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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兹!”
出征龟兹大军的统帅参将荀阳骑马在城外的山坡上,眺望着午后清冷的阳光下这座西域布政司的省城,感叹着!他身后,是留作预备队的800名精锐骑兵。正在稍作休息,队形松散而不乱。
一万京营,远涉大漠出征,走出茫茫黄沙之地,得到这库车绿洲时,只剩8千人!
这时,城中响起约定好的号角声。“呜呜---!”
荀阳身边的数名亲兵纷纷躬身道贺:“恭喜将军拿下龟兹,克建奇功。”
荀阳笑一笑,一勒马绳,高声道:“兄弟们,随我进城!”此次夺城,首功是庆国公次子沈迁。他带兵侦查后,建议先夺水源休养大军,再围龟兹,再取城。而非直接出大漠后略作休整就奇袭强攻。
“胡骑历来擅攻而不善守。龟兹对拔野古人而言是新附之地。城中守将,或知晓北山之战的结果,或不知道。但我们出现在此地,就足够让他们慌乱,断无坚决的抵抗之心。晚几日,可减少伤亡。”
事情果然如此!
连日来,城中的胡人在试图逃跑被斩杀了近千人后,士气低落。周军攻城,一股而下。他给了沈迁一千骑兵,率先进城,就是要坐实这份功劳。
而现在,龟兹是他的了!
随着荀阳一身令下,800名在马下休整的骑兵们纷纷上马,迅速的列阵。阵前的骑士,约十七八岁,一脸的坚毅,擎着周军的大旗,旌旗在寒风中展开。“吁--!”健马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四蹄刨动。
而稍远的龟兹城中,厮杀声正在逐渐的停止下来。兵部主事沈迁,伸威营游击杨纪,耀武营李游击三人领军在城中。
“踏踏!”
马蹄声由小到大,逐渐的引起大地的共振。这骑兵如潮,如洪流!涌入龟兹。截断拔野古联军的后路!
雍治十八年冬十月十一日下午三时许,国朝军队光复龟兹。
…
…
唐朝边塞诗人岑参,在其不朽的名篇《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写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轮台东门送君去。这里的轮台便是安西节度使驻地龟兹下属的轮台县。北庭的核心地域庭州一样设有轮台县(今乌鲁木齐)。
龟兹此时已经是十月。气温可以想知。在雪融后的数天里,依旧是寒冷异常。狐裘不暖锦衾薄。
龟兹城,东南区域,一栋精美的住宅中,铁勒人中的贵族居可在自家庭院走廊的台阶上,仰头看看天色,然后,裹紧身上的貂皮裘衣,吩咐道:“走吧!”
龟兹东起轮台,西至巴楚,北靠天山,南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丝绸之路塔克拉玛干沙漠北道的重镇。以舞蹈、铁器闻名于世。这里汇聚着十几个民族。其中,以铁勒人最多。
铁勒,汉称丁零。唐时,铁勒九姓依附于唐朝,分别是:仆固、同罗、拔野古、回纥、薛延陀等。后契丹统一漠北,铁勒人逐渐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然而,国朝初年,西域铁勒的一支兴起。就像当年唐天宝年间,回纥,统治着铁勒九姓,回纥就是铁勒。然后,不断的分裂、演变。数百年来,西域、漠北草原的兴衰变化,至有如此局面。
换言之,如今分布在龟兹附近没落的铁勒人,祖上曾经阔过。而且,和如今还阔着的拔野古、回纥等同风俗,同民族。所以,姑墨之战,铁勒两万扈从骑兵反叛,在情理之中。
随行的八名健壮的奴仆和二十名拿着弯刀的武士,跟着居可。一行人出府,骑马顺着清冷的、逐渐恢复人气的长街,前往龟兹城正中区域的参将府。其位于原周朝西域布政司衙门的东侧。
居可约六十多岁,满脸皱纹,他坐在八台大轿中,服饰华美,脸色沉吟着。
