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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七,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因而,小姐挑定了这个日子上京都。不需要收拾太多的东西,因为,她不想在京都待太长的时间,她希望,至多一年,自己便可以再次回到这个院子里来,过自己喜欢的悠然日子。随从也不需要带的特别多,一是,需要留一部分人来看守沈家院子,二是,想必京都,随从也多得很。
我叫敏玉,是小姐的随身侍女。
初七这一日,小姐带着我,还有她的随行护卫敏行,外加一辆马车及车夫一起出行。约莫是因为我们轻装上路,尽管南北相距甚远,不过半月时间,我们便来到了天晟国的京都—安城。只是,明明出行时,选定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可到达安城时,北风高起,黑云布天,将偌大的安城压在黑暗之下,用青石砖铺得平齐的大街上,几乎看不见任何人影,只有那被大风刮得飞来飞去,最后不得不落在青石板上的黄色枯叶。
“京都果然是不怎么欢迎我的,用这样凄清的天气来迎我。”小姐将马车的帘脚掀开,往外瞥了一眼道。
“姑娘胡乱想什么呢?不过是正好碰到这样的天气而已,怎的就成京都不欢迎您啦?”我看不过小姐这种哀愁的语调,忍不住回了一句嘴。
这一路走来,每逢一个阴天雨天,小姐都会感叹一句京都不欢迎她,每逢一个客栈人满,她也会自言自语来一句:“出行不利,看来京都该是不欢迎我的!”
我很疑惑,此前,小姐并不是那种惆怅成性的人,可这一个月,稍微碰到点事,她就会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叹气,是因为老爷离世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吗?我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疼。见小姐不接我的话,想必是伤心极了。我将语气调软,安慰道:“姑娘,虽然老爷离世了,可是您还有哥哥呀,家里并不是只剩您一个人,等我们见到大公子就好了,您不必过于伤怀,世事无常,总要面对一些亲人的离开的。您瞧奴婢,从小就无父无母的,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您比奴婢好多了,您还有一个哥哥呢。”
小姐名唤沈皎,是清州沈府的大小姐,“皎”字听说是取自诗经里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沈氏算是清州的一个大户人家,以经商为生,有许多商队。但和其他大户人家不一样,沈家的人丁非常稀少。在我初进沈家大院时,沈家有四口人,分别是老爷沈明,夫人听月,公子沈洁,小姐沈皎。但后来,沈家就只有老爷和小姐了。沈夫人在很久之前因病去世,当时,沈小姐八岁,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被老爷调去陪着小姐,成为她的随身侍女,之后,我俩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直到现在。三年前,沈公子不辞而别,离开沈家,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清州。
沈夫人去世后,沈老爷对沈小姐特别疼爱,常常忽略沈公子,用他的原话来说:“女孩儿才需要疼爱,男孩儿应该多多磨炼。”因而,沈公子常常跟着沈家商队来往于各地,包括路途艰险的南疆等地,很少有时间待在沈家。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公子与小姐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他们偶尔见面,不是冷漠就是吵架。尤其,沈小姐对沈公子,可谓是半点也容不得。有一次过节,沈公子不小心吃错了小姐的糕点,小姐二话不说,直接将剩下的糕点砸在他身上,骄纵蛮横,毫不讲理。
说来也奇怪,沈小姐长得娇娇弱弱,有着一张偏柔和且肉嘟嘟的脸,红唇也肉嘟嘟的,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掐一把她脸上的肉,讨喜极了。她一个人的时候,喜欢静静看自己的书,有时跟着底下人学刺绣,也极其乖巧听话,充满灵气。见了小姐的大人都会说:“沈姑娘一看就是一个有福气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和舒心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为何一碰到大公子,小姐忽的就会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泼妇,就好像与大公子有世仇一般。
沈家是个商户,可沈公子志不在经商,尽管沈老爷打他小时候起,就常常遣他跟着商队去各地做生意,磨砺他的经商能力,沈公子还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了。沈家的商业,自那之后由沈小姐接手,也自那之后,渐渐没落。三年过去,在外人看来,沈家的商业已经所剩无几,沈老爷也在四月时撒手人寰。沈小姐于是收拾一些东西,决意上京都投奔公子。
听说,三年前,沈公子是上京去考试的,并且一举成名,成了京里的官儿。小姐说,三年过去,他的官应该也升得很高了。
小姐的猜测很正确,我们在往京都来的路上,只稍微打听了一些,就打听到了许多沈公子的消息,这大概就是因为公子名气大的缘故。打听时,别人说的那些生涩的字眼我是听不懂的,但根据小姐的神情,我知道,小姐是已经知道了自家哥哥住在哪里了。
“唉……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自家爹爹都去世了,沈公子也没有回家一趟。只将家里的一切,都丢给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大小姐,哦,不对,沈小姐也不应该说是柔柔弱弱,毕竟她一个人,极为冷静地处理好了沈老爷的后事。”
小姐并没有回复我,只一路望着车外的街道,沉默不语。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沈府门口,听小姐说,沈公子眼下正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因而得了一座御赐的宅院。不仅如此,在沈公子高中的那一年,也就是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与当朝户部侍郎之女结为连理。据说当年成亲时,在京都也是一番美谈。
“两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公子有没有育有个一儿半女?”我心里疑惑着。
马车在一个漆黑的小巷停住了,小姐掀开帘子,弓腰而下,我也连忙跟着下车。京都的天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北风比之前更猛烈了一些,除此之外,黑黝黝的天空上,还飘落起毛毛细雨来。街上,更是没有人迹了;街上,也没有亮起一盏街灯,大约是大伙都知道,这样的天气不会有什么人出门,实在没有必要浪费点灯的蜡油。我们在沈府门口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小姐只一直在门口踱来踱去,细雨沾软了她的发髻,额前的碎发结成几缕搭在她的脸上;北风吹寒了她的上衣,寒得她殷红的唇瓣隐隐发青,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已。这时,沈府门前缓缓行过一辆马车,看不清马车的颜色,也看不清驾车的人,只见那马车经过我们身边时,窗帘被掀开了一角,车里的黄光溢出,让人知道这是一辆从沈府面前过去的马车。
徘徊已久的小姐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衣角,抬手扣了扣沈府紧闭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