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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魏王两字,落入周慧的耳中,让她身形一震。
即便身处内院,她也知道魏王是什么人,大燕朝除了那位东宫太子之外最享有盛誉的皇子,也是时下众皇子之中最有能力荣登宝座的男人,更是王家给王珺安排的夫君……倘若阿雅真能嫁给魏王,那么日后别说这荣华富贵,就连那滔天的权势都享得。
只是……
怎么可能?
魏王无论是身世还是品性,就连相貌,都是没得说的,这个男人不知被多少长安贵女青睐,就连阿雅……她也曾听她无数回提起过这个名字。
如果成婚,魏王必定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王珺怎么可能会把这样好的一段姻缘送给阿雅?
除非她是疯了。
可看着眼前这一张容色明艳又神色清明的面容,她怎么可能是疯了?周慧心下不明王珺的做法,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拧着眉,咬着唇,过了很久才哑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绝不相信王珺会这么好心。
王珺听出她话中的不敢置信,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后,她站直了身子,垂着一双眼,居高临下得看着周慧,仍是好声好气得与人说道:“我不是与你说了,我会给你女儿一场滔天富贵。”
“可惜,你可能看不到了。”
察觉到地上那个仰头望着她的女人,神色陡然一变,王珺也只是朝人淡淡一笑:“好了,夜深了,周姨娘也该好生就寝了。”
这话说完,她也未再理会周慧,只是转身往外走去。
门被推开,外间候着三两丫鬟,各个低着头,见她出来便纷纷福身问安,神态恭敬。
王珺耳听着这些问安声也只是点了点头,等到把手放在连枝胳膊上的时候,又往身后的屋子看去一眼,而后是朝几人淡淡吩咐道:“照顾好里头那位,等明日开早便送出去吧。”
“是。”
……
翌日清晨。
王珺刚醒来便从连枝口中得到周慧已经被送出去的消息。
连枝一面替她穿着衣,一面是同她说道:“周姨娘被送出去的时候,还一直再唤那位的名字,偏偏那位躲在屋中,连个面都不肯露。”说到这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咂叹一句:“往日觉得这对母女情深,如今才发现有句话还真是说得不假。”
“大难临头各自飞,就连这牵扯了血缘的情分也是如此。”
王珺听着这一句,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林雅如今这幅模样,也是周慧一手教导出来的,当初周慧为了那富贵荣华可以亲手杀了疼爱自己多年的夫君,那么耳濡目染之下的林雅,自然也可以为了那些权势富贵放弃这母女情分。
家庙的冷清,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如花似玉还未及笈的小姑娘,哪里肯让自己余后大半生湮没在那个地方?
衣裳已经穿好,连枝扶着人走向铜镜的时候,似是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您真打算予那位一个好前程?”她心里对林雅的表现是不舒服的,这个人连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都能如此,若真让她得了富贵荣华,保不准日后回头该怎么使坏。
她怕日后林雅得了权势,回头又要来找郡主的麻烦。
王珺听出她话中的担心,却只是轻轻笑了下,她任由连枝替她梳着发,而后是从妆盒之中挑了一支珍珠步摇递给人,缓缓笑道:“我是想给她,只她却未必肯信。”
林雅那个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
这个人啊,又爱算计又多疑,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她所说的?
不过她既然想要,她自然是会帮她的,那个被她当做珍宝般的男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恶心不堪的畜生罢了。拿着胭脂轻轻抹了一回脸颊,等到绯色红晕慢慢晕染开来,王珺才又说道:“莱茵阁的人,照旧看着。”
“她要是想出门,或是做什么,且由着她去。”
连枝闻言,替她梳发的动作一顿。她张口想问些什么,可看着铜镜中那个神色冷清的女子,到底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约莫一刻后,王珺一应拾掇好,便带着连枝朝正院去了。
她去的时候天色还早,可正院却已经有不少人在洒扫了,瞧见她过来自是纷纷行了一礼,恭声问她安好,王珺也没有理会,等走进屋中,看着端坐在软榻上的女子才露出一抹柔和而又娇俏的笑:“母亲。”
崔柔原先正背身坐着,听见声响才回眸看来。
待瞧见立在帘边的王珺,也跟着露出一抹笑来,她一面朝人招手,一面是温声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昨儿夜里睡得早,今晨醒得也早……”王珺笑着把这话说完,等明和替她解下外头的披风才朝人走去,而后是又细细看了一回崔柔的面容,见她神色如常、不悲不喜,心下微一思忖便道:“母亲,那人已经被送走了。”
那人说得是谁,满屋众人都知道。
周姨娘去得早,也没闹出什么声响,可该知道的人自然是早早就得了消息的。
早在周慧出门的时候,便有人向崔柔来禀报了。先前崔柔没什么表现,如今亦是,她只是挂着一抹素日里的温和笑容,温声道:“嗯,我知道了。”
看着母亲这样的表现,王珺心下是有些奇怪的,这一抹奇怪,其实从昨日就开始了。无论是昨日林雅当众说出周慧的所作所为,还是知晓周慧没了孩子,母亲都是这样平平静静的,不悲也不喜。
想了想,等到明和上了茶,她便挥手让众人都退下了。
帘起帘落,屋子里一众丫鬟都退了出去,伴随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屋子里也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
王珺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柔,却是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问道:“母亲,您不高兴吗?”
