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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夫子也曾因仕途不顺,有欲居九夷之心,毕竟只是嘴上说说,不可能真去。
让这时的士大夫们与蛮夷为伍,甚至称臣,他们的自尊心也不允许。
东汉养士百年,士大夫可不是元清时的读书人,心中满是华夏衣冠的傲气。他们还是习惯于写《封燕然山铭》那样的豪迈大赋,不屑为蛮夷解经。
了解了并州的现状,要不要讨伐匈奴就不再是问题,问题变成了有没有实力讨伐,如何讨伐,以及最后如何安置匈奴这样的事上。
朝廷现在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这一战怎么打?
汉武帝讨伐匈奴,那是有七十余的积蓄做后盾。
窦宪破北匈奴,封燕然山,那也是以当时的强盛国力以基础的。
如今的大汉有什么?
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直闭目养神的贾诩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拱手施礼。
“陛下,臣有一言。”
刘笑心中暗笑,你终于肯开口了。
“先生请讲。”
众臣听了,面面相觑。
天子居然称贾诩为先生?
这可是三公都没有的殊荣。
三公再尊贵,毕竟还是臣。
先生却是师。
为帝王师,不知道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气息粗重,愤愤不平。
在座多少关东名臣,却被一个西凉人抢了先。
一时间,就连士孙瑞、魏杰都有些意难平。
贾诩也愣住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从容淡泊瞬间破防。
一半是感动,一半是感冻——感觉自己被冻住了。
高处不胜寒,万箭穿心胆。
私下里尊称是一回事,当着公卿大臣的面如此称呼,老练如贾诩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陛下,臣愧不敢当。”
“当得。”刘协含笑说道:“若无先生妙计,焉能大破李傕,重振朝廷威严,又得精兵数万。”
“臣惭愧。”贾诩连忙打断了刘协。不能再让天子说了,天子越是捧他,他越是危险。“臣虽愚钝,愿为陛下陈破匈奴之计。”
刘协欣然而笑。
你识趣就好,要不然我会对你更客气。
“数年前,臣随牛辅驻陕,曾与匈奴人交战。诚如诸臣所言,这一部匈奴人本是丧家之犬,不足为患。陛下亲征,击则必破。臣大胆臆测,少府至平阳,呼厨泉必奉诏请罪。”
刘协不置可否。
众臣有的点头附和,有的不以为然,有的等着看笑话。
贾诩恢复了从容。“但匈奴人内乱却是一个大好机会。若能因隙进击,破之必矣。臣以为,匈奴之患不在战,而在难以根除。逐则去而复来,内迁则养虎为患。”
赵温抚着胡须,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侍中可有根除之道?”
贾诩转身,向赵温致意。
赵温回过神来,神情有些尴尬,却还是向贾诩笑了笑。
贾诩说道:“延熹中,张然明为使匈奴中郎将,文武并用,恩威并施,坐卧而定匈奴。故臣以为,欲根除匈奴之患,当效张然明故事,武力征讨之外,辅以教化。能为我用者,留为鹰犬,取其精锐以补北军,弱者牧牛马。不能为我用者,枭其首级,传首草原,以示国威。”
刘协将信将疑。
张奂是名将,但他招抚匈奴的政策也只能取一时之效,并未实现长治久安。
贾诩此论,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
莫不是他又在考校我?
刘协看向群臣,意外地发现大家的情绪都不错,不少人甚至点头附和贾诩所言。
其中尤以赵温的反应最为强烈。
他虽然没有像刚才一样出言询问,却和身边的张喜低语,颜色间看得出对贾诩的建议非常认可。
片刻之后,刘协反应过来了。
贾诩不是言过其实,而是引用了一个合适的例子,勾起了儒生的功业心。
凉州三明中,皇甫规、张奂的形象相对较正面,不像段颎的名声那么差。一方面是皇甫规、张奂洁身自好,不依附阉竖,反而极力亲近儒生党人,近乎跪舔;另一方面,这两人的确是有点学问的,算不上大儒,算个读书人还是没问题的。
贾诩夸张奂,又重点渲染张奂儒将的形象,很符合读书人的胃口。
提倡教化,又迎合了读书人德育天下的伟大抱负。
如果只是征伐,武人立功,读书人不能分肥,他们自然没什么兴趣,有事没事还可能鸡蛋里面挑骨头,找点毛病。
如果强调教化,读书人有了用武之地,既能立功,又能扬名。
同利同欲,才能同心同德。
贾诩这是尽可能的争取文臣的支持,减小阻力。
“先生的意思是教化?”刘协不太放心,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贾诩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自古圣王治天下,必兼用文武。以关中为例,自周平王东迁,秦非子居其地,周之故国沦为化外之地,向不为中原衣冠所接纳。汉兴天下,立都关中,又纳董仲舒之策,广兴太学。百年间,关中郁郁乎文哉,有周之遗泽。此乃教化之功也。”
贾诩话音未落,士孙瑞便赞了一声:“然。侍中之言,颇合王道,庶几近乎帝道。”
大长秋苗祀忍不住嗤了一声:“侍中言过其实矣。关中虽是周之故国,若论郁郁乎文哉,却非长安,今日之洛阳才是周公之城。可惜,如今又被董卓一把火烧为灰烬。”
贾诩面不改色,佯若未闻。
士孙瑞忍不住说道:“周公之城在洛阳,周公之政却在关中。夫子所从之周,乃是镐京之周,不是成周之周。大长秋痛惜洛阳,其心可悯,含糊其辞,则不可取矣。”
苗祀大怒,长身而起。“卫尉欲与我论学乎?”
刘协很无语。
士孙瑞眉梢轻扬,抚须笑道:“大长秋欲论学,瑞敢不奉陪。只不过陛下有诏,今日只论政务,不论学术,还请大长秋不要轻忽。万一被御史斥以藐视诏书之罪,轰了出去,岂不可惜。”
苗祀顿时语塞,心虚地看了一眼刘协,悻悻地坐下了。
司空张喜咳嗽了一声,接过了话题。“侍中,教化虽是王道,却行之不易。李式还算是汉家臣民,已经顽劣不可教,令司徒头疼目眩。匈奴人近乎禽兽,也能教化吗?且教化非一日之功。吾恐东海之水浩瀚,难救涸辙之鲋。”
刘协深以为然。
教化的确势在必行,但那却不是说说就能行的。
贾诩这一计太务虚了,难以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