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46.还是你不介意在这里?

宫槐知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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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 无解。

    因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和尸体死人蹲一起都不怵, 唯独就怕这东西,就算是不靠近哪怕只是远远看着都头皮发麻。

    这事儿, 还得从他小时候说起。

    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他小时候也皮。

    家里刚刚跟着他大伯养鸡鸭的时候他才开始读幼儿园,那年纪看啥都好玩都好奇,特别是鸭笼子里那些个刚刚破壳没多久的小鸭崽子。

    小鸭子毛茸茸的, 笨笨的,还小小的, 看着是格外的可爱好欺负。

    他一直想玩,可他父母和大伯都不让, 所以有一天他逮着机会后,就偷偷摸摸钻进了鸭笼里抓小鸭子玩。

    当时他们养的鸭子少说得上百只, 具体有多少李牧是不记得了, 总之是黑压压一大片。

    按理来说鸭子该怕人才是,可李牧那会儿小, 又抓了小鸭子玩,那群大鸭子见了立刻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冲了过来……

    后来的事情李牧印象就深刻了,被一群鸭子围在中间啄的他抓着快被拉下去的裤子,一身鸭毛的在鸭笼子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这事儿从小到大知情的大人说了一路, 说到他大学毕业还逢人就说, 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而且据说,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他半夜做噩梦都叫着鸭子。

    李牧是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噩梦了, 但是打那以后他就对这东西打心里发怵,即使是后来长大了鸭子都躲着他走了,他依旧还是怕。

    当初他大学毕业,得知家里把养殖场卖了的时候他还偷偷松了口气,毕竟虽然后来养殖场都是请人来管理饲养,但终究还是要打交道不是?

    如今如果不是因为他真被逼得没办法了,他也是决计不会把这东西捡起来折腾的。

    现在这年代生意肯定是没办法做了,其它种田方面他也是真的不行,而且又赚不到钱,所以也只能试一试养这玩意儿。

    李牧站在院子外墙角处,扒拉着墙壁探出半个脑袋,远远地看着在他家篱笆院门口嘎嘎嘎的那群小魔鬼,一双黑眸瞪得老大。

    他还当这些小东西换了新环境要怕生,现在感情倒好,反而是他更怕。

    李牧看了看散开后变成一大群的小毛球,抬了头,眼神幽怨地看着院子里笑得四仰八翻的鸿叔和允儿,还有那捂着嘴别开脸故作镇定肩膀却抖得厉害的仲修远。

    见李牧这样,院子里三个人顿时就笑得更加开心了。

    特别是鸿叔,他笑弯了腰不说还直跺脚,“天啊天啊,你哈哈哈……”

    允儿虽然没看清,可他凭着李牧逃跑的脚步声和那鸭子的脚步声,也猜到七/八分。

    坐在凳子上的他小小的一只,笑着笑着凳子一倒,他一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但就是这样他也没停下来,而是就坐在地上继续咯咯笑。

    见着这一大一小两人夸张的笑法,李牧眼神越发幽怨,他眼眸移动,视线落在了仲修远的身上。

    似是察觉到了李牧求助的视线,仲修远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扒拉着墙角的李牧。

    见着李牧那被欺负了去的可怜兮兮模样,仲修远立刻便再也绷不住了,他嘴角勾起幅度,黑眸中流光闪烁,整个人霎时间笑开了花。

    这人,当真是可爱得紧。

    没了平日里那份冷漠与疏离,底下的他竟是如此、如此的……

    背过身去努力忍笑的仲修远无法说清自己的心意,他只知晓李牧如今的模样他是喜欢的,喜欢得紧,喜欢得不行!

