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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刚也没想到一时没过脑子的话,会造成如今的局面,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让高老太太对自己有了意见。
换句话说,这就是逞一时嘴快而不计后果而已。
邹刚这个人呢,自小就喜欢耍些小聪明,又因着是长子,邹老爷子和高老太太未免有些额外的偏爱,长久下来才养成了如今的性子。
但对于高老太太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亲娘也见不得兄弟姐妹离心的场面,纵然她在小事上有些糊涂。
可如今听邹雪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跪下!”
高老太太冷喝了一声。
邹刚冷汗瞬时就从背上下来了:“娘……”
接着膝盖就挨了高老太太一脚,“咚”的就跪在了地上。
高老太太发狠劲地锤了邹刚几下:“你那时候说不上学了,跟你爹出去见识见识,我答应了,现在呢,这就是你的见识?
从前那点知书达理都吃到肚子里消化完了是吧?现在开始耍小聪明陷害弟弟,说话挤兑姐姐?
谁教给你的,你现在说!给我说个明白。”
邹刚嘴唇抖了两抖,只能垂着头不吭气。
高老太太看他这幅样子,顿时气上心头,转脸看向邹梦:“你呢?好端端的把外甥女摔了,想什么呢?”
邹梦语带哭腔:“你跟爹吵架,大哥又跟二哥吵架,我心里害怕,就愣了一下,我也没想的啊……”
邹雪冷声叫停:“没这样的必要,且行现在也大了,这些天也壮实了,我现在就带着她去找她爹,省得你们因着我们娘俩吵架,说出去,倒是我这个出嫁的女儿不肖了。
现在也是太平盛世,我们娘俩大不了多花点钱,去一趟京楚城……”
高老太太被急哭了:“我的乖乖诶,你娘又不是没去过京楚那边。早些年,我跟你爹还年轻的时候,坐车去那都花了大半个月,累的可够呛。
你自己一个人,又带个小娃娃,要是路上她生病了,饿了呢?你担待的起嘛,你现在怄气,这不是拿你们娘俩的命怄气呢嘛。
不,我看你是在跟我这个老婆子怄气,你连我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这话说出来是真真的重了。
邹雪咬着牙,泪声道:“我本来不想让你们操我婆家这个心,爹自个猜出来了我也没法子。
你们都是心疼我,我晓得,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但是因着我,一家子吵的不可开交,我才是那个罪人呢!”
邹刚这时才开了口:“姐,是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才那样说话。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气不过大家都关心你,我没想着你日子这么难过。”
邹雪只摇头。
邹梦也开始哭:“姐,雪姐,你打我吧。你摔我也成,我虽然不想看顾孩子,但我挺喜欢小行的,我要是存心的,就让雷劈死我好了。”
邹雪闻言,打了一下邹梦的手背:“说什么浑话呢。”
高老太太握住了邹雪的手:“妮子啊,你别跟你兄弟姐妹生这些气,都这么些年了,他们什么脾性你再清楚不过,不是娘拦着你走,只是,你就是再生气,也等且行断奶了,会吃饭了再说。
再者,那陆路你们是再走不得的,那车马劳途的,真出些什么事,你倒是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让我们怎么办?你让天绛女婿怎么办,啊?”
邹雪泄了气:“我不过是一时生气,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兄弟姐妹都如此挤兑我,我这心里头,也没个好受。”
邹刚这才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有些小人之心了,喏喏开口:“我去找嘉弟。”
高老太太嗤他一声:“合该你去找,他不肯跟你回来,你就别吃饭了。”
邹刚得了高老太太首肯,站起身来,提腿就跑了出去。
且行窝在邹雪怀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里忽然吐起了泡泡,小手指着邹梦:“呐、呐、呐……”
三个女人一愣。
邹梦指了指自己,对着且行小声道:“姨姨,不是呐呐。”
且行却乐的拍手,声音更大了:“呐、呐、呐!咯咯咯!”
