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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军的骑兵没有直接起冲锋,他们在壕沟前兜了一圈,炮火声里,撤退到几里之外。等了片刻,散开十几个百人队,高举盾牌,掩将上来。
文华国除了催令大炮、弓箭继续射击,别无它法。眼睁睁看着元军一步步逼近,清理铁蒺藜、留客住、填壕沟、推倒栅栏、拒马。士卒太弱,不能冒险出营攻击。八百老卒是全军的倚仗,更不能轻举派出。
正在焦急,邓舍派了火铳手上来。领头的新任火铳副千户是陆千十二的哥哥,名叫陆千五。上马贼中唯一一个官家出身,本为大名路军器人匠提举司工匠。本就是制造火器的,所以邓舍知人善用。
来到辕门前,陆千五指挥四百火铳手,列成三队,耐心等元军到射程之内,轮番射击。
千步之外有大炮、继而火铳、百步弓箭,远近覆盖,元兵盾牌抵挡不住,割麦子也似,成片成片地倒下。却死战不退,默默无声地继续前进,悍勇之气,令人震撼。
列阵步兵之后的元军弓箭手、火铳手不相示弱,还以颜色。一时两军阵前,炮声隆隆,声威震天;火光大作,撕开夜色;硝烟弥漫,矢如飞蝗。
元军是顶风,火铳还罢了,弓箭的威力减弱许多。邓舍部下皆是新兵,拉弓开箭的本领着实差劲。两下相较,这一阵谁也没占着便宜。
文华国立在弓箭手队前,他提着的包金大锤,被火铳射击时的火光一映,极其显眼,特别招惹铁弹、箭矢。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个大官儿。
他见机不妙,忙丢下大锤,骂道:“***鞑子,一群破落户,就没见过金子?”瞧元军逼近营前,大部分的壕沟、拒马都被破坏掉了,拔出环刀,他恶狠狠环顾周围,逼视几个被这战场声势吓白了脸的士卒,“将军有令,后退一步者,自老子以下,斩!”
他扔下头盔,任披散下来的头在风中乱卷,狰狞喝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长枪手上前,刀斧手居中,弓箭手退后继续射击。”
前有文华国喝令督促,后有赵过监阵军虎视眈眈。士卒们别无选择,唯有听命列阵。
陆千五审度元军距离,也挥旗令部众退后至弓箭手一侧。元军第一波攻势很快结束,千名步兵,死伤几十人,顺利完成任务,彻底破坏了营外的挡阻。
大帐之前,河光秀胸有成竹,带着谄媚、炫耀,向邓舍说自己猜测:“鞑子第二波攻势,定是骑兵。”
他一脸的漫不在乎,黄驴哥瞧在眼里很不顺眼,冷哼讽刺:“废话”。大敌当前,他暂且压下对邓舍的不满,说道:“邓万户,鞑子远来兵疲,为何不趁势突击?”
“疲的是步兵,骑兵不见得疲。”邓舍聚精会神观辕门大战,“鞑子集中精力,只冲辕门一点,不排除有声东击西的企图。”传令,“关、罗二将,固守本位,不得将令,半步不许离开。”
话音未落,元军骑兵骤动。
分出一列,百人上下,披网甲,戴铁胄,马有护裙,人皆左手执两丈长戈。骤奔驰到,纷纷举起右手,掷出短枪。躲闪不及的红巾,短枪穿体之余,甚至有被钉在地上的。在他们的掩护之下,元军两支步兵百人队抬着撞车行了上来,去撞击高大结实的营墙。
抛掷过后,这一队骑兵转马兜回。
再一队依然百人,换了轻骑,冲击、掷枪。显是元军将领见弓矢无用,所以改换了策略。如是反复,红巾苦在出不得营,被动挨打。惨叫声不绝于耳,至有惊惧哭号的。文华国闻声,命亲兵拖出哭号者,厉声喝道:“临阵,非应得传言,而辄高声乱我军心者,军法:斩!”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一脚把无头身腔踢开,亲兵举起人头,奔驰阵前,传号示众。
血淋淋的人头刺激,叫新卒记起了自己的身分。他们不是流民,而是军人了。文华国趁热打铁,再度高喝:“鞑子残暴,凡破之军,无不尽屠!想活命的,老老实实听老子号令,鞑子才多少人?我万人大军,以逸待劳,且有胜候之风兆头在先,这一阵,必胜无疑!”