    天气好,那群被放出来的小鸭子追李牧不成,索性就在篱笆院门口蹲了下去,缩起小短腿把自己肚子搁地上休息。

    它们不走,李牧不敢进屋。最终还是笑够了笑得肚子都疼了的鸿叔帮了忙,把小鸭子一个个全捡进了篮子,狼狈不堪的李牧才得以回家。

    “我弄了点水在篮子里头,晚些时候记得把盘子拿出来,哈哈……”鸿叔涨红了一张脸辛苦的忍笑,因为刚刚笑得太过分,他两只手不得不捂着一笑就疼的老腰。

    允儿也是如此,因为笑得太过火,这会儿小脸蛋红彤彤的,看着格外的可爱。

    仲修远依旧坐在凳子上,他努力抑制笑意,但眼中已氤氲着几分水汽,若秋水泛泛。

    面无表情的李牧没理会三人,进了院子后到院子一角拿了背篓和镰刀,出了门,往山里去,准备趁着天还没黑弄点草回来喂鸭子。

    看着落荒而逃的李牧,本已经忍住笑意的三人立刻又哈哈大笑起来。

    村子外,背着背篓已经走了一段路的李牧听着背后那夸张的笑声,身形一顿,随即他头也不回沉默的加快了速度,往山里头去。

    一头扎进林子里,狼狈不堪的李牧才放缓了脚步。

    小鸭子才破壳没多久,还很脆弱,按理来说这时候最好的食物是小鱼仔或水泡软了的小米,但现在他自己都吃不起这些东西。

    没这条件,自然只能想想其它办法。

    他记得,小时候看他父母喂这东西时,也喂过菜叶切碎后拌上玉米粉或粥之类的东西,小鱼、小米、玉米粉没有,菜叶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印象中,有些野草鸭子也是吃的。

    李牧上自己地里,捡了几片狗娃子家留给他的大白菜的老叶子后,又在山里翻找了一番,割了小半背篓的三叶草,这才在夕阳笼罩下回了村。

    三叶草这东西大多数人都有印象,不过绝大部分人的印象都来自于‘幸运草’,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东西也属于豆科饲用植物类。

    这东西蛋白质含量高,适口性好属于能饲养大部分家畜的野生饲料类。不过鸭对粗纤维消化率较低,现在又是幼鸭,不能多喂。

    当然,在有了玉米、粗粮和饲料后,这种不好处理的东西也就少有人特意去种植采摘了。

    进了村,到了自己家篱笆院外,李牧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远远地张望了一会儿后才打开篱笆院,进了院子。

    见那些小东西还被关在篮子里,李牧松了口气。

    他把背篓放下,去厨房边上找了块适合做菜板的木柴出来,把竹篓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剁碎了。

    天快黑了,折腾了一天的那些小鸭子都缩在一起蹲着,本来还安静,李牧一靠近,一个个的就全都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冲到他面前,伸长了脖子嘎嘎叫唤。

    隔着篮子,李牧倒没有那么怕,但这群小家伙叫得他心里头发怵。

    “去去……”李牧右手端着碎草和碎白菜叶拌出来的饲料,左手拿着个不长不短的棍子。

    靠近后,李牧用左手的棍子把那群一个劲儿往前挤的小东西掀开,然后趁着这空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盘子放下。

    见那些个笨笨傻傻的小鸭子嗅到味儿,开始放弃冲着他嘎嘎叫而是去吃东西后,李牧松了口气。

    忙完这些,李牧扔了手上防身用的木棍。一回头,就看见里屋床上仲修远那在夜幕下含着笑意烁烁的眸子。

    与李牧对上视线后,仲修远侧头错开,他低了头,不再看李牧。

    李牧见他,倒是立刻想起了下午那事,仲修远下午可没少笑话他。

    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李牧站在院子里看着里屋床上的人。

    这人居然敢笑话他……

    折腾完鸭子,又折腾了两人的晚饭,李牧端着依旧简单的三个碗进了里屋。

    “吃饭了。”李牧把碗放下,拿了桌上的油灯挑了灯芯,点上。

    屋子被照亮,昏暗摇曳的橘黄/色火光笼罩着两人,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仲修远接过碗,微微悬空举着,见李牧拿了自己的碗就着酱菜唏哩呼噜的喝了大半碗,这才动筷。

    李牧突然开口,“明天我再去山里弄些草和菜叶回来,你剁了拿去喂鸭子。”

    仲修远动作停下。

    但凡武器,他都能耍的有模有样,可这菜刀他戎马十年是真没碰过。

    李牧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又道:“你与我拜了堂也行了洞房,嫁到我家就是我媳妇儿了,以后得随着我过日子,家里的事情你得学着做。”

    口中含着粥的仲修远被呛到,他窘迫而狼狈地抬眸看向李牧,发现李牧幽深的黑眸正神情认真地看着自己后,忍不住轻咳起来。

    “我是男人。”咽下粥缓过气,仲修远局促地开了口,“而且我们也没洞房。”

    说出那两个字时,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的仲修远牙关轻合,目光有些躲闪。

    李牧该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李牧并没有丢下他不管或者把他赶走,这就足以让仲修远记他的好。

    “怎么就没洞房了?”李牧抬眸,“这不是新房?”