周军精锐,突然从大漠中出现,控制周边地区,攻占龟兹城。虽然周军贴出安民告示,但他们这些铁勒贵族,无不心中惶惶。
因为,当日周军在姑墨、龟兹的惨败,铁勒人是要妇很大责任的…
然而,占领龟兹的周军,即便在北山战役大获全胜,击溃拔野古部二十万联军,亦不可能杀光龟兹地区所有的铁勒人。这是他们保命的底牌。
参将府门口聚集着一百多人,俱是近日来拜见周军统帅荀阳的人。相熟的仆从之间,用突厥语打着招呼。
参将府门前,十几名周军士兵,挎着腰刀,手持长枪,维护着秩序,冷眼旁观着这些面貌迥异的胡人。
居可下了轿子,到参将府中。十几名铁勒贵族都等候在厢房中。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名小校进来道:“我家将军请诸位到堂中一叙。”
居可等十三名铁勒贵族,跟着小校顺着走廊,到仪门后的二堂中。堂中,荀阳高坐在正位上。沈迁,杨纪,李游击等将校分列两旁。
“我等参见将军!”十三名铁勒贵族低下头,弯腰抚胸行礼。若是有被俘虏、虐待的周军在此,见到这个场面,定会是心中快慰。你们铁勒人,也有今日?
为首的一名秃头老者上前半步,用汉语说道:“将军天威,率军至龟兹,我等俯首。将军但有吩咐,我等无有不从命。万望将军怜悯城中百姓。”
荀阳看了沈迁一眼,再哂笑一声,道:“那最好!我要借你的头颅一用。来人啊,把他拖下去砍了。”
变故突然而起。
这名铁勒贵族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从门外进来,如狼似虎的两名将士拖出去,然后,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血淋淋的首级被周军将士送进来。
荀阳淡淡的道:“本将有可靠的消息,此人勾结拔野古部,与我大周为敌。其罪当斩。家产充公。”
居可抢先一步,跪下,大声道:“我等唯将军之命是从。”剩余的贵族们仿佛回过神,纷纷跪下。这一次,就不再是弯腰施礼了。
在草原上,被征服者,对于征服者,本来就该跪下,请求免死。但是,铁勒的贵族们,似乎在人头面前才明白,之前周朝大人们怀柔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荀阳点点头,道:“一个多月前,我大周总督府颁布政令,凡大周马蹄至处,汉儿不得为奴。诸位做个表率吧!”
一干铁勒贵族中有人面露难色。奴隶,是财富。而且是比土地更值钱的财富。他们吃的少,干得多。而且,子子孙孙都是主人的奴隶。但,他们不敢不答应。
“是!”
半个时辰后,被安抚后的铁勒贵族们,走出参将府。
居可坐回到轿子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周将杀人立威的事情做完,不会再擅动刀兵。刚刚好言好酒将他们安抚了一番:拔野古势大,有些牵连情有可原,此事到此为止,不再叛周即可。
可笑裴罗啊,看不清形势!成了被杀的鸡。实际上,裴罗没什么罪。无非是从联军中手中拿到了众多汉人奴隶,名头最大。周人没搞清楚。真正打开龟兹城门,里应外合的,是他!
他做的比较隐蔽。
…
…
众铁勒贵族离开后,荀阳和部将们亦离开大堂,到后面的花厅中喝茶。
荀阳笑道:“还是于乔这个办法好。我还在为军需发愁。抢吧,担心这城不好守。不抢吧,总不能活人给尿憋死!”铁勒贵族裴罗家资巨富。其家产,足够大军使用一阵。
众将哈哈笑起来。
杨纪微笑着看着正谦虚着的沈迁,心道:“沈于乔怕是要冒出头来了!这一阵子,表现的极其出色。”
荀阳微微做个下压的手势,问道:“于乔,就这么放过这群王八蛋?”这些铁勒人,都和拔野古部牵扯不清。谁知道会不会再叛?要是依他心里的恶气,他要杀个干净。
沈迁起身,微笑着道:“当然不是。日后齐大帅要追究,我们人微言轻,能如何?”