邹雪见她口水流了一脖子,拿手帕要给她擦,却见这小孩将头撇开了,依旧指着邹梦:“呐、呐!呐!”
邹梦迟疑的看向邹雪:“这是不是要我给她擦口水呐?”
邹雪将帕子递给邹梦,示意她来擦。
邹梦小心翼翼的接过帕子,给且行擦了擦嘴,且行果然笑了,拿手拍了拍邹梦:“呐!呐!呐呐呐呐!”
她这举动把生气了许久的高老太太也逗笑了,捏她小脸蛋子:“哎呦,呐呐呐,你是不是看我们吵架,逗我们开心呐。”
且行哪里听得懂高老太太在说什么,咂巴了两下嘴,将头扭向了邹雪怀里。
高老太太揉了两下邹梦的脑袋:“你可得好好对你外甥女,你看,多护着你。”
邹梦撅了撅嘴:“我对她可好了,她咋能不喜欢我嘞?”
高老太太摇了摇头:“贫嘴吧你。”
老太太殊不知,邹梦从这天开始,就变成了和邹嘉一样的护行一员,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邹刚到底还是给邹嘉找了回来,邹嘉这小子,跑到已经结婚的邹林家里头躲着去了。
家里头不干活的老一辈们,都喜欢玩骨牌,他就躲在这些人里头,时不时还摸上两把牌,赢了好些个钱进兜里。
邹刚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拿着几个铜子放口袋里头的情形,高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家里人接触这种赌钱的局,这下邹刚可揪着了邹嘉的小辫子。
邹刚就对着邹嘉半是胁迫、半是道歉的给邹嘉哄了回家。
只是邹嘉人回家是回家了,心里头肯定是不乐意的,在他看起来,邹刚就是个自私小气的人,给他道歉,多半是被谁凶了。
若不是如此,他就是在外头十天半个月不回家,邹刚也不会眨个眼睛呢。
这就是有些误会他哥了,都是没长大的小孩,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淳朴人,谁能有多大的坏心?
只不过是因着邹刚跟邹老爷子两个人经常不在家,家中人受了欺负,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往肚子里头咽,邹嘉就更加萌生了想要保护亲娘亲妹妹的念头了,自然就看不惯邹刚。
别看邹嘉天天跟邹梦打架,在外头谁要是欺负邹梦,他保管第一个不乐意嘞。
因着这个缘故,邹嘉在学堂念书也是颇为费心的,就连学堂先生也说,邹嘉若是能一直念下去,说不得中个秀才,也不在话下呢。
只是这话邹嘉从来没回家说过,他听说,有的人说要中秀才,一直都四十好几了,也没考上,就在家里头什么也不干,整天等着饭端进屋里头,这样五体不勤的秀才,也不知道考出来能有什么用。
他想着,最好是读完这两年书,就能去镇上找个体面的活计做,这样还能早些补贴家用,不比考什么不切实际的秀才要可行的多?
