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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莲意轻轻答道。
陈舆听完,依旧问了一句:“能侍寝吗?”
莲意忍住了回头看金北的想法,“求殿下宽恕奴。”
就这样,从小宫门回小院儿的路上,鸟语花香伴着宫殿巍峨,莲意听陈舆用非常冷漠的声音说出了让她心惊胆战的话,“我那里有几幅极好的春宫,拿来给你看看,就算是身上不方便,只要你喜欢我,还有很多种办法让我高兴,你懂吗?”
这是他在外头又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还是凑足了一天的恨意又回来折腾自己?
总是好一阵,歹一阵,让人悬着。
因为莲意没说话,陈舆就去握了她的手,“怎么了?你不是开始喜欢我了吗?不是想取悦我吗?连这点子事都不肯学?”
莲意也没什么道理好讲了,就是觉得心里一万份抗拒,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在路中间儿朝太子爷跪下了,“奴不能从命,请您今夜去承瑞殿!”
陈舆一脚就向莲意踢了过去。
那一瞬仿佛也有无限漫长,莲意听见空气里的军靴、龙袍带出的风声,惊恐万状地抬起了头,看得见陈舆眼里黑色的杀气,几乎想将自己碎尸万段。
那一刻,他是使了力气的,他是恨毒了的,他没真的打过女人,但剑不在身边,他恨得心里冒出了地狱的火。宁愿踢死她,或者踢成个废人,对着尸体或者病体难过吧,也比这样好。
金北纵身向前,以惊人的速度护在了莲意前面。他正面面向莲意,双手拉住了莲意的手腕子,背上承受了陈舆用出七分力气的那一脚。
如果不是他真的时刻紧盯莲意,时刻把心思用在思考发生任何情况都去保护莲意,他的反应不可能如此快,处置不可能如此得当。
他甚至在挨了一脚后,只是闷哼了一声,纹丝不动地跪在两个主人中间。
余明、惠久和卫齐都跪下了,也没人敢说话,因为觉得太子爷是真的生气了。
陈舆刚才的声音虽然不大,说什么,大家都听得见。当着这么多人,莲意不仅拒绝了他,还敢让他去找太子妃。不要说莲意连个妾室都还不算,就算是,也管不了夫君主母的房事安排。更何况,“我不侍奉您,请您去找别的女人”这种逻辑的前提,就是陈舆是个必须在今晚发泄欲火的禽兽。
陈舆站在夕阳里,因为一众人跪倒在面前,觉得一阵孤独。他往下看着,但金北个头实在太高,即便是跪着,也挡住了被他护住的莲意。
如今能看到徐莲意的人,只有金北。
金北眼里的徐莲意,没有凄楚可怜,反而有些疯癫倔强,金北一把没拉住,她自己站了起来。
这下,她和陈舆面对面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咬牙切齿,竟然同时说了一句相同的话:“为何这样对我?”
陈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金北拉了拉莲意的裙角,但是莲意不管,肆意张扬了起来,“罢了罢了,我不想说第二遍,看您这个样子,您踢人还有理了!”
“你抗命还有理了!”
“你反覆无常还有理了!”莲意连“您”都不用了,直接指着太子爷的鼻子说。她从小儿的确在关于书籍文章的事儿上有些较真,但其实长辈们哪有不让着她的。所以,莲意根本从来没跟人起过真的争执,现在,是生平第一次,她的手,都是抖的。
“你才是反复无常的那个。”太子说。
他的声音低下去了,颓丧地叫了声“余明”,转身而去,“散了吧,回家吧。我去千波那里。”
余明、惠久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放了假,也没敢多说什么,待太子走远了,起身向金北点点头,原路返回,走了。
卫齐赶紧上来查看金北,“这一脚可不轻,你什么感觉?”
金北没说话,由着卫齐把自己扶起来,莲意因为高声与太子辩驳了一句,现在气得身子微微打颤,直发麻,也轻声问他:“踢疼了吗?”
金北没回应卫齐,倒是顶了莲意一句,“我的事儿不用您管,您管好自己吧!”
“你说什么?”莲意只觉得心里又被插了一刀,眼泪直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先回去再说。”卫齐打圆场。“这真是,金北你也不会好好说话了,怪不得人家说,世事千万,关心则乱!咱们金侍卫是一心为了娘娘好,娘娘别生气!”
金北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听起来怪吓人的,他逼近了莲意,几乎是在怒视她,“您顺承太子爷的意思不好吗,少多少麻烦!”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您这是要和我吵吗?”
金北急了,连“臣”的自称也不要了。
“谁和你吵了?我和你们谁都不想吵!怎么?你要我做那些事吗?我母亲托付你带回来的箱子里,也有书,也有画,我都看了,我不想我不想!”
卫齐扮上妖精脸,伸手就去挎着莲意的胳膊,“哎哟,哎哟,气到了气到了,把我们殿下气得脸都歪了。走走走,咱回去洗脸,咱不想,咱不干,咱不理他们。臭男人,都是混蛋。龌龊,肮脏,下流,呸呸呸!不理他们了!”
他像一阵风,把莲意刮向小院儿。
金北第一次难以自控。他知道这个时候也说不清楚,他知道作为侍卫像余明惠久那样离开是最好的,掺合什么主人之间的事,他知道很多……
但,他就是像一阵恼人的落叶,居然跟在后面,孩子气的不依不饶,“您不是对太子爷动情了吗?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怎么就不行呢?”
