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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回事发生后,七青不得不辞了翰墨堂工作,另谋他路。
不待她想出第二个好点子,便被七岩揪着耳朵到清平学院负荆请罪,幸好她皮够厚,不然真得琢磨琢磨土拨鼠的功夫。
清平画院的院长知晓事情原委后,又将她好生教训一顿,然感念她孝顺至此,逃课旷课之事便作罢。只今后要来上课,一节不可缺,好好准备十五日后的水云书画院考试。
七青如愿耐着性子听了几日课,再也忍不住,耳朵茧子三层厚。
有一日她不服气的问先生,“先生,黄筌是人,荆浩,关仝也是人,可徐熙呢?董源,巨然呢?他们对山水花鸟画贡献亦是无人能出其右。为何学生非遵循荆关法?唐朝张璪早就说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今日我们又为何因循守旧?”
先生反问:“不学古人之法便去取法自然乎?你们尚在打基础阶段,待法度完备自可外师造化。”
七青不敢苟同:“我有疑问,古法不可弃,然有先后耶?师古人同时且师造化,乃无等等咒。”
“荒谬!”先生不悦呵斥,“荆浩乃北宗山水画之祖,关仝为嫡传弟子,黄筌为开创五代的黄家富贵体,不可为宗师乎?”
“先生!”七青还待辩驳,先生口气严厉,“孺子不可教也,现在你画艺虽生动活泼,长久于此,不以古法为依托,终有一日江郎才尽,给我去画道碑前罚跪一时辰,好好思过!”
纳尼!罚跪?七青懵圈,她哪里错了,言谈自由呢?
先生让楚南监督她出去罚跪,走到门口,七青想着反正都要罚跪,倒不如说个痛快。
在楚南东拉西扯,如何都阻挡不住的情况下,七青大声道:“先生,古人师造化,我们师古人,熟不知千百年后我们亦是古人?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肠。我自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
楚南抚脸,这下完了,不可收场了。
自从他深夜扎山林几十日后,慢慢体悟到了些自然之气,遂觉七青说的话是极有道理的,以前他不服七青,现在是完完全全服了,一声老大叫的不亏。
先生当场暴跳如雷,就差将小心脏给扒出来说不气,狠狠道:
“加跪两时辰!”
他实在没教过如此顽劣的学生,此时恰好被院长瞧见了,先生便添油加醋的演说一遍,好叫院长好好瞧瞧这个学生的叛逆程度,顺道开除了她。
结果院长微微一笑,只说:“山先生且息怒,七青性格是倔了些,想法倒是不错,很有主见,清平学院缺的便是这样的人。上课冲撞先生是她的不对,这罚也罚了,我看呐,此事便就此作罢吧。清平学院讲究的终究是百花齐放,兼容并包。”
山先生简直想买根面条吊死,后来又教了几日,七青私下被院长问过话。为再生事端,稍稍安分了些。
实在无聊的长草,只有拖着下巴对着窗外出神,看夕阳西下,山鸟在桃枝上嬉戏。
有次看的入神,山先生点名问她,“七青,你怎么看?”
七青脱口而出,“快跑!”
“什么快跑?”山先生问。
“野兔!野兔快跑,那只肥鸟凶的狠,还带了帮……”七青似乎发现了什么。
众学子哄堂大笑,山先生捶胸顿足,心道:你还是逃课去吧。
七青扯了扯他前位的楚南,楚南偷偷嚼耳朵,“先生问这你那幅画如何!”
七青看着挂在墙壁的山水画,原来这节课上的是鉴赏,她瞅了两眼,摸着下巴点头,“尚可,总得来看功力深厚,三远皆备,气息连贯,沉浑苍润,只可惜……少了些鲜活灵动之气,终究落俗了些,可惜可惜。”
这下学子们笑不出来,只想暗地里给她竖起大拇指,楚南恨不得自个耳朵落在家里。
自打他夜夜钻入深林中冥想,对丹青的体悟大大改变,从不服七青到愈发佩服,这个老大他认得值值当当。只不过她胆子也忒大了些,连先生的画作都敢批。
若说山先生寿命八十,其中有三十年是被七青硬生生掐断的。
他忍着怒气问,“你且说说何为鲜活。”
“简单!”七青说道,“六法精论,万古不移。”
山先生眸光精厉,心神微微震颤,头一次未罚七青。
“六法”乃南齐谢赫的《古画品录》中所论,凡品评画作,不离六法:
一曰气韵生动,二曰古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模写。
山先生让难得未罚七青,倒叫她有些不习惯了,心道:莫非是先生脑子神经打歪了边,竟然认同她的看法?这三年来,她可是先生思想上批斗的首要对象,不对劲。
下学后她郁闷的晃在街道人群中,总觉着一口气堵的慌,明日铁定没好事,指不定先生怎么罚她呢,心中祈祷阿弥陀佛,千万别请家长。
“七青?”褚一道试探性的喊道。他追上那道清瘦背影,原来真的是她,他喜道:“七青一走,倒叫我一人待在这不自在了。”
褚一道是翰墨阁的画工,十五岁便在翰墨阁当学徒,一干就是三十年。一辈子只临摹五代荆浩的山水画,可以说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为人老实憨厚,七青也是相当佩服他的工匠精神。
七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褚叔,最近不是要考试了嘛,得专心备考。”
褚一道从怀中掏出一枚木令牌交到七青手中,语重心长,“年轻人,脸皮薄,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个你拿着。”
“这是……”七青面露喜悦,一把抱住褚一道,“褚叔真是七青的摇钱树。”
褚一道推开他,“得得得,快去吧,你褚叔我忙着呢!”
七青神采飞扬的转着木牌,“一画轩”的入场令,谁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