她以为洗脱了冤屈,看着周慧离开,母亲会高兴的。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就好像这些事与她无关一样。
崔柔耳听着这话,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只是抬着那对温和的双目,温柔而又包容得望着王珺,而后柔声问道:“这些都是娇娇安排的吧?”
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王珺闻言一怔却没有反驳,反而朝人点了点头,道:“是,这些的确是我安排的,我找到了林儒却没有把他带到家中,因为我知道以周慧母女的手段,黑得也能被她们说成白的。为了不让她们有辩驳的机会,我设计让林儒邀她们在外头相见,又带着父亲让他亲眼去看清周慧母女的真面目。”
“就连林雅昨日说得那些话,也是我威胁她。”
“我说要是她想留在王家的话,那么就把周慧做得那些事一五一十得说出来,不然我会让她跟着她那个娘去家庙,一辈子都只能待在那个地方。”
……
这一字一句,从王珺口中慢慢吐出。
王珺从来不后悔做这些安排,只是看着眼前的崔柔,余后的声音却越来越轻,直到后头,她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得问道:“母亲,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坏了?我让林雅成为最尖锐的一把刀,刺向了周慧的心,让她体验到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
杀人诛心,莫过于如此。
这世上死是最容易的一件事,可被最亲近、被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女儿背叛,那终将成为周慧心中的刺,让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王珺的确不后悔做这些事,甚至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选择。
可她不愿把这样的一面显露在最疼爱她的母亲面前,所以她开始紧张、开始担忧,甚至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她怕母亲会讨厌她。
崔柔自然是没有错过眼前少女面容的变化,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把人揽在怀中。一面抚着她的后背,一面柔声说道:“我的娇娇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我只是突然觉得,我的娇娇是真得长大了。”
“以前我总担心你长不大,担心这又担心那,生怕你被人欺负又怕你受了委屈……”
“可如今看来,即便真得没有我,你也能够过得很好。”
骤然听到这一番话,王珺心下一紧,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就听到身边崔柔与她说道:“你当日问过我的那些问题,我都仔细想过了,你说得对,或许我的确是该好好为自己考虑下了。”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甚至就在昨日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可听完林雅说得那些话,看到周慧如今这样的结局,她以为自己会高兴,却发现自己心里平静得竟然没有丝毫涟漪,她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难受,就像是在听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而后,她又想起。
昨日在正院,王慎起身离开时走到她的身边,显露出来的神色,愧疚、懊悔,还有些许逃避。
她突然觉得释然了。
就这样吧。
她不应该再让自己的女儿为她担心了,她也的确应该好好考虑下自己的以后了。崔柔直起了身子,她温柔的手心轻轻抚着王珺的脸,而后是缓缓说道:“我唯一担心的,便是你的弟弟,我若真得走了,那他……”
耳听着这一番话,王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祯如今还在朱先生那未能回来,甚至就连家中的这些事也都是瞒着他的,要是让他知道发生的这些事,以及母亲的决定……那他?王珺想到这,一双远山眉也轻轻蹙了起来,她刚想开口说话。
只是话还没出口,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不轻不重,倒是正好阻拦了王珺的话,两人循目望去,便见一个黑衣少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他的墨发高束,显露出来的那张脸褪去了少年的天真,多了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稳重,竟是王祯。
王祯似是走得很快,额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汗,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平稳。
他直直望着崔柔,一字一句得说道:“母亲不必担心我,我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等这话一落,王祯是又看了一眼王珺,才又继续说道:“阿姐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只要您日后可以幸福安稳,我们就高兴了。”
耳听着这一番话,无论是崔柔还是王珺都吓了一跳。
她们没想到王祯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也没想到他竟然全部已经知晓。
崔柔心里到底还有些不自在,她原本是打算等到小祯回来后,好好问一问他的意思,没想到……倒是王珺先回过神来,她笑着起身去握住王祯的手,而后是牵着人走到崔柔面前,同人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们,您想做什么决定都可以,只要您日后开心就好了。”
望着眼前这一双儿女,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崔柔还是忍不住红了一双眼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两人的手,好一会才略带哽咽得轻轻“嗯”了一声。
余后王珺姐弟是又陪着崔柔说了会话才告辞。
等走出东院,王珺也没让人跟着,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祯,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按理说,小祯日日待在朱先生那,家中上下也是严令禁止了的,应该无人敢给小祯递消息才是。
难道?