    仲修远哑然。

    “你睡的不是我的床?”

    仲修远越发局促,身体不受控制发着烫。

    “而且该看的我都看过了。”李牧视线下滑,落在某处。

    李牧的视线仿若有温度,让仲修远狼狈的向前佝偻着身体,两军交锋前夕与数十万敌军正面对持时都坦然自若的他,此刻满心都是欲要逃走的冲动!李牧的视线,让他窘迫不堪。

    “还有。”李牧的话未准备就此结束,“知晓你是害羞,不过你也差不多该改口。”

    “改口?”仲修远心跳失速

    “我是你的夫,你自然得叫我一声相公。”李牧神情认真,理所当然。

    仲修远抬眸看向坐在屋子里逗弄他怀中娃娃的李牧,他知道李牧,但也仅是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这村里土生土长的人,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伤口的事情,谢谢你。”在军营中以冷血严厉著称的仲修远并不习惯主动挑起话题,说话间他神情有些僵。

    他不想让李牧看出自己的紧张,但说话时他的眼神却忍不住往李牧那边飘。

    李牧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相处起来自然也多了几分安静。

    允儿被李牧抱在怀里后逐渐安静下来,他并不像其他同龄的孩子那般爱玩爱闹,李牧抱着他,他便安安静静的让李牧抱着。

    面对着乖巧的允儿,李牧总是冰冷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柔和,沙场上磨练出的煞气也淡了几分。

    “他是?”仲修远再次主动开口,这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所以他越发的不自在。

    那被李牧称作允儿的小娃娃看上去才四、五岁的样子,一双清澈的眸子干净得如同一汪清池,若不是因为他举止有些异常,仲修远都无法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

    李牧低头看向允儿的那双眼,其实他对允儿的了解也不多。

    第一次见到允儿的时候是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也就是大概在半个月之前。

    他当初去服役的时候鸿叔家里还没有这么个孙子,鸿叔原本的儿子与他年龄一样,但是是个傻子,也没听说他成过亲,所以允儿的来历就有些让人疑惑。

    算算年纪,允儿大概是在他离开去参军的第二年就出生了。也差不多是允儿出生的时候,鸿叔的儿子因为出了意外死在了山里。

    具体的情况李牧不清楚,不过听村里的人说,那会儿鸿叔的儿子自己跑到山里头玩,被野兽袭击,所以死在了山里。鸿叔刚给他儿子办了丧礼过了没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下了一趟山抱回了一个孩子,就说是他孙子。

    好在这允儿和鸿叔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之处,所以村里头的人虽然八卦疑惑,慢慢的也就接受了这事。

    关于鸿叔,李牧知道的也不少。

    他刚刚穿越过来把这已经病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李牧取而代之时,鸿叔也才先他两年到这村里。他来路不明,村里头的人问了也不说,只说是逃难来的。

    鸿叔这个人不简单。虽然他与别人一样穿着粗布麻衣过着同样清苦的日子,虽然他刻意掩饰,但是不凡的谈吐、开阔的眼界、行为举止之间的一些细节都让他不像是个普通人,反倒像是个故意隐瞒身份藏起来的人物。

    疯疯癫癫的傻儿子,莫名出现的孙子,这两人的情况也不像是先天的,更像是后天经历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的。