士气稍振。
传令兵自大帐急奔过来,一路叫道:“上万户将军大人有令,杀贼,斩一级者,功三等,赐绢一匹、钱三贯。”
奔驰未停,第二个传令兵又驰奔过来:“上万户将军大人有令,临阵生擒贼,每一人,功二等,赐绢两匹、钱六贯。”
第三个传令兵紧随其后:“万户将军大人有令,擒生斩级,有中伤者,论功之外,一等赐,赐绢三匹、钱十贯。”
大帐之前,邓舍身后三百亲兵,铿锵大呼:“上万户将军大人有令,临阵斫贼,能使阵动贼乱,因而入败者,视同奇功。百夫长擢官一级,十夫长擢官两级,士卒擢官三级。”连呼三遍,声借风扬,贯彻全营。
重刑之后有重赏,新卒万人,其中岂会无轻死勇悍之辈?闻听此令,无不精神大振。只要能立得奇功,转眼就是千户!
元军铁骑千人,分成十队冲击,须臾即毕。短枪即完,斧头又到。骑兵飙来疾去,弓箭、火铳威胁不到,营内红军苦苦支撑。
骑兵轮番冲击,正是元军惯用战法。文华国怎会不知只要营门出现一点败势,元军铁骑立刻会跟随而至,大举进攻?他连打带踢,催促亲兵把战死、重伤的红巾抬下,大骂陆千五:“你***,给老子对准点!老子把你射偏到墙上去了?半天没见你打落一个鞑子骑兵。”
陆千五苦笑,他脾气好,从不生气。也不想解释。眼下的局面,叫他怎么打得准?四百火铳手里,仅一百个老手,能威慑到元军,使其不敢立即攻营,已经很不错了。
元军铁骑再一波攻势结束,仍然不急进攻。分成两队,营外来回驰奔,纵身射箭。他们不比步兵弓箭手,一则距离更近,再则弓马娴熟,造成的伤害远远强过。
辕门附近营墙,经过元军的连番打击,满目疮痍,很多地方摇摇欲坠。
列阵文华国后边的陈虎看得清楚,心知元军总攻即将到来。他从容转身,面沉如水,徐徐道:“诸将士,进赏退死。各百户,从将旗指挥。”
轰然大响,营墙破了一截。敌人步兵潮水般退去,骑兵进营。大帐之前,河光秀忽然喜不自胜。
文华国丢刀,重捡起大锤,攘臂嗔目:“裤裆里有货的,脊梁骨硬起来,给老子稳住!”
元军铁骑撞入,几十个重骑兵居前,所过之处枪矛断折,人死马踏。呼吸功夫,突入营中数十米,无人能阻。一时之间,血肉横飞,濒死惨叫,人头飞起,残肢遍布。
“监阵,敢退一步者,斩!”文华国血脉喷张,戟指张目,凶相毕露地令;接着他大锤朝后边一指,声嘶力竭,鼓舞士气,“知道不,你***不是一个人,后边有八千虎贲!”
文华国顶在前头,弓箭手和火铳手再退五百米。此时敌我混杂,陆千五无法继续射击。他转回头,看见大帐之前军旗挥动,令他回归。
河光秀转到邓舍面前,一拜到底,大气高声:“启禀将军大人,小人有一良策,足保破敌!”
大帐之前数百步的地方,火头堆堆,陈虎凝目观看战况。元军铁骑纵横开阖,在文华国阵内横冲直撞,长戈铁枪,来回拽刺。
他们所用的戈,继承自宋。铁颈上带有一个钩,除了刺伤敌人之外,每一回手,必拉带回一个敌人。拉带到的红巾被横拽飞出数米之远,跌倒之后,往往又会撞翻很多落地附近的士卒。
文华国的阵列,半刻钟不到,人仰马翻,溃不成军。胆气弱的,丢下兵器向后跑,尽数被赵过砍死。陈虎取弓,搭箭,瞄准势头最猛的元军铁骑,三射三中。铁骑入营以来,毫无伤,至此时才有伤亡。
文华国趁势举旗,重新组织防线。在监阵雪亮的刀斧威胁下,又加上敢死悍勇之辈的带头搏命,阵线勉强守住。
浓厚的血腥味风中四散,,一直飘到大帐之前。邓舍从辕门收回视线,他很好地掩藏了内心中的紧张、不安;转目河光秀,问:“什么计策?”