莲意一边被卫齐拖着走,一边回头死死看着金北,一边“我我我”了半天,看出来气得够呛,憋了半天,说了三个字:“我恨你。”
金北木在了当地。这次终于控制住自己了,没继续跟着继续惹毛她。
莲意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自己浮躁轻狂吧,可能是觉得从太子那里受了气,必须要撒在金北身上吧,可能他好欺负吧。
总之天下人都能搓磨自己,唯独他不能。他刚才凑什么热闹?居然教导自己应该顺承?
他没跟上来,也闹脾气呢。
莲意越想越委屈,哭个不停。
卫齐把莲意带到耳房,给她弄个水擦了脸,把猪油膏捧给她。莲意胡乱抹了脸,依旧坐着发呆,那眼泪又流下来了。卫齐把梳子递到她手里,又开始劝她,“我的娘娘啊,您就这么钻牛角尖儿下去,只能是自寻烦恼,和街上那些傻子有什么区别?”
莲意不知道,她哭了半天后,金北总算是回来了,而且,此刻,就在门外听着。
她不哭了,可是声音还是哽咽的,“也许我本来就傻。没拉到街上,不知道。这不是知道了吗?”
“大徐妃才跑了几天,太子爷心里不顺呢,可不是反覆无常吗?再说了,他提的要求您不喜欢归不喜欢,可也不是他的恶意。就今天您和他吵那一出,仔细想想,谁的错儿多?”
莲意心里虚,低下了头。本来,“来月事”之类就都是骗人的。也许换了别人,早就从了陈舆了。
卫齐知道自己说动了莲意,也松了一口气,“还有金北。他对您不好吗?”
“你又向着他。”
“殿下,您又钻牛角尖。臣和金北是兄弟,当然向着他。世界上的事儿都这么比起来,比得完吗?是个人都有私心,就都成了您的仇人了。”
金北居然听到莲意在耳房内,“噗嗤”一声笑了,对卫齐说,“你这个妖精,还挺厉害,哪里来的高僧大德,倒把我说得差点儿顿悟了。”
卫齐“切”了一声,“什么高僧大德,我觉得我跟个太监差不多!天天不管男人的事儿,就管闺中的事儿了。”
还是他会哄人,接着就捏着嗓子学起来太监说话,把莲意逗得一边去抽细纸擦鼻涕,一边笑个不停。
“殿下,金北全心全意为了您好。臣不是说了吗?关心则乱,他也有毛躁的时候,哪句话就算是让您上火,您也要先听进去再说嘛。”
莲意忽然灵犀一开,一下子感觉的金北的气息就在门外。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人就是有一刹那的慧如菩萨。那种刹那不能主动追寻。
也许荷味这个人,这种“刹那”比较多。
莲意先任由金北站在外头,自己听着卫齐学太监,笑了半天,在炕沿上端正了坐姿,拔高声音叫了一句,“金侍卫,进来吧,又偷听!”
金北推开门,迎上了她的眼睛。
一时之间竟然堵住了嗓子眼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莲意倒是笑盈盈的,但是眼睛有些肿,“我就知道你后来还是跟过来了。那就过来呗。”
金北走上前去,在她两丈外站住了。
“疼吗?传个太医吧。”
“谢殿下关心,臣惹殿下生气——”
“好了,”她打断他,“我们之间别来这套了。卫妖精说的对。你是为了我好。是我太轻狂了些。你别往心里去。我——我实在是,我实在是指望太子爷,能多为我的心境想想,体会一下我,心思再细腻些。但也许,这就是我痴心妄想吧。他在姐姐身上才费那个功夫,对我怎么可能?他说一句话,我就要去做。不想做,他就要发火。从未想想,对于一个姑娘家,他要求的那件事,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
莲意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她甚至也失去了自信。也许对很多姑娘都是轻而易举的吧,是自己在那里别扭。
金北自己在心里总结了一下莲意的心事,其实也很简单,她希望自己先有侧妃的位份,她怕被人轻视,尤其是被陈舆轻视。她对于自己进宫的理由——“极像荷味”,有所忌讳,她对陈舆是动了情的,希望陈舆做个有心的情郎,温存她、研磨她、追逐她。
但她发现不可能。
这时候,金北说了,“您没有错。从来都没有。刚才,是臣错了。臣没有细细考虑您的心境。”
莲意嘟哝了一句,“再考虑你也不懂。”
卫齐“嗯?”了一声,仿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金北赶紧把这句话遮掩过去,这股子做贼心虚的心情为何而起,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金北说,“殿下,说到底,月事这件事,总会过去的。按照日子,明后日也差不多了。如果明后日太子爷要您侍寝,您怎么办?”
莲意叹口气,“不知道,愁死了。”
莲意甚至明白了史书上为何宫里妃嫔多有陷入“巫蛊之祸”里头的——这没有办法的事儿,可不是事疾乱投医吗?
金北靠得更近了,他先看看卫齐,“你是要听着,还是要出去?”
卫齐拍拍胸脯,“当然听着!你有什么主意?你以为一旦有意外,单靠你行吗?你是侍卫长,我也是副侍卫长,保护好未来的侧妃殿下,不是得全力合作吗?”
金北看看莲意,莲意先那手蹭了蹭卫齐胳膊上的甲片,“首先,我和金侍卫说破了,明儿晚上,也就是四月初一子时,皇上要见我。”
“诶哟,好家伙。”卫齐说。
但也没有多吃惊。
金北又看着他,“这件事好说,但现在,你就算是知道了一个皇上不让说的秘密。再说太子爷的事儿。我有个主意,能拖几天。只需要你们稍微配合一点点。”
卫齐和莲意都轻轻答应了一声:“好。”
金北转身就走。莲意与卫齐跟了上去。
金北拿钥匙进了书房,关上门,点了蜡烛,把那一大袋子时策文,放在火盆里,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