    鸿叔不愿意说自己的身份。李牧曾经和他聊起时提过两句,见鸿叔没有说的意思,他后来也就不再问。

    各人有各人的日子,有些事情知道不知道没差。

    就这么会儿功夫,村子那头吵吵嚷嚷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看样子像是吵完了。

    李牧起身把允儿放在凳子上,他挽了袖子,准备出门去看看鸿叔帮他要回来的那两块地怎么样了。

    原身李牧是这村里土生土长的人,父母虽然早逝,但是家里还是有两块地的。

    李牧刚穿过来那会儿收整过一次,没来得及种就出了征兵那事。如今已经又是五、六年时间了,估计这地又得重新收整一番。

    “允儿就坐在这里等爷爷好不好?”李牧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他拿了一些昨夜剩下的花生出来放在允儿面前的桌上。

    允儿眼睛不好,但也并不是完全看不见,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桌上白白的东西,伸手摸了一下之后肉乎乎的小脸上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这是花生。”

    “嗯,是花生。”李牧说着就想要往门外走。

    这会儿天色早就已经大亮,太阳都已爬到山顶。山里头的路不好走,来回一趟要是不快点再耽搁些时间,等他回来估计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允儿听了李牧的话,连忙把桌上的花生都抓在自己的两只手里,然后跳下了凳子就往李牧身边跑。

    花生有些多,他手小,两只手都抓不住,所以费了老大力气才扯着衣服兜在小肚子上。他跑到李牧的脚边跟着,李牧往哪走他就往哪走,如同个小尾巴一般。

    “怎么了?”正准备出门的李牧停下脚步。

    对允儿,李牧是温柔的。面对这样一个长相白净性格乖巧又惹人心疼的小娃娃,他没有理由不温柔。

    “叔叔。”允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往李牧身上蹭了蹭,然后讨好似地叫了一声,显然是不愿意留下。

    李牧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仲修远,心中有几分了然。

    小孩不同于大人,大多数小孩更加纯粹也更加敏锐,他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允儿就不愿意亲近他,因为像他们这种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杀气。

    若有心隐瞒,普通人大概不易察觉到,但小孩子却难以瞒住。

    “没关系的,他不是坏人。”李牧把人抱着走到了床边。

    山里头的路不好走,他要快去快回,不然带着允儿也不是不可以。

    说话间,李牧看向坐在床上的仲修远,见仲修远那双漆黑如墨的黑眸正望向自己,李牧直接举着允儿让他靠近仲修远,“叫婶婶。”

    从李牧进屋开始,就一直望着李牧眼都未曾眨过一次的仲修远闻言呼吸一滞。

    屋里有瞬间的安静。

    仲修远看着自己面前的娃娃,还有娃娃身后的李牧,有片刻心脏都忘了跳动。

    李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动静,他又把那允儿提溜了回去,看着企图往自己怀里躲的小娃娃,他认真的慢慢的重复了一句,“叫婶、婶。”

    允儿拽着兜着花生的衣兜,怯生生地看了一眼仲修远,没敢出声。

    仲修远此刻才回过神来,他侧过头去看向床幔,低沉磁性且略带几分沙哑的冷清声音在屋内响起,“我是男人。”

    这一点他相信李牧不会弄错。

    可随着李牧看过来的视线,仲修远的一颗心却不由的悬起。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那种异样的既期待又兴奋又害怕的情绪,他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有些不明白。

    “你是我娶回来的。”李牧道。

    李牧把允儿抱了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又重复教了一遍后,这才把两只脚都缩起来的允儿递到了仲修远的面前。

    大概是因为有李牧在,所以允儿也并不是那么怕仲修远,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床上朦朦胧胧看不清的仲修远后,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婶婶。

    “好。”李牧很是满意,他把允儿放在了床上仲修远的手边,“你就和婶婶在这里等爷爷回来,叔叔去一趟外面。”

    仲修远并不是那种会不择手段的人,他是个从骨子里透着傲气的人,而且如今这情况仲修远也必须隐瞒身份养好伤,所以李牧暂且还是相信他的。

    仲修远坐在床上看着李牧出了门,又听着他的脚步声进了院子,拿了什么东西,离开了篱笆院走远。

    直到确定他走远,仲修远这才狼狈不堪地抬起右手挡在眼前,他无声的向上仰头,企图不让人看见自己脸上此刻的狼狈与绯红。

    他十二岁离家参军,后读尽天下兵书,虽不敢说文采多好,可这么多年来他独自一人在朝堂之上舌战群雄从未输过。

    可此刻,他却有一种想要钻个洞或者柜子什么的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他该如何办才好?