“天黑风大,我军背倚土山。将军大人,小人以为,不如遣一支军,急往后山,多取土沙,迎风抖散。如此一来,……”说到这里,河光秀故作玄虚,停下话头,得意洋洋地尖笑了两声。
难怪他得意,这等计策,一般人还真想不出。黄驴哥大吃一惊;邓舍大喜过望,素来不说粗口的他,差点欢喜得骂出两句***来。河光秀笑罢了,继续说道:“如此一来,鞑子逆风,咱们顺风,……”
邓舍不等他说完,点派亲兵,并上一千本部,用刀剑裂开帐幕,以为盛具,尽数往后山取土。
看了看立在不远处的高丽兵卒,邓舍打断河光秀的喋喋不休:“河将军,你也带部悉往后山,使刀枪剑斧挖土。帐幕不足,脱衣采取!”顿了顿,“此策若能破敌,你就是奇功一件!”
河光秀大声领命,摇头晃脑地去了。
邓舍令陆千五:“带着你部,装填火药准备好,土沙一扬,你就开火!”犹嫌不足,征调本部中会射箭之徒,集结待命。其他人众,磨刀砺枪,准备趁乱突袭。
同时击鼓、举旗,严令文华国不得退后一步。免得土沙没来,阵先破了。调配妥当,到底忍不住心中喜悦,暗骂两声:这狗才,还真有大用。手心捏紧了一把汗,成败是非,就在此一举。
邓舍深知,从辕门战况可以看出,想凭借这些新卒挡住敌人攻势,几乎是不可能的。非有奇策,难以取胜。
他向来求稳,所以在敌人来之前,反复思量。但等敌人到了面前,临阵交锋,战况越激烈,他反而越不急躁。所以,明知辕门即将失守,他依然可以稳立不动。至于骑兵为何还不动,他压根儿没去想。用人不疑,该做的他都做了,想有什么用?白白扰乱己心。当然,就他自己的判断来讲,也认为还未曾到出动骑兵的时候。
土山依靠后营,大帐离它不远,来往很快。不多时,派出去的两千多人迤逦返回。邓舍把扬土的重任交给河光秀,还不到时机,敌骑未曾完全入阵。
再击鼓、举旗,令文华国部徐徐后退,放敌人入营。这时,陈虎的部队早顶上去了,交战两刻钟,文、陈二部四千人,伤亡过千。新卒之伍。如此伤亡,纵使邓舍不叫他们退,他们也支持不住了。
元军骑兵呼啸结队,忽而散开,忽而聚集。搅动文、陈两阵,顺势直入营中数百米,完全冲入了辕门。辕门外敌人步兵养息足够,列阵喊杀,气势汹汹跟着扑了上来。
河光秀部八百人,两人一组,有的攀到拆掉帷幕的营帐的支架上,有的爬到旗杆上,有的互相支撑着,搭起人梯。邓舍一声令下,俱都扬土张尘,大风卷动,灰扑扑铺天盖地,席卷开去。如同一条黄龙,掠过营帐,借助风势,绵绵不绝,浇了前阵诸军满头一身。
“击鼓、传令,文、陈二部伏身!”
“传令:火铳手、弓箭手,上前,射击!”
变故突起,无人料到。
文、陈听到军令,来不及细想,出于邓舍的信任,他们立即执行。百户、十夫长纷纷喝斥,不顾元军铁骑践踏,在肆虐风沙之中,士卒们伏身在地。也有惊恐的仓皇后奔,或者被监阵砍头,或者被随之而来的火铳、弓箭射死。
风沙迷住骑兵的眼也还罢了,关键是坐骑的眼一样被迷。火铳、箭矢乱,惊动马匹跳跃,吐着白沫,疯似的闯到前边的马身上。很多骑兵坐不稳,颠簸下来。
火铳、弓箭稍稍停止,文华国、陈虎带着刀斧手,掩着口鼻,不让风沙入嘴。冲到近前,连砍带剁。摔倒地上的元军骑兵睁不开眼,呼不得气,丢下戈枪,摸拉腰边短剑,凭着本能自卫,火、矢、刀斧丛围中,护不得性命。
邓舍亲带亲兵、本部,一同杀上来。他们的兵力占绝对优势,敌人身处沙土阵,自顾不暇,砍瓜切菜也似,一一丧命。
营外元军不及有此大变,风沙波及的范围扩展到了他们周围,慌忙止步。进攻的阵营转变成圆阵,当机立断,改攻为撤。偃伏营外的李和尚,早就按捺不住,要不是陆千十二一再地劝阻,陈虎部顶上去时,他就要冲杀出阵。
到的此时,一声令下,九百骑兵从山后绕出,不理营内元军,一头扎入营外步兵阵里。
元军步兵在五千人上下。红巾骑兵,生手占了多数。冲击半晌,虽有风沙之利,伤亡不多,但杀敌也不多。几次冲阵,半步不得前入。眼看风沙渐缓,元军依然阵营稳固,刀枪在外,弓箭、火铳居中。李和尚躁怒万分,出营前夸下的海口犹在耳边,此等大利形势下,若还不能破敌,实在没何面目再回军中。