因此,跟他一起上学堂的小孩,得了什么成绩,都卯足了劲让家里头知道,最好夸个几句,赏些钱来,邹嘉偏偏不这样,他成绩在学堂里头样样拔尖,偏偏回到家总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高老太太是不认得几个字的,她能认得的字都是邹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耐心下来教给她的。
所以她自然也瞧不出邹嘉写字做文章是个什么水平,反而看他行为举止不端正,天天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背地里还吐槽他浪费束脩钱。
邹嘉被邹刚拉进家门,脚下方走过院子里头那颗枣树,就被冲过来的邹梦给一下子撞倒了,可给邹嘉撞了一个屁股墩。
邹嘉拧着眉头,还没待教训这个妹妹,就听她叽叽喳喳的开口:“刚刚小行可真厉害,我本来惹了雪姐和娘生气呢,她就在那里‘呐呐呐’,非要让我给她擦口水,不然不行嘞,就这样,雪姐跟娘都不生气了。”
邹嘉早在高老太太凶他的时候就跑了,哪里知道还有邹刚和邹刚挨骂,邹雪要走的后续呢,被邹梦这句话搞的,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见邹嘉一脸迷茫,邹梦就拽着他往旁边去了,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很久,邹嘉这才把事情脉络给弄通。
这时候,邹雪从屋里头出来,瞧见了邹嘉,问了一声:“嘉嘉,你的毛笔和纸在哪,借姐姐用两张,给你姐夫回个信。”
邹嘉没有多想,下意识就回她:“就在西间桌子下边的空档里头,那有个布包。”
“知道了。”
邹雪应了一声,就去找他的纸笔。
邹家上学的笔墨,自然都不怎么好,笔是邹老爷子用羊毛做的,软趴趴的勉强能用。
纸是最便宜的草纸,使用感自是不用多说。
但邹雪找到笔墨后,也就发现了自家弟弟一直想遮掩的事情:
邹嘉的布包里,有许多被先生用朱笔批注过,但从没拿出来给人看过的课业。
邹雪自然是认得字的,大越风气比前朝好太多,女子也可以进学堂上学。
不过他们这边,教书的地方每每要走上个一个时辰才能走到,方圆那么多里地,也就只一家教书先生,这个教书先生是个有些年轻的秀才。
而教女子课业的,就是这个教书先生的妻子,见识只能说是尚可,但女子学知识,不过是为着会看书、会认字,这就已经足够了。
在邹雪看来,邹嘉的字写的挺不错了,做的文章邹雪读着也颇有意思,再定睛一看,上头先生的批注是:
见识虽然稚嫩,但颇有慧根,望莫要骄纵,砥砺自身,未尝不能成就一方父母官。
这评价再不能更直白了,邹雪心头一跳,拿着这纸就直接去找了高老太太。
邹嘉早被邹梦拉着去看且行了,自然没发现邹雪干了什么。
此时天色刚开始变暗,高老太太这才有时间收拾院子里头自种的那块菜地。
时节已是三月份,地里长得快的,比如青菜,已经出了好几茬了。
再慢的也已经冒头了,只不过跟着这些菜一起长出的,还有些许杂草,杂草可比菜长的快多了,高老太太每旬至少都要拔上一回。
拔下来的野草,就扔到鸡鸭圈里头,月前高老太太才去镇上买的小鸡小鸭,一般农家都会养上几只,大部分鸡鸭都不自吃,用来卖钱的。
高老太太一边拔草,一边骂道:“这回买的种子是怎么回事,平白长嫩多草,再不买他家的种子了。”
邹雪叫了高老太太一声:“娘,你来看个东西。”
高老太太见是邹雪,便没有将心中的怒火随便乱发:“雪妮子啊,啥事啊?”
邹雪拿着那张纸凑近高老太太,她知道高老太太不识字,只道:“嘉嘉功课学的很好啊,他先生说他有可能当官呢。”
高老太太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谁?你说邹嘉?”
邹雪点头:“是啊,就是嘉嘉。”
高老太太手里头正薅着草,被邹雪这一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是,他不就是个混子吗?怎么就忽然能当官了?”
邹雪只笑:“娘啊,你怕是没关心过这事吧。”
高老太太自然是一头雾水,张口就叫邹嘉:“邹嘉你个死小子,哪呢,给我滚过来!”
邹嘉在里间听到自家老娘的声音,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跟邹梦对视一眼,惊疑不定。
邹老爷子跟高老太太吵完架后,就躺最东头的屋子里头睡觉去了,猝不及防被高老太太这一声给喊醒了,还没下床就跟她对喊:“一天到晚吵没完了是不是,让人睡个觉就那么难?”
高老太太冷笑一声:“你也给我滚过来!当的哪个爹!”
最后几个人都进了正屋。
高老太太坐在右手边的藤椅上,捏着手里头的纸,问邹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功课做的不错,怎么不跟家里头说?”