    因为即使那人嘴上说着那等不合理且燥人的话,只因他摆着那样一张认真的脸,他就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仲修远身体僵硬,但却配合着李牧的动作柔弱无骨般靠在他胸口。

    “就让他们检查好了,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看一下便知道了,也省得天天来找我们麻烦。”仲修远抬眸望了一眼那将士。

    那一眼立刻换来一阵猛咳,那群士兵狼狈不堪地别开脸,想笑却又不敢笑脸憋得通红,眼中也多了几分鄙夷。

    李牧犹豫了片刻,他不想让别的人看他的东西,即使同为男人也不行。

    “不用了,我看是我们误会了。”那将士却在忍住眼中的鄙夷之后开了口。

    这种兔儿爷,怎么可能是那十年未尝败绩的仲修远?

    话说完,他便下令让众人准备离开。

    仲修远此刻却又开了口,“将军,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免得以后有人再嚼什么舌根还麻烦您再这样山上山下地跑。”

    仲修远故意瞥了一眼旁边的张舒兰还有龚光远,看黑了那将士一张脸。

    李牧这会儿也想通了似地点了头,领了人就转身进门,“你一个人进来。”

    那将士没犹豫,李牧脸上的不喜他看在眼里,他刚刚的犹豫也被他当作是对自己人的占有谷。

    李牧等其余两人进屋,反手关上了房门。

    仲修远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他已经大概猜到。

    三人进屋后,仲修远找了个凳子坐下便开始挽裤腿,他穿的裤子是李牧穿旧的,裤腿宽松倒是容易挽起来。

    很快,一道颜色还鲜艳的丑陋的伤疤露了出来。

    伤口显然才愈合没多久,将近两指宽的伤口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褐红交杂。这也幸亏是在男人身上,若在女娃身上那女娃怕是要哭晕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那将士就黑了脸。

    这样宽的伤口,伤口又如此的扭曲,就算是卖肉的那剔骨刀的宽度也弄不出这样的伤口来。

    仲修远让他看完伤口把裤腿放了回去,起身时不忘与那将士说道:“将军,这山里头有些人是穷疯了,见了钱就眼开,不过你也别太责怪他们,毕竟日子不好过。”

    那将士原本脸就黑,这会儿更是漆黑如炭。

    他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两趟,队里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他自己丢人倒是其次,可他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敢贪这种便宜!

    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哼!”

    将士甩袖,转身欲走,仲修远笑盈盈地冲着他挥了挥手。

    原本黑着脸的那将士,再见到仲修远那张涂得鲜红都快咧到耳朵的血盆大口后,脚下的步伐顿时加快不少,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房间。

    那将士领着人走了,屋内,仲修远收起脸上的笑容,抬袖抹去血盆大口般的唇色,又抹了抹眼角的眼影。

    他那张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涂得五颜六色,鲜红的血盆大口不说,光是红绿掺杂的眼影还有酡红的脸颊,就够让人移不开眼。

    整张脸下去真真精彩万分,好看得紧。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简直叫做灿烂若花开。

    仲修远是极度憎恶别人把他当女人的,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主动扮女人这一天,可他不愿意连累李牧。

    也只因是李牧,他从徐田手中接过这东西后甚至是都没多想,便往脸上抹去。

    若不是李牧,大概昨夜他就连夜离开了,而不是辗转难眠一夜后最终却选择留下。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否会再回来,但若是他突兀消失,那些人回来寻不到他,李牧必定要被牵连。

    “再叫一声。”李牧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忙着清理自己脸上的仲修远动作一顿,他装作未曾听到,起了身准备去院子里打水,可才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拽住然后拉回了怀中锁住。

    “嗯?”李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的鼻音与温热的气息,让仲修远身体本能的一颤,腰腹有些发麻。

    “别这样……”仲修远紧紧拽住李牧锁住自己腰的手,这人明知道他那样做是迫不得已,为何还来笑他。

    仲修远心中嗔怪,耳廓却以比嘴上未洗去的唇色还红。

    “我想听。”李牧一本正经的霸道不讲理。

    “你!”仲修远侧脸,面红耳赤。

    李牧臂上力道收紧,两人身体贴得也更紧了些,这一举动让仲修远险些软了脚。

    察觉到这些,仲修远几乎是挫败求饶般开了口,“我、我先去洗脸,洗完再……”