他带着师弟李子繁和十几个和尚兵,冲驰最前,来当锋芒。陆千十二尾随其后,掩护两翼。逐寸深入,苦战之中,忽听得火铳齐,万军呐喊:“鞑子骑兵尽数被歼!大宋天威,上万户将军大人兵锋所指,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随着呼喊声,无数个人头凌空抛到,掉入元军步卒阵内。两门大炮,文华国也令人拉了出去,对准敌阵,开炮射击。炮只两门,杀伤力不大,但是在眼不能睁的情况下,配合火铳、弓矢,威慑力不小。
元军步阵,渐渐抵挡不住。抬脚退步,碰到的尽是骑兵人头,士气大落。
“天德好生,上万户将军大人令,弃械投降者,优加善待;有官不降,卒杀之者,以其官职任命。”邓舍连带调出了关、罗部众,倾巢而出。李和尚攻击一面,八千人攻击两面,千人大喝。剩下一面虚张旗帜,网开一面。
敌人精锐,邓舍怕他们拼死突围,得不偿失。
李和尚感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小,元军阵内喧哗大作。鼓声、号声,军官的喝骂声、士卒的惊叫声,一一传入耳中。风沙弥漫的夜色里,他们瞧不清,只见得围绕本阵四周,旗帜遍布,尽是影影绰绰无数的红巾。他们本来就是两地军马合在一起,尽管善战,彼此之间,难免会出现军令不协的现象。
李和尚攻击的方位,先自乱。一方波及一方,蚁**溃堤,几乎同时,全阵大乱。旗倒帜曳,自相践踏。红巾势如破竹。开始出现小股的投降。
一部元军精确地判断出邓舍所布疑兵的位置,由几员骁将带领,突围而出。浑不顾剩下的元军,扬长而去。
邓舍见此,不由赞叹:“见危不乱,进退有止。看见败局不可收拾,果断放弃;乱军之中,能够准确地判断出我军虚实,实在是精兵锐将。”对元军的战力他心有余悸,严令不得追赶。集中精力,对付围中的敌人。
半夜激战,天色拔白,天要亮了。
突围离去的元军大约有两千人,剩下的终于坚持不住,大批大批地弃刀投降。几个兀自死战的军官,不是被红巾轻松杀死,便是被手下士卒一拥而上,乱刃分尸。
乱军阵前,文华国满脸泥血,头散乱脸侧,身后的披风破破烂烂。坐在缴获的马匹上,他举起金光灿烂的大锤,扬声大笑:“将军,果然是胜候之风!
比他更高兴的是河光秀,灰头土脸,神气十足地立在邓舍身后,心花怒放:“奇功!奇功!”说着,斜眼瞟黄驴哥,意思很明显,他自知当不了万户,好歹一个副万户的职位,十拿九稳。想到得意处,手舞足蹈。
黄驴哥忿然回头,不去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心中大恨,和这等卑贱棒子居处同职,甚至还不比他有兵,他咬牙切齿地想,真是奇耻大辱。
邓舍自不知他两人的想法,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喜气洋洋的得胜红巾,以及跪倒地上乞降的元军;回想交战经过,念及元军精悍,他连呼侥幸,又惊又喜,心潮澎湃。
东方天空,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旌旗猎猎飞扬,风还冷,甲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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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军器人匠提举司。
元代专尚征伐,向来重视兵器制造。
火器方面受宋朝影响很深,又有回回人的参与,十分达。在中央有武备院,地方则有在诸路设立的军器人匠提举司、军器局,管辖路下州县的各种制造局,遍布全国。
2,三段射法。
最先为史书所载,为朱元璋义子沐英在云南破敌时所用。不过那时离元末大乱没多久,元末元军、各路义军用火器极盛,也许那时已经出现了这种射击方法。
3,元军骑兵。
携带弓一、斧一、刀一、矛一,必须带一鑢(1v,打磨工具),用以砺弩。有善射的带弓多至两三张,同时备有两三个装满箭的箭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