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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
汴京天牢
冰冷绝艳的“申饬”王祯仪,手捧圣旨,走进汴京刑部天牢。
看守索瓦,见王祯仪左脚迈进大门,急忙大声传唤道:“中书内卫王大人到!”
“踏、踏、踏、踏”,“申饬”王祯仪有节奏脚步声,震撼在阴暗潮湿的栅栏池内,二百三十七名戴着重枷的死囚,猛地站起,纷纷挤向牢房栅栏,上虞“秘色瓷王”尉迟江峰,景德镇“湖田窑”盘主景柏青、京兆伊府尹谢春柳、汴京户部侍郎姜晶、应奉司一品勾当“索面手”莫濛方等等,迎着王祯仪移动的方向、满眼期盼。
天牢重犯区,被关着的大多是神宗朝党争之中所谓的罪臣,没有斩立决,也没有弹劾,就这样干耗着,有的从壮年步入了暮年,明显白发如霜。
忽然,一位瘦骨磷峋的中年臣员,冲向栅栏,用肩头扛着重枷,不断自砸那天牢栅栏,深黑的眼窝里闪着灼人的火苗,见王祯仪托着圣旨来到,对着栅外大喊了一声:“陛下!国盛则国强,民足则民强,国奋则敌人寡,罪臣景连臣,只求死在沙场!”
罪臣们也大呼道:“但愿一死,报效先帝!”
王祯仪执着地走着,目不斜视,牙关紧咬嘴唇,从罪臣们一双接一双的血掌前向里走。
天牢的尽头,王祯仪站住。
狱长张载禀道:“王大人!裴大人就关在戊戌五号里!”
王祯仪高声喝道:“打开!”
张载从一大串钥匙中很熟练地找出一把,啪的一声响,锁开了。
王祯仪站在牢门口,沉声宣道:“泉州市舶司使、应奉司三品勾当裴一统接旨——!”
牢里没有一丁点儿声音,火光里,一具戴枷的身影静静地贴在栅栏的墙上。
“裴一统接旨!”王祯仪提声,又宣了一遍。
那身影仍是没有动静。
王祯仪看了看张载,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张载赶忙看了看满脸头发的裴一统,说道:“大人,你醒一下,接旨了!”
王祯仪急了,右手一拨----
借着火光看去,木桌背后椅子上,身穿重孝的裴一统直直地坐着,满嘴暗血,头发披散,两眼直视,眼球突出,嘴下边挂着一缕紫血。显然,裴一统用毒药自尽了!
“申饬”王祯仪脸上的肌肉霎时抽搐起来,把圣旨一只手举着,紧步走到裴一统身边,伸出手,摸了摸裴一统的鼻孔,回过身,怒气地向典狱官张载跺出去一脚,喝道:“你知罪么?我告诫你多次,好生侍候裴大人!”
张载被踹了一脚,早已惊得口舌不灵:“下官,,没、没敢亏待他呀,傍晚的时候,他还吃,,”
王祯仪狠狠地打断了张载的辩驳,厉声喝道:“你可知道死的是谁么?”
张载擦了一下脑袋上的汗,惊慌失措,说道:“死,,死的不就是泉州市舶司使裴一统大人么?他五天前买好了棺材,自己就在这牢里等候圣旨了!”
“放屁!”王祯仪怒声道。
“让裴大人跪下!”
“裴、裴,,裴大人已经死了!”
“死了也得跪下!”王祯仪重声道。
“让裴大人接旨!”张载一脸懵懂,问道:“人都死了,哪还能接得了圣旨?”
“放肆!”
王祯仪厉声道:“皇上宽仁启贤之心,得让裴大人知道!”
典狱官张载喏了一声,让索瓦喊了两个狱卒一起,把裴一统从椅子上抬过来。
四个狱卒用肩膀,往裴一统僵硬的身体重重地压下,裴一统的尸体端正地跪了下来。
王祯仪见裴一统跪倒,颤着手打开圣旨,对着尸体威严地宣道:“大宋泉州市舶司使裴一统接旨,命尔为全权处理熙宁号沉瓷事件钦差大臣,有定力夺,不得有误,同时加封尔为汴京官窑盛一统二品勾当,参与新官理政!”