    仲修远挣扎力道加大,这一次李牧没有再拦着他松了手,似乎也赞成仲修远先去洗干净。

    仲修远急促地跑出房门到井边打了水,冰冷的井水驱逐了他体内沸腾的热气,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正忙着,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鸟叫。

    仲修远不易察觉的停顿了一下,他抬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院子,见李牧依旧在屋内之后他向着林中走去。

    一进林,几道人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将军!”小年轻为首的五、六个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小年轻名为霍双,是仲修远身边的副将。

    靠近,几人眼中因见到仲修远而生的喜悦,因为仲修远此刻脸上还未洗净的颜色,而变得十分复杂。

    “来了多少人?”开口时,仲修远语气已冰冷,一如他往常在营地不易近人的疏离模样。

    “回将军,这次一共来了五十个,我们兵分两路,一队我带队,另外一队常甘带着。”霍双把头伏得更低,此刻的他已收敛起心中的扭捏,因为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势令他无暇再想那些。

    “先藏起来。”仲修远道。

    如今三万大兵封镇,想走没那么容易,而他不缺耐心。

    交代完,仲修远转身便走,那霍双见状犹豫片刻却再开了口,“将军!”

    仲修远回眸看去,黑眸森冷。

    “请将军尽快回去。”霍双咬牙,似是有些难以启口,“是关于您家里的事情。”

    已准备离开的仲修远冰冷的杀意突然迸发,他重新站到那霍双面前,他剑眉轻皱,眉宇间带着几分急促,“出什么事情了?”

    众人迟疑,就连那霍双都不敢开口。

    “说!”仲修远低声呵斥。

    众人从未见过仲修远如此失态的模样,瞬间所有人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是您母亲,她……”

    仲修远一个踉跄,他扶着旁边的树干才站稳。

    许久之后,他略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什么时候的事情?”

    霍双抬头看了一眼,一咬牙,道:“三年之前!”

    闻言,仲修远猛地瞪大了双眼,刚刚还在李牧面前含着笑意的那双眼此刻猩红无比,里面已全然是悲痛与杀意,就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

    “好、好、好!”仲修远几乎是咆哮着的声音在林中响起,他悲痛万分他满腔愤怒,“好个袁国,好个三年之前!”

    仲修远那一连三个好字,让在林中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屏息等待着。

    他们伏低了头,没人敢抬眼看一眼仲修远那双猩红的双眼。

    时间仿佛凝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仲修远再开口时又已是惯有的冰冷疏离,“那他呢?”

    “令弟尚好,并无异常。”霍双稍作停顿又道:“还请将军速速回营,抵御大宁十万大军。”

    话说完,他头低得更低。

    仲修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

    众人更是不敢开口。

    林中一时之间寂静无声,只余下虫鸣鸟叫,还有间或的飞鸟扑翅声。

    直到院子那边传来声响,仲修远才有了动静。

    他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院子走去,“做好准备,尽快出发。”

    闻言众人松了口气,却依旧没人敢有所动作,直到仲修远走远,众人才站起身来。

    院子中,鸿叔正在跟李牧说事情。

    早上那些士兵在这边闹了一回后,转头那将士就让人把张舒兰跟龚光远两人抓了起来打了一顿板子。

    原本那将士还看两人只是普通人,准备各打三十大板,但张舒兰跟龚光远一口咬定李牧的媳妇就是那将军,所以又各自加了二十大板。

    这五十大板打下来,两人均是被打得屁股开花。

    特别是张舒兰,她年纪本就已经不小了,虽然平时折腾得和个姑娘家似的,可是到底一把老骨头了,这五十大板下去那几乎就直接要了半条命,那哭叫声求饶声整个村子都听见了。

    张舒兰平时为人就不行,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全村的人都搁她家那院子看热闹呢!

