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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月滴雨未落,八月的江南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
淮南王府的一处偏院,滚烫的空气不断被鼓动着,蝉鸣噪耳,不由令人心生烦闷。
门外的仆妇往屋内看了一眼,啐道:“大热天的还有这功夫沏茶,装什么装!”
听到那仆妇的讥骂声,李娥神色淡然平静,手中动作未停,直起腰去提烧开的那壶水。
又沏了几杯茶后,珠帘忽然“哗啦”被拨开,紧接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明艳的阳光穿透窗棂,执于他手中的龙吟剑带起一道冷光,从她眼前一晃。
“李娥!”谢逊手一扬,只听“哐当”一声,寒芒闪烁的剑身就落到她的手边。
“若非你父亲阵前叛敌,我大汉军队何以节节败退、损失惨烈。”
“你自刎谢罪吧!”
经过十余年的战乱动荡,外戚吕氏政权终于被瓦解。
永隆元年,谢家长房拥立先皇次子杨乾为帝,迁都应天府。
她的夫君,为大汉朝累下赫赫功勋的谢氏长房三子谢逊,被当今圣上亲点为首辅,并进封淮南王,兼备九赐之命。
而身为淮南王妃的她却被谢大太太关押在偏院,皆因她的父亲在阵前投靠了西北梁王谢源。
谢源是谢氏二房次子,与长房素来不和,这几年在西北迅速崛起,形成割据势力,与谢逊为首的政权对峙不下。
她父亲此举将李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人人都唾骂她父亲狡诈阴险,骂李氏忘本负义,却都忘记了,当初大汉朝四分五裂之时,正是她父亲带头招抚流民、劝耕农桑,挑选身强力壮着教以战阵,抵御寇盗,才堪堪稳住局面。
若不是被谢氏长房迫害,被逼得走投无路,她父亲何以会在两军交战时做出这样的抉择!
目光从那把锋利的剑身移到谢逊的脸上,李娥冷冷看了他一会儿,自嘲一笑,
“都说兔死狗烹,我父亲追随你们长房这么多年,鞠躬尽瘁没有半点怨言,到头来却抵不过佞臣赵罕一句:李太傅有不臣之心!”
看到她不屑一顾的眼神,面临死亡的无所畏惧,谢逊敛眸不由握住了手。
“我们谢家当年为表诚意,亲自替你父亲求了恩典,先帝赐名予‘全忠’,然而你们李家既不忠于先帝,也不忠于当今圣上,暗中勾结谢源那狗贼,”
“如今满朝文武百官都眼睁睁看着,若是不处置你,不处置李家,何以彰显谢家的公允,又如何对得住那些在战场上殊死拼搏的兵将!”
李娥闻言眉眼似笼了寒霜。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
她的夫君可不是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好臣子,他的眼里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势!
为了铲除异己,曾立下汗马功劳的肱骨之臣屡屡被冤,她父亲身侧之人也无一幸免。
念及此,李娥问:“你当真相信赵罕所说,我父亲有不臣之心?”
谢逊不语,李娥眼中一沉,“你不说,那就由我来说!”
“有不臣之心的并非我父亲,而是你们谢氏!”
谢逊“哐”地一声提起桌上的剑,直指李娥心口。
李娥冷眼相对,胸口抵着锋利的剑尖缓缓起身。
“加九赐,承天命,再往上,便是黄袍加身,取而代之!”
“但在你眼中,总有一些老臣顽固不化,你便借赵罕的手,以莫须有之罪扣押数名重臣,即便昔日朝堂荣光早不复存在,为了那无上尊荣,也在所不惜!”
这凿凿言辞令谢逊眯起了眼,他一收龙吟搁在八仙桌上,“你看得倒是通透。”
李娥往前一步,定定看着他,“你可知武安侯早就与赵罕勾结?”
提起武安侯谢安,谢逊立即变了脸色,怒目斥道:“你还有脸提他!”
新帝迁都大摆筵席,谢安喝醉闯进了李娥的听风阁,外人都说是她用狐媚之术魅惑武安侯。
“你终究是不肯信我,”
看着她眼中浓浓的失望,谢逊有片刻的恍惚,语气也就不由轻了几分。
“谢氏一族扶持我到今日,个中艰辛不是常人所及,单凭你这几句挑拨的话,我若是信了,何以对得住谢氏列祖列宗?”
“夫君何不仔细想想,从前辅佐你的勋贵世家相继出事,或是急流勇退,放眼这朝堂之上,除了佞臣赵罕,你的身侧可还有可用之才?”
李娥淡道,“夫君莫不是到最后替他人做了嫁衣。”
谢逊的生母是婢女出身的姚姨娘,他的两个哥哥谢真、谢安才是正统嫡出,谢大太太怎会放着自己亲儿子不管,让一个庶子做皇帝。
“你以为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谢逊眸中闪烁着寒光,将才那一刻的心软荡然无存。
“你死了,我便能娶刘氏女,刘家要的不过是一个淮南王妃之位,便答应助我夺得帝位,
你应该庆幸,自己的死还有一星半点儿的用处……”
湖广刘氏如今是除了谢家的第二大世族,若是谢逊娶了刘氏女,刘家必然会助他一臂之力。
李娥心中冷笑连连,他们十余载的夫妻情分到头来还比不得一个淮南王妃之位!
见她漠然不答,谢逊凝眸半刻,道:“我可以允诺你,等我登上帝位,便追封你为先皇后,这千古芳名仍然属于你……算起来,你也不亏。”
谁稀罕这空有其表的虚名!
李娥望向窗外,不知这偏院暗中藏了多少人手。
“好,那你过来,喝一杯我沏的茶。”
谢逊不动,李娥笑道:“夫君若是不放心,便让人来试了毒再饮下。”
他曾说最喜她沏的茶,她便不断向人讨教茶道。
不过这茶犹如人心,恐怕谢逊早也品不出从前的味儿了。
李娥含笑看着他,在这炎炎烈日之下仿佛一时春风拂面,谢逊从来都知道她有着倾国的容貌,若不是急于得到刘家的相助,他也不会出此下策,说实话临到此刻他竟有些不舍。
静默片刻,他终于喊了人进来,试了毒后,才撩开衣摆坐到她的对面。
李娥也款款落座,沏好茶自顾自说着。
“记得刚成亲那会儿,你时常与我说,等哪天功成名就,一定会为我请了诰命,
后来,你也不常来我的院子,抬进了几个姨娘,大汉动荡,谢家崭露头角,你也当真如那时所说,拜相封王,权势在握,可惜,我终究是不能追随你的步伐了。”
听着李娥倾心诉肠之言,谢逊只觉心烦气躁,端起其中一杯茶盏就仰头要饮,却见眼前光影一闪,他忽觉胸口一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那龙吟剑已端端刺进他的心脏。
鲜艳的血顺着蟒袍喷涌而下,谢逊缓缓抬起脸望着对面手执长剑的李娥瞠目欲裂。
他神情万分痛苦且扭曲,却忍痛憋住最后一口气,只见他长袖忽而一动,身旁一盏燃尽的烛台就被他握在掌中,直直要朝李娥扎去。
李娥的力道往前一推,剑身便又没入一截,他的手最终停在半空重重垂落。
谢逊死在了她的手上!
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嗖”的一声,数支短箭破空而来,转即就正中她的要害。
在李娥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觉满天冰冷的箭雨向她倾覆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