她刚想到这,身侧便传来王祯的声音:“我先前进门的时候,知道的。”
果然如此。
王珺想起先前王祯进门时,脸上那密密麻麻的汗,而后是想起方才在母亲面前,他的表现……突然之间知道了这么多事,小祯该多难受?她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朝人看去,略带叹息得说道:“小祯……”
她的嗓音带着几分歉意,就连脸上亦是如此。
她应该对小祯说声“抱歉”的,家中发生那么多事,即便事出有因也是为了他好,可到底还是瞒着他了。
只是她这句“抱歉”还没说出口,便又听到王祯说道:“我知道阿姐要说什么。”
王祯的声音并没有多少起伏,甚至脸上还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他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着王珺,而后是与人说道:“开始我的确生气,生气家中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和母亲却还瞒着我,可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若是以他的脾气,早先知道这些事,必定是会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耳听着这一番话啊,王珺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她怔怔朝人看去,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的弟弟竟然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她看着他的时候,得稍稍仰头才可以。
而今,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听他慢慢说着。
“我那会特别想去找父亲,想问一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想去找那两个女人,想把她们扔出门去,或是直接杀了她们……”察觉到王珺陡然睁大的眼睛,王祯轻轻笑了下,忙又说道:“可后来,我却觉得不值得。”
为了这样的人,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不值得。
有时候失望只是一瞬间的事。
何况他也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的少年了,所以他可以平静得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即便在听到母亲与阿姐说那番话的时候,也可以同她笑着说“母亲不必担心,我已经能照顾自己”的话。
王珺不知道怎么了,看着眼前的弟弟,竟然觉得有些想哭。
当初她的弟弟与她说“以后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时候,她心里是宽慰多些,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弟弟还小,总想着把这些事都收拾干净,不让他知道,省得他烦扰。
可如今……
如今看着眼前的小祯。
他的棱角开始渐渐分明,神情少了往日的天真烂漫,多了些稳重。
他就像往日他说得那样,真得在很快长大,长得可以用他那开始变得宽厚的肩膀来支撑起她头顶的这片天了。
王珺心下情绪复杂,她想伸手去抚一抚他的头,却发现如今两人的身高差,最后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着眼泪,同他笑着说道:“我家小祯是真得长大了。”
……
夜里。
崔柔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屋子里烛火通明,轩窗紧闭,却还是能够清晰得听到外头的雨声,从午间开始便下起了雨,至今还没停。而她的目光直直得落在一侧红木案上的纸张上头,却是过了很久,才细细把那张纸卷了起来,而后便撑着伞出了门。
如今夜色虽然还不算深,可廊下却没多少人。
只有一个明和,照旧守在外头。
眼看着崔柔出来,明和忙迎上了前,只是目光在落到她手中那张纸的时候,她的神色一变,还未说出的话也咽了回去。
崔柔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也仍是柔声说道:“你就守在这吧,我去去便回来。”
明和耳听着这话轻轻应了一声,她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气,看起来柔弱,实则决定了的事便不会回头。如今她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她们说再多也是没用的,因此她也只是奉上了一盏宫灯便又退了回去。
崔柔也未说话,接过宫灯便往外走去。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她这一路穿过小道步入长廊,竟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直到走到书房,才瞧见安泰的身影。
安泰见她提着灯冒着雨过来,自是一愣。他忙迎上前,等朝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关切道:“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崔柔闻言也只是温和一笑,她没有说话,待朝身后紧闭的屋门望去,才问道:“二爷睡了吗?”
安泰闻言刚想回答,可还不等他开口,身后的屋门便被打开,一身常服的王慎就站在门后,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外衣,神色也有些困倦,似是伏案刚醒,温润的脸上还有些印子。看见崔柔在外头的时候,他的脸上是一片未加掩饰的欣喜模样,可目光在落到她手上握着的那张纸,立时就变了脸色。
崔柔看着他的面容,便知他是已经猜到了。
她也没说话,朝人点了点头,眼见人让开了身子便收起了手中的伞,走进了屋中。
屋门被安泰在外头重新合上,崔柔把手中的伞放在墙角又把宫灯放在桌上,而后是朝屋中扫了几眼,并不算宽阔的软榻上只有一条单薄的被子,边上还堆着一些杂乱的衣裳,她也没说话,只是走上前替人收拾起来。
“如今已经入秋了,二爷夜里用得被子太单薄了些,过会你记得让安泰着人给你换一条厚的过来,免得夜里受凉又该咳嗽了。”
崔柔的嗓音一如旧日一样,轻柔而又缓慢,她一边收拾着,一边是同人继续说道:“你冬日的时候脚底爱出汗,费袜子,绣娘做得袜子,你总嫌弃针脚做得不密实,我这些日子替你做了十几双,你日后换着也方便。”
“寝衣我也给你做了四套。”
“还有上次你说你的络子磨边了,我又替你重新打了一个,回头也会让人给你送过来。”
这一句句犹如叨家常的话在屋中响起,明明是这样温馨的话语,却让王慎的心下一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柔的背影,突然哑声喊道:“阿柔。”
崔柔耳听着这喑哑的一声轻唤,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也没回头,只是继续收拾着手上的东西,等一应拾掇好了,她才转过身朝人看去,仍是旧日的一张笑颜,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深渊。
“二爷心里明白,我今日是为什么来的,那么我也就不多说了……”崔柔一边说着话,一边朝人走去,而后是把手中的那张纸递给他,跟着是缓缓与人说道:“该写的内容我已经写了,只缺二爷的印子和名字了。”
“二爷,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