    鸿叔离开,李牧与仲修远两人进了屋,李牧还未出声仲修远便开了口,“我要走了。”

    李牧抬眸。

    “我叫做仲修远,是袁国的将军。”仲修远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在说出这句话时也微微颤抖着。

    此刻,这极为简单的两句话,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整个战场刀光剑影纷乱无比,角鼓争鸣,流血漂橹。敌人、友军,在厮杀得红了眼的人眼中已经没有区别。

    身边是呼啸而过的战刀,身上是滚烫黏糊的血,李牧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战场上厮杀了多久,他只是麻木地挥动手中的武器,即使他早已经累地抬不起手。

    深山一声鸡鸣,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

    李牧满身冷汗的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驱散刚刚梦中那充满了血腥味的残酷战场。

    可是这没有用,他呼吸时鼻翼间依旧都是腥甜的味道。

    他单手支着额头坐在床上,长发凌乱的拂在满是冷汗的脸上,如剑的墨眉微皱起,面露痛苦之色。宛若冬夜寒星的瞳眸被蒙上一层霜气,带着几分疏离几分冰冷让人看不真切。惨白的薄唇抿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不言语时,一身森冷杀气,似乎连空气都为之安静。

    片刻后,李牧掀开被子,汲着鞋子出了屋往院子里走去。

    山里早晨打霜,李牧出门时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白雾茫茫。仙雾渺渺的远山近景硬是把这山中小村弄出几分飘渺,但更直观的,却是冷。

    山里头温度低,入了春的天气搁山里头依旧冻人。

    李牧站在竹篱笆的院子中大口吸气,让冰冷的晨曦涌入胸腔。

    他走到井边打了水,就着四月冰凉的寒井水洗漱一番,直到把梦境中嗅到的血腥都洗净后,他才抹了抹脸,回屋子里套了外衣穿了鞋。

    出了篱笆院,李牧顺着小道开始慢跑。

    顺着他脚下的这条羊肠小道一路向着下面跑去,跑过大半个村子,出了村再往下就是一片森林。森林中路不好走,时而陡峭时而狭窄。费些时间兜兜转转出了林子,就算是到了山脚下了。

    下了山,沿河西行几里,过翠竹林,辗转不过百来步便能看到个镇子。镇子很大,是附近最大最繁华的大镇。

    从他们村子到镇上看着不远,但是来回一程最少却都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

    村里的人都说不爱去,事实上却是不敢去。

    搁别的村儿去一趟镇里还能坐坐牛车,可他们这地儿在山上,山旮旯窝里头,上下山得自己走,下了山倒是可以坐个船或是租个马车,可那玩意儿忒贵!

    上赶着来回一趟的花费,都够买半斤米了。

    迈动着沾染了露水的脚,踏过一片青草地,眼前便是山脚。

    李牧这跑步的习惯是在他回来之后才养成的,他睡不着。打了胜仗又恰逢兵役到期,李牧这个老兵油子就被放回了家,这本该是件好事,可回了家李牧却有些享受不来这清闲生活了。

    军营里那些日子太过深刻,那些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场景太过清晰,他每回梦醒,都仿佛听到了迎战号子见到了那片血泊。

    他睡不着,有时候能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两个时辰,后来就养成了这清晨起来慢跑的习惯,消耗消耗体力,夜里兴许能睡个好觉。

    跑到了山脚,李牧折返往山上跑去。

    再上山时,李牧身上的那份戾气已经散去,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的他颇有些文雅书生气。

    这会儿村里的人已经起了大半,三三两两的聚在自家院子里头打水洗漱,相熟的看着李牧跑得一身是汗的模样还会打声招呼。

    霜散了,村子亮堂了。小村子里多了说话声,倒是热闹起来。

    进了村子,李牧放慢了速度向着自己住的地方跑去,临过村里祠堂的时候,一群半大的小孩从拐角处突然窜了出来。

    见到李牧,几个小孩嘻嘻闹闹的便围了过来。

    “哎,李牧,听我爹说你今儿个要成亲了?”孩子中一个较大的女娃娃指着李牧问。女娃娃是村长的孙女,村里的孩子王。

    李牧看了这几个小鬼头一眼,没说话,继续向着自己家里跑去。大概是李牧收敛了戾气让几个小孩不怕,所以一群人围了过来跟着他一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