王祯仪念吧,把脸抬起,不让眼泪流下来。
停了一会,对着裴一统的尸体道:“裴一统,你魂归故里吧!钦此!”
张载被踹了一脚,机敏起来,双膝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头,伏地喊道:“大理寺刑部典狱官张载代罪臣裴一统接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王祯仪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终于爬出眼眶。
好一会,她睁开泪眼,对张载大声道:“去给裴大人准备一桌酒席,再放上一大块生肉,让裴大人不再为难,顺利迈过奈何桥!”
“是,大人!”王祯仪又走到尸体跟前,便声道:“裴大人啊裴一统,你用袍子一咬,这个毒药断送了你的二品前程!也断送了大宋国一位心雄万夫、品行高洁的能臣!裴大人……我王祯仪在你买棺之后,曾经对你说过,冉缗大人还活着,你这样方式属于逼宫,皇上就是大赦天下,让你精忠报国,也落下名声,可你……怎么就这么刚强呢?”
张载流着泪,将裴一统的尸身缓缓放倒,然后把圣旨轻轻覆盖在裴一统的脸上。
王祯仪这才回身,拿着一卷未宣的圣旨!哗的一声,圣旨在王祯仪手中展开,她对着那一双伸出木栅的血字大手重声道:“定曲阳接旨!”
牢里的北侠定曲阳就是一怔,伸展的双掌狂颤起来。
“定曲阳接旨!”王祯仪又大喊了一声。
“乾元一色”定曲阳重重地在栅栏前跪了下去。
“罪臣接旨!”
王祯仪宣旨的声音也因激动在微颤着,王祯仪喊道:“定州金元至定曲阳,为一己之私,忘自尊大,亵渎白瓷百年声誉,令朕震怒。本该处斩,朕亦不宜,卿也不易,顾念尔等在定州尚能恪尽职守,用人之际,今着免罪,恢复原职,返回定州金元至为朕办差,不奉诏不得回汴京!钦此!”
定曲阳泪流满面,以枷叩地,大声泣喊:“罪臣定曲阳,接旨谢恩,陛下万岁!”
王祯仪接着又低声说道:“定曲阳,你怎么这么糊涂,耶律清的一个‘美人计’,不仅害了你御窑的前程,也害了金元至二百年白瓷的前程!幸亏‘隔离’走出神垕,给陛下澄清你汝南之昏,陛下爱赦与你!”
“多谢陛下,多谢高大人!”定曲阳闻听,嚎啕大哭!
王祯仪又恼又恨,没听清曲阳嘴里念叨什么,起身跑出天牢。
大宋内宫
哲宗隔着床帘,对外笑道:“王内侍,听那脚步声,朕不用看,就知道是你王祯仪。汴京官窑‘胜一统’,进展的如何?”
王祯仪没有立即回答,重重地又叩了三下头。
哲宗赵煦听到叩拜的声音,急忙拉开床帘走出来,笑道:“申饬,你怎么了?起来说话!”
王祯仪终于忍不住,哭泣道:“奴才失职,叩请陛下治罪!”
赵煦纳闷,吃惊道:“出什么事了,跪着不起?”
王祯仪大声道:“此罪不跪,再无可跪之罪!——皇上!泉州市舶司裴一统裴大人大人……已经去了!”
“啊,裴一统死了,这个老犟筋!怎么死的?”赵煦急问道。
王祯仪哭出声来:“死了!死了!服毒而死了!”
赵煦颤抖着手走了几步,方又坐回椅子:“毒从哪里来?要严查!”
“不用查,陛下,大宋官服里必备!”
