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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徐,听完了露种禀报,墨兰实在是没了逗弄源哥儿的心思。
她想起那时候刚入门时,吴大娘子告诉她:儿郎们房中总是有几个老实的伺候着才行,若是安分的将来就抬个妾室,若是不安分的便只管打发了就是。
可是没有人告诉她,如果这个不安分的已经是个妾室了该怎么办?
墨兰轻轻转着食指上的玉戒,看着门口飘飘摇摇的银杏枝叶,花枝对面影影绰绰有人往内院来。
“你先下去吧。”墨兰示意云栽。
万春舸一袭粉色的喜鹊登枝绣样长袍袅袅娜娜的走到门口,梳着时新的弯月倭堕髻,上坠一柄赤金流苏的蝴蝶簪子。面容娇嫩,眉眼艳丽,顾盼中透着一股子天真娇憨。
当然,眼见通常都不实;墨兰最明白这个“娇憨”的少女有多黑心。
“大娘子妆安。”万春舸在门前站定,落落的给墨兰行礼。
墨兰的眼神在她腹部停留,片刻后又化做嘲讽,轻嗤道:“倒是不知,万姨娘胆子大得很。”
那万春舸被如此奚落一番,面上并不见恼色,依旧一执礼道:“奴知道犯了滔天的错误,特来向大娘子请罪。”
墨兰将手支在下巴上,立时来了兴趣。
“哦?”虽然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最近梁晗也不大对劲,时常同她说些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傻话。
“奴可否单独与大娘子说说话?”美人垂泪,本应爱怜,但是墨兰此刻诸多不耐烦。
“你不愿说便回去吧。”墨兰接过露种盛上来的樱桃浇,有些不耐烦得回着万春舸。
近来梁晗日日宿在她房中,夜夜说些没甚头脑的话,墨兰心中诧异,却也别扭。
她与梁晗虽早有肌肤之亲,但到底中间横亘了许多莺莺燕燕。如今这场面,她委实有些琢磨不透了。
“大娘子,孟公子递了帖子,想要求见。”流云奉了一张粉白的花笺上来。
这人,潇洒自在惯了,没甚礼数,即便是求见都是突发奇想,墨兰心中无奈的笑。
“请他去雅阁等着,我片刻就去。”
“万姨娘,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若是想说现在便说,若是不想说,那便算了。”
墨兰转头看向万春舸,神色严厉道。
万春舸立在原地,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一下便落下滚滚泪珠来,神色慌张道:“求大娘子成全,放了奴婢去吧!”
“万姨娘说什么胡话,你是梁府过了礼的贵妾,如何说放就放?”墨兰重重的咬了咬贵妾二字,不再掩饰眼里的嘲讽。
“是婢妾的错,是婢妾繁华迷了眼走错了路……”
“何况你如今还有了身孕,怀了梁家的子嗣,你想去哪儿?”墨兰并不看万春舸,只沉声道。
墨兰心里恨极,当初万春舸那贱人就是这般苦苦哀求于她,然后给她饮了一杯加了料的茶。
万春舸索性将泪水糊掉,行了个极郑重的跪拜大礼:“大娘子,奴肚子里并非六爷的子嗣!”
虽然心中早有揣测,但是墨兰还是被这话冲击到了,她神色复杂的看着万春舸,嘴里竟没开口说出一句话。
“婢妾幼时家贫,连家中弟弟要上学堂的束脩都得去婶母家借,我那时便想,我何时才能过上这般衣食无忧的日子呢?”
老实说,墨兰心头也是这种不齿的想法,她居然有一点点开始同情起万春舸来。
“后来婢妾年岁大了,婢妾的母亲托婶母为婢妾寻亲事.......”
幼时盛府里,除了林姨娘会经常陪她玩闹,关注她的喜好,再没有旁人在意她了。
“六爷英俊......”
她的父亲关注她,是因为她的父亲享受着来自她小娘的脉脉温情,顶多算是爱屋及乌。
“可是吴大娘子时常阻挠我......”
她的嫡母,祖母,哥哥姐姐们,在她的刻意讨好下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哪里又算得上一家人?
“万姨娘,我不管你有什么初衷。你可知道,单凭你肚子里不是梁家的骨血这一事,我便可让铜杵庵拿了你。”墨兰神色有些不耐烦,她那些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事,她不喜让人窥伺。
铜杵庵是京中专门收留犯罪官眷的尼姑庵,墨兰虽不曾去瞧过,但是也大概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弯弯绕绕。
“是,婢妾不敢求夫人怜惜,只求大娘子饶婢妾一命,放婢妾出府去.......”
“这事儿,你自去同六爷说,他要如何处置你,与我无关。”墨兰心里凉飕飕的,升腾起一股子冷意。
她不敢想,万春舸这等爱慕荣华不惜一切代价的人,都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爱人”不惜以身涉险,若是她呢?