“嚯…”众将都是起哄。
荀阳笑着伸手点点沈迁,“你小子,到底是读书人!你那个兵部主事不要当了。龟兹这里守住后,我给大帅说,保你一个千总、武毅将军。”他始终对文人有点偏见。
武毅将军,从五品。这是官阶。千总是带兵的实职。
沈迁喜道:“敢不从命?”
兵部主事是正六品。现在武将的升迁,任命全部都在兵部。才升一级,于沈迁而言,并不见得多划算。但一个带兵的实职千总,这就很难得。
相当于是沈迁的军中仕途起点,直接是从王牌野战部队的营长干起。而且,在西域大战的这样情况下,有兵权在手,想升官,有多难?几场胜仗下来,即可。
更关键的是,他喜欢行伍,带兵。
…
…
当龟兹被夺下之后,周军开始攻略周边的附属城市,关隘,要道,守捉,堡垒。龟兹城中慢慢的稳定下来,消息亦通过各种渠道,对外传播开。
十月中旬,天寒地冻。
距离龟兹数千里之遥的哈密城中,去往漠北的信使已经出发多日,漠北的回信还未至。
一场兵变,没有那么简单!很多兵变、政变都是当时成功,随后失败。比如,我们所熟知的苏联,在谢幕时,几次反复。而如隋文帝杨坚那样上位后,立即扑灭各地叛乱的,是少数人。
拔野古孝德依靠同罗族的两万骑兵支持,杀掉了拔野古土门的亲卫、亲信、随军出征的子侄、族人;并且不干涉各部将领的兵权,且来去自由;又将北山之战失败的锅扣到拔野古土门头上,这才成为名义上的残军统帅。其中,还有宛国公主对他的青睐的影响的原因。
但是,这只是临时的。还需要漠北的承认。
否则,只要漠北王庭传来相反的意见,大概,此时哈密城中很多将领想将他杀掉!婆实未必会护他。
清晨时分,城东的帐篷中,二十二岁的前王妃乌尼日服侍着拔野古孝德起床,弯腰系着他的皮甲,洁白柔软的绣花长裙勾勒出她圆润的香豚。其弹性,似乎要溢出来。
乌尼日一边如同拉家常般的说道:“回纥人乌特勒爱财,有小聪明,你要说服他去龟兹,首先需要送厚礼。”她的声音,很柔媚。配着她清秀、姣好的容颜,此时弯腰翘豚的姿态,充满魅--惑。令人想冲咚一把,将她就地正法。
她在展示她的价值。拔野古孝德给她说过,他要去龟兹的事情。她可先回北庭,漠北。
拔野古孝德欣赏着这个美妙的大美人,回味着昨晚将她征服的每一击,志得意满。但克制着心底的欲--望,他还要做正事,道:“我知道!”
局势于他而言,就像是悬崖边的石头。但他在伏重的辅佐下,还是有些把握。琢磨人心,玩平衡,伏重很擅长。
半个时辰后,拔野古孝德和回纥大将,手握着约五千人的乌特勒在城东郊外的校场中,射箭比赛。
拔野古孝德的箭术相当不错,弯弓射着汉人活人靶子,对于穿着单衣的靶子们被利箭射倒在地,血流一地,在寒冷的北风中惨叫,呼号,他并不在意。
在铺垫的差不多后,他微笑着道:“乌特勒将军,北山战役失败,若我们回北庭,那是全功尽弃。同罗骑兵想回漠北。而我想去龟兹,重新招募骑兵,与周军大战。若是战胜周军,哈密这里都是回纥人的牧场。”
乌特勒不答,一箭射中一名半大的少年的胸口,看着他倒地,满意的点头,扭头反问道:“那你呢?”
拔野古孝德道:“我要回漠北娶宛国公主。”
乌特勒哈哈大笑,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拍拍拔野古孝德的肩膀,“你很贪心啊!当然,草原上每一个男人都想娶她啊。”
回漠北娶宛国公主,这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去争拔野古部的汗位!
