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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斜晖脉脉,照进深广的屋里,光线便黯淡下来,四面苍茫暮色渐起,远处的院落笼在霭色中,西窗下日头一寸一寸沉下去。
白灵芸翻着一册记录公子扶苏事迹的书,秦始皇长子,嬴姓,赵氏,名扶苏。其母郑妃是郑国人,喜欢吟唱当地流行的情歌《山有扶苏》,始皇帝便将两人之子取名为扶苏。白灵芸想到数千年前白衣飘飘,温润如玉,温和外表下透着皇家高贵气质的公子扶苏,大秦心系于他一人,只可惜最后却只落得个尘埃凋落,不免思绪幽然,长叹道:“皇家误了公子。”
忽觉得身后有人,那人叹气,“公子却是误了天下。”
白灵芸听到他稚嫩的声音未语先笑,回身时,对上江译塘澄澈明净的眼睛,她问道:“小爷何出此言?”
江译塘说:“年少时的扶苏机智聪颖,心怀仁慈,因此在政见上经常与始皇帝背道而驰,始皇帝下旨让公子协助大将军蒙恬修筑万里长城抵御北方的匈奴。公子在蒙恬军逐渐显现出他的军事才能,经常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逐渐有了威信。”
“公子谦逊待人,深得广大百姓的爱戴与推崇。《陈涉世家》里就有提过‘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乃公子扶苏。’‘今诚以吾从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陈胜当时不过一个服徭役的人,他说假借扶苏的名义能得到更多人支持,这也说明公子在百姓心中的确是受爱戴的。”
“公子对六国士子、遗民的主见是安抚,希望化解与秦国的仇恨,以此来收服他们的心,可见他是很有政治远见的。”
“以公子在军队和民间的威望,只要他肯振臂一呼,皇位绝对是他的。可就这样一位皇子却选择了自杀。太史公在《史记》里记载,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於阳周。除此之外再没有详细描写,估计太史公也不清楚,为何一封明显有问题的诏书就能令公子扶苏连复请都不肯就直接自杀了。”
“也许是因为他太善良,怕战火一起,刚太平几年的百姓又要受难;也许是他不想手足相残,只能牺牲自己。但他的自杀,断绝了秦王朝复兴的最后一丝希望,断送了大秦几代君王的心血,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就这样结束在天下大乱、战火硝烟中。”
白灵芸定定看着他,他侃侃而谈时,全身光彩眩人,活泼生动,她笑了下,静静的翻了会儿手里的书,沉吟着道:“我倒是希望公子扶苏只是假死,和他心爱的女子隐居山水之间。”
江译塘直摇头,说:“腥风血雨、争霸天下,到了芸儿这里,倒成了温情的儿女情怀。这怎么可能?”
白灵芸扭过头看他,“就是因为现实的残酷让人们心灰意冷,所以人们才会把美好全寄托在向往当中,不是吗?”
“何必呢?再美再好的向往也不过是一种假象。”
白灵芸笑道:“是的,很多人都不会,不会为了一瓢饮而放弃三千弱水,不会为了一句诺言而舍弃荣华富贵。可这世上,总有些超越我们常人认定的现实的东西,不能说九成九的人都不会,有些东西它就不存在了。我们应该在看过世间的残酷后依然相信美好,向往光明,不是吗?”
江译塘想了一会儿,“是。”他嘴边扯出真诚爽朗的笑,明亮的眼睛里几丝暖意隐隐流动。
泼泼溅溅的银色月光,照得地面似水似镜一样平滑光亮。
花园的草丛里都是虫声唧唧,青蛙在池水边鸣叫。
白灵芸穿过花园到了垂花门,顶头遇见了春儿,一见了她口内便说:“有一件奇事,芸姐姐听说了没?”
白灵芸问:“何事?”
春儿悄声道:“柳家的蓁小姐被强盗掇弄去了。”
白灵芸一惊,忙问:“怎么会呢?”
春儿说:“听说柳家蓁小姐去庵里上香,留宿在尼姑庵,她的丫鬟婆子夜里都睡死了,直到了天亮发现小姐踪迹全无,门窗大开,知道是贼人烧了闷香,把小姐掇弄走了。”
白灵芸听了原来还有这事,不由得摇头,叹道:“听说蓁小姐才定下了亲事,怎么就会有此一劫……真是世事无常。”
皇帝颁下旨意,将丞相之女,碧玉年华、娴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的袁冰沁赐予江译堤,另择吉日,允其成婚。并授江译堤户部右侍郎,特令开府建衙。
午后,和暖的阳光照得王妃古玥儿的大屋通透明亮。
江译塘与母亲说笑一会儿,看看倦上来,不住的打哈欠,半睁半闭的眼睛看一眼白灵芸又看一眼母亲古玥儿,听她们说不到两句话,就甜甜的睡着了。
丫头禀告,江译堤进来给古玥儿请安,白灵芸遂与两个嬷嬷抱起江译塘进了里间。
因天气暖和,江译堤只穿着宝蓝宁绸袍子,古玥儿只觉得他似是清减了几分,本该是春风得意之际,可眼角眉梢却全无一丝喜色。
古玥儿道:“六爷怎么过来了?”
江译堤说:“想和王妃商量一下婚礼的事。”
古玥儿道:“六爷可真会挑时辰。”顿了一下,又说:“可巧有你最喜欢的玫瑰酥。”
江译堤拿了一块玫瑰酥在手中,慢慢尝了一口,慢慢的说:“我喜欢的,我不喜欢的,都不是我说了算的。”
丫头正捧了茶过来,将那小小的填漆茶盘奉上,古玥儿伸手去接,因听到这句,手中不知不觉一松,只听“咣啷”一声,一只竹丝白纹的粉定茶盏已经跌得粉碎,整杯滚烫的热茶全都泼在桌案上,丫头不由“啊”了一声,古玥儿骤然回过神来,见丫头吓得面无人色,怯怯的望着她,又惊又惧,“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王妃烫着没有?”古玥儿正待要说没事,江译堤早就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呵斥丫头:“你这是怎么当差的?还不快去取烫伤药。”说着,已经托住古玥儿手肘,替她拉高了袖子,但见一截雪白藕臂,莲青衣袖衬着,越发显得如凝脂玉酥。古玥儿窘得直往回抽手,轻声说道:“我没烫着。”江译堤此时方觉得不妥,撒开了手。
丫头们收拾了桌案上茶水狼藉,又捧上茶,古玥儿只若无其事的低头吃了口茶,她身后窗中透出阳光明媚,照着她身上宝蓝的衣袍,织锦夹杂的银线泛起耀眼的光芒,她凝望着那灿烂的银光,慢条斯理伸手捋顺了襟前的流苏。
江译堤说:“婚礼之事烦请王妃费心。我先走了。”
古玥儿微微一笑,轻轻颔首,目送他大步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