她又将何去何从?
万春舸不可思议的看着墨兰离去的背影,在她看来,她家这位大娘子心肠甚软又天真,连流云那起子通房丫鬟都愿意放在身边留用,她的数次挑衅也不曾放在眼中,更不曾苛责过谁。
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谁知道竟是块硬骨头?
“姨娘,大娘子已经出去了。”跟着万春舸过来的小女使见着周围人嫌恶的目光,小声道。
“我知道!”万春舸没好气的甩了甩帕子,又抚了抚肚子,这可如何是好?
“你怎的有空来拜访我?”墨兰人未到声先至。
孟子义正抬头瞧堂上高挂的“正身立行”颜体牌匾,听得身后的娇声恍如隔世。
那个人的少女时代竟是这般模样吗?
穿花戏蝶的绛红色长裙掩映一双坠东珠的绣鞋,玉白的手腕上挂了两只绞丝白玉镯,一头青丝瀑布般束在脑后,随意的插了一支青玉簪子。
从前初见时,这个女人总是浓墨重彩的扎在他眼球里,从不知还有爱清丽的时候。
俨然,清丽状更添几分西子捧心的俏。
“要随父亲出趟远门,想着来同你告别,毕竟盛娘子是我在京中唯一的好友。”孟子义生得俊俏,全然不似他父亲的粗旷,说起话来一举一动间颇有几分风雅。
墨兰失笑,方才那点万春舸带来的不快早就淹没在了这一片美色之中。
摇摇头道:“要出去很久?可有什么风险?”
毕竟她手上的资产都托孟子义看顾着,若是他一去不回,恐怕再也不会有现在这个水准的收入了。
对孟子义经营的手段,她是十分佩服的。
女使奉了一碗樱桃浇上来,墨兰看了一眼,将孟子义面前的清茶与樱桃浇调换,调笑道:
“你今日来得巧,早上才吩咐做的樱桃浇,你且尝一尝。”
孟子义盯着那碗粉白相间的樱桃浇,莞尔一笑道:“这一趟可算没白跑,赚了五金!”
外头樊楼里,一碗樱桃浇要价五金。
孟子义叽叽喳喳的说这些日子在京中生意上的趣事,又说长枫带着林姨娘安置在西市集的一间两进跨院里,那宅子还是他暗中帮忙协商的云云。
其实是自盛老太太随盛紘去蜀中上任后,家里大房同三房才分府别住的,西市集的宅子原就是着人看过的,只待长枫成了家便搬过去住罢了。
偏偏这人爱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帮着看顾了几次装潢,三分说出七分来。
“你呀,你父亲早该给你寻个夫人,好生管管你这嘴了。”墨兰掩嘴娇笑打趣到。
孟子义很不乐意,直说若是娶不到他中意的女子,他便死也不成家的。
墨兰想起初认识孟子义时,那时候他不知道在哪里得了金明河马球赛的入场券,满场世家贵公子堆儿里轧了个商人子,众人自持矜贵不与他搭话。
只有这个人,恍若不闻的为精彩的球赛叫好,为一句“彩笔赋芜城”击节而赞。
那时梁晗也对她眼含赞叹,她沉浸在即将获得的荣华富贵里,全然不知有人出门逢人就说:他原以为那些权贵子女都是些庸物,没成想还有这般爱家爱故土的通透人儿。
外头的人自然不知道那个诵“彩笔赋芜城”的到底是哪家小姐少爷,但是当天在场的谁不知道盛家四姑娘得了个才女的名头?
连伯爵府的公子和国公府的齐小公爷都赞了几句。
一直到后来,顾侯府的姑娘顾廷灿无意说了一句不过尔尔,又恰巧被好事者交头接耳的传了出去。
吴大娘子还因此阴阳怪气的斥责又不是考女夫子,女人家还是要用心些相夫教子才是。
“托圣上的福,眼下时节太平,我同父亲意欲拓展西域的市场,恐怕需得要个三五年才能再来京中了。”
墨兰咂舌,做生意竟这般幸苦?她从游记上读过,西域终年大雪覆盖,极严寒的,人在室外待上一个时辰便会冻僵,四五年?
二人告辞时,孟子义借着女使下去换茶水的功夫,苦笑着道了一句:“我不曾想,大梦一场错过了,再来一次还是会错过,倒是我没福气了。”
墨兰出门的脚步一顿,她抬头瞧见这绿树红花相间的院子,顶头是四方格子的天,脚下是四方格子的地。
她终于明白,这样花团锦簇的富贵底下掩映着的是腐烂,若是一身力气不去争上一争,她迟早也会成为那花泥里的一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