拔野古孝德冷酷的脸上露出笑容,射死校场中最后还在努力奔跑,试图活命的汉人男子,道:“乌特勒将军,走,我们去喝一杯。驱驱寒!”
乌特勒满脸笑容的点头。他内心中,其实本就是想去龟兹。和拔野古孝德结盟亦不错。他现在回漠北,死了这么多儿郎,八成的概率会被他们部落的可汗处死!
这时,一名信使被校场中的侍卫带进来,他跪地道:“孝德将军,焉耆传来消息,龟兹被周军攻占!”
“什么?”拔野古孝德还没说话,乌特勒脸上的笑容猛的收敛,一把提起信使的衣领,怒吼道,“这怎么可能?周军难道长了翅膀飞过去的?”
信使颤抖着道:“他…他们是从沙漠里过去的!”
“废物!铁勒有一万多骑兵,守不住一个小小的龟兹城?”乌特勒一脚将信使踢开,“废物!”
拔野古孝德挥了下手,仿佛想要制止乌特勒,但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压着,一句话都不出来!
他,夺得了近五万大军的统帅之位,此时又拉到了回纥大将的支持,并且抢到了前王妃,草原上的知名大美人乌尼日,这是何等美好的局面,何等美妙的体验?
他,即将坐拥安西四镇,统帅十几万大军,纵横在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只要,打败周军,或者僵持住。他就可以返回漠北,准备争夺王位,收宛国公主!
他的梦想,他的舞台,他的人生!
然而,在此时,却被告知,龟兹却被占领,在他心头最火热的时候,浇了一盆冰水下来!仿佛是在他登上梯子时,给人踹下来!
王八蛋啊!
拔野古孝德咬着牙,嘴唇出血,压抑着愤怒,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召集诸将议事!”
…
…
十月底的敦煌,已经是处在休养生息的阶段。略显安静,然而,上午时,一封捷报打碎了城中的宁静。
“捷报!参将荀阳,攻占龟兹!”
消息如风一般的传遍敦煌。
而贾环是在莫高窟的藏经洞中,翻看原本时,得到的消息,然后赶回敦煌城中。
余秋雨在其著名的散文《千年一叹》中,描绘了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苦难!
贾环前世里来敦煌旅游过,对此记忆犹新。他对佛教文化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无意将藏经洞留给后世,直接带着人开挖,令其得见天日。而汪学士将此誉为敦煌文坛盛事。
贾环这些时日,公务并不繁忙,除开筹办报纸,并无大事,被汪学士拉着到藏经洞中翻看书籍。谁让他也是翰林,属于学术权威。更是敦煌的文坛盟主?
齐总督的总督府,还在瓜州。敦煌这里,还是只有贾环、程攸、胡炽三人。周军主力全部都在瓜州。都在等龟兹的消息。若龟兹下,则准备往柔远增兵。威逼哈密。
临时总督府中,程攸开怀大笑,“哈哈。大帅一定很高兴。曾季高好手段。荀参将不负重托啊!三军将士们用命,居功至伟!”
因心情大好,程攸一连串的词往外蹦!他本来就是策士。
贾环、胡炽都笑起来。
胡炽道:“看公达喜欢的!”
贾环微微一笑。心中轻快!
如何能不喜?
当前,西域的整体局势是战略防守阶段,转为战略相持阶段。而攻占龟兹,相当于是蛙跳战术,可以节约周军收复西域全境的时间!并且,可以为漠北的决战蓄力!
龟兹地区的人口、资源,可比敦煌这里多得多!
贾环并不知道:在敦煌、瓜州,周军清理掉内部的反对声音时,拔野古联军内部则是兵变,更换统帅。旧有的架构、秩序在崩溃,新的力量占据主导!
然而,他可以感受到:西域画图如长卷。在龟兹被攻占后,仿佛长风吹过,画卷的颜色在渐变。蓝、红在交替。而周军的红色占据着上风!
长风浩荡,吹拂万里。
接下来,这画图上,又会如何?谁要登场,谁要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