邹老爷子拿过高老太太手中的纸,凑近看了半晌儿:“何止是不错啊,嘉小子,你这大有前途啊。”
邹嘉看了看自己姐,又看了看邹老爷子,最后才看向高老太太:“咱家又没什么钱,孩子又多,你们不知道,考这功名得多费钱呢。”
邹老爷子板起了脸,在他看来,这是光耀门楣的好机会:“嘉小子,你甭管这,我就问你,你想不想继续学,考出个名堂出来。”
邹嘉却是摇头:“有的人四五十岁还不一定能考上个秀才呢,就天天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家里头有你跟我哥两个混的也就算了,我上完就去找活儿,让娘跟妹妹少受点累。”
邹老爷子拍了拍椅手:“混小子!还敢编排你爹,我看你是缺打你!”
邹老爷子作势就要站起来打邹嘉,还没等邹嘉一溜烟跑掉,高老太太也拍了一下椅子:“你儿子说的有错?你敢打他,咱们就和离!”
邹雪看着这出闹剧,心里头叹了口气,邹家这整一天,可真是没安宁过一刻。
她开了口:“嘉嘉,你要是考上了功名,哪怕是当个县令,咱家也算发达起来了。你去找活计,确实能赚到一时的钱,但是碰上那些县令、知府,或者有权有势的人,那点子钱,还不够保命呢。”
邹嘉听言愣了,他对考功名的看法都是自己琢磨的,确实没有人跟他这样说过利害关系。
邹雪见他神情有变,就继续道:“你看你姐夫,认了字,但学问就那样,也没钱,辛辛苦苦去做手艺活,那拼的都是血汗。
也容易被人作贱,你要是考学,哪怕只考个秀才出来,咱家以后都不用交粮税了。
现在是太平盛世,收粮不多,但爹跟娘都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你问他们,以前打仗的时候,收粮得收多少?”
邹嘉看向邹老爷子,邹老爷子拢了拢手,对他点了点头。
邹雪继续苦口婆心:“你不是喜欢你小侄女?我跟你姐夫,以后最多就是个生意人,她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都护不住她,你要是能考个功名……”
这话还没说完,邹嘉就打断了:“我知道了,既然考功名好处这么多,我就考!”
高老太太跟邹老爷子面面相觑,他俩真没想到,女儿就说这么几句话,比他们把邹嘉打一顿的效果都好。
邹嘉又道:“那考学,得花钱又怎么办?”
高老太太闻言,掐了邹老爷子一把。
邹老爷子吃痛,眉头狠蹙:“哎呦,大不了你爹我多找些活计。其实以前也能赚的多些,就是有的人我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就给拒绝了,还有一些门路,能赚点钱,就是……原则相悖嘛!”
还没等高老太太瞪他,邹老爷子就缩了缩脖子:“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好上学,家里的钱我弄。”
邹嘉抿了抿嘴:“听说一年最少也要十两呢。”
邹老爷子眉毛跳了跳:“我……”
“嗯?”高老太太盯着他。
“我挣嘛。”邹老爷子委屈,只得应下。
高老太太这才挥了挥手:“爱干嘛干嘛去吧,我去做饭。”
邹雪回到房间,将桌子上的蜡烛点上,将纸笔都拿到了蜡烛附近,开始给夏天绛写信:
天绛,这些时日家里头发生了很多事,我爹也已经回来了。本来我想立即去找你,但被我娘的话给打消了念头。
怎么也得等到且行断奶之后,我再去找你,我娘的意思是,我带着且行,再走不得陆路的,那便只剩下水路,只希望走水路的船费不要那么贵,不然去这一趟,当真是太过破费。
我今日忽然发现嘉嘉学问做的很好,他先生说他有可能考上功名。家中最后决定让他好好学,支持他考功名。希望他能有所成,这样对我们都好。
落款的时候,邹雪顿了顿,加上了一句话。
你要保持本心,楚岳城是繁华,但繁华与我们自身无关。
不要被眼前的浮华所困,这样我们一家,才能有所出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