“唉,王祯仪,起来,不必哭了!朕,不怪你,也不怪那老犟筋。是他老裴辜负了朕,冉缗南海沉船,朕大伤元气,他却买口棺材,在宋都大街耀武扬威,这是什么,是逼宫,是威胁朕,朕是怕威胁的人么!秦迎震到现在不敢露面,是心虚?一个强一个弱,朕是老虎吗?不过,朕也有些过分,南海沉船与他裴一统只是有些瓜捞,罪不至于死,朕现在后悔也晚了——朕现在问你,关在刑部大狱的犯官还有多少?”
王祯仪抬起泪脸道:“还有二百五十七人。”
“全国大大小小刑部衙门里关押着的犯案官员,有多少?”
“微臣正在通查,依微臣估计,少至两千,多至三千!”
赵煦一脸吃惊,叹道:“三千,可都是进士及第啊,太多了?”王祯仪提声道:“新党旧党,政见不一,也属正常,先帝在时,受贼蛊惑,哪一天不批下剥官夺爵的文书!”赵煦眉头一跳,厉声道:“内侍,有你这么评点先帝的么!”
王祯仪的头俯得更低了:“微臣说的是实话!”
赵煦拿着毛笔,在手指间不安地翻弄着,许久才放下,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语:“先皇时,重用范仲淹,在京兆府打了几个漂亮的仗,外敌不敢觊觎西北地面!先帝智慧,重用王安石,国富民强,都是新政,怎么差别如此之大,难道朕真不如先祖知会,朕希望励精图治,最容不得的,就是官不奉公、民不畏法;最痛恨的,就是党争之祸,牵连甚广,朝廷诸事废弛,纲纪失查。那些钻营谋私之徒,借着父皇圣心向严、清肃纲纪的机会,构冤案,报私仇,以人头邀宠,以官帽请功,弄得冤狱遍布,苛刑横行,到头来,让先帝枉背了一个庇护党争的恶名。”
哲宗又咳嗽起来,身体在房里焦躁地走动:“朕知道,如今开释因党争人狱的官员,解禁书籍、食盐、茶市、官瓷专卖,势在必行,推诿得越久,贻害也就越大,可是,朕放人放得越多,有人对先帝的辞骂也就会更甚!你,就是一个!”
王祯仪的声音似乎从地底下传来:“皇上就是立马处死奴才,奴才也要说一句实话!”
赵煦说道:“王祯仪,把头抬起来!朕让你看着朕的眼睛说!”
王祯仪抬起了脸。
赵煦并未看他,“朕只想对你说,朕,确实是有些两难哪!”
王祯仪动容,说道:“皇上政尚宽仁,已得天下臣民之心!再说,以宽纠猛,也是先帝的遗训!”
“依你的估算,这些案子中,冤狱会有几成?”
“已经复查的罪条,十有八九纯属不实!”
哲宗又一惊,叹道:“这么说,朕要是下诏解禁,天下牢狱将为之一空?”
王祯仪重声,说道:“开襟牢狱之时,正是大宋百姓归心之时,也是帝泉盈满之日!”
赵煦抬抬手,长叹一声,说道:“官窑、食盐、书籍谅可解禁,释放所谓的冤狱,朕决然不会这么做,这样朕就对不起祖宗。”
王祯仪的心一下子绷紧了,忍不住,哭道:“陛下,念苍生---”
“起来,朕听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释放四百死囚回故土稼穑,朕也恩赦牢狱之人让他们回去谷雨,来年一定回来受死,如果罪臣也能如期归来,朕自然申饬他们一番!如果少了一个,朕就拿你王祯仪试问!”
“稼穑?申饬!”王祯仪心中一动,立即明白过来,为哲宗的英明感动万分,跪下大声哭道:“陛下!陛下英明啊,在下替牢狱之人感恩陛下,祝愿陛下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去安排稼穑吧,别说是朕的意思,对他们说这也是朝廷的一种处罚,是宽恕,更不是特赦。”
“遵旨!”王祯仪大哭起来。
“有一个人不能回去稼穑,让他到祥符去,给朕办好差!”
“您说是-----”
“尉迟江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