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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越想越觉得好笑,尤其是在经过了温二跟胡七胡八打听文曲星下凡的热情之后。
“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原文出自《列子》,被温老先生在其后改了几个字用在温二身上,再贴切不过。
温二看不到邵雍的表情,但是能听到邵雍的低笑声,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热一阵凉,吭哧了好一会儿,嘴硬道:“我是不行啊,可我儿子不是还有机会当当当状元吗?”
温某:“哼,他们都大了,现在念书还来得及吗?还是踏踏实实的学门稳当的手艺,走到哪儿都不怕没饭吃。”
温二恼火:“我可不想让我儿子再跟我一样走街串巷的吆喝竹筐竹席,明天回去我就给我儿子去打听打听哪里读书强。”
温某叹道:“你呀,我不是说了趁着现在咱们有点本钱,去城里寻个店铺,安心做买卖嘛!”
温二不满:“做买卖能挣几个钱?每个月挣的还不够交给官府的呢,再说了做买卖就是低人一等,有钱那也不是富贵呀!我两个儿子呢当然要读书,读书就为了做官,淮哥儿濉哥儿又聪明又机灵,有文曲星附身,还怕做不了大官?!”
温某气乐了:“咱爹满腹经纶都没做官,你以为当官那么容易的?阿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文曲星下凡就只有一个比干,你别捡个鸡蛋就想着明天就有一窝老母鸡天天给你下蛋!”
邵雍笑出了声。
他平时不怎么跟人说话,一是自己研究学问太忙脑子里就没停过,很难跟其他人闲话家常;二是他听不得别人说话不在理上还坚持自己是对的反反复复的认死理,特烦,不如不说,有时候听都懒得听。
可是温某温二的对话却让他忍俊不禁。
温二马上找他评理:“邵夫子,你说是不是要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这话正打在邵雍的软肋上,他收了笑容,颇觉尴尬:“这个很难说。”
温某的话及时给他解了围:“阿爹说过了,一个人能不能当官,能当多大的官都是命里注定的,没那个命啊,就不要瞎想了。”
温二杠上了:“谁说我儿子没那个命?邵夫子这不是在招文曲星吗!”
邵雍:“……”
这个温二呀,确实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他不得不郑重声明:“两位,我不是来摆阵法替你们招什么神仙下凡的。”
温二站起来,不自觉地朝着月晷走了几步,害怕用手指着不恭敬,把两只手都背到了背后:“这不是做法用的?”
“定时辰用的,”邵雍在月光下虚转了一圈刻度盘:“根据影子,可以在夜晚知道准确的时辰。”
温二:“这不就是在算文曲星下凡的时辰吗?刚才夫子不是已经告诉我们看到文曲星了吗?”
邵雍:“……”
温二:“邵夫子不是学了我爹的本事,可以算出来文曲星在什么时候可以下凡的吗?”
邵雍:“……”谁说的!
无语!
温某见邵雍连着几回不言语,就训斥自己的兄弟道:“邵夫子跟那些掐指舞剑做法的道士不一样,邵夫子跟阿爹一样是研究学问的,邵夫子做的是大学问,连星转斗移都懂的学问,这可是司天监才懂的!”
这话不完全对,尚算中听,邵雍赞同的点点头:“演算历法的确是大学问,”他的目光投向星空,历法就是根据星宿的移动,经过缜密的计算推算出来的:“像北斗星,再过两个月,入了冬虽然还能看到,但是在看的时候就不是往这个位置去看了,它在……”
说到这里,邵雍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话音就停了下来。
温二摸着后脑勺小声说:“这么多星星,谁知道今晚亮的那个就是去年看到的那个呢?”
邵雍像是没听到温二的嘟囔,只是低头盯着黑龙潭的水面,专心的思索。
在山腰俯视黑龙潭,水面如镜,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一片星星,水里星星一片。
如果他没有猜错,温老先生选在这个地方,并不是温二以为的那样为了选文曲星武曲星或者其他什么星神下凡投胎,而是……而是在这个位置,可以把横亘在夜空的东方七宿尽收眼中!
他记得自己离开羑里城的前几天,在东方的天边看到了角宿和天田,亢宿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而现在,要寻找亢宿,须在南方的朗朗夜空之上。
接下来往秋天走,角宿会慢慢沉落不见,留下亢宿为首。
他的目光在虚空之中模拟着亢宿的轨迹,落到了西边。
在夜色中,那里正是黑龙潭如镜的水岸。
邵雍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一时之间在脑海里又捕捉不到恰如其分的辞令。
温二着急啊,听胡七胡八说了个半截就已经够难受的了,这会儿邵夫子干脆提个头就不吱声了,眼睛就在水潭面上看来看去的,千万别是文曲星下凡是跳到水里的!忍不住小声问:“大哥,你看,水里也能看见北斗星。”
温某嘘声:“别吵到邵夫子。”
邵雍这会儿正认真思考问题,对周遭的动静已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他独独只看亢宿,并不是因为亢宿最明亮,亢宿的亮度远远不及苍龙七宿的其他六宿。
一来他最熟悉亢宿,从小就能在满天星斗中一眼就认出来;二是因为在老师李之才手下做事的时候,李之才曾经告诉过他,在秋分的这一天如果天上的亢宿清晰明亮,就意味着当年四海之内所有的农作物会丰产,意味着粮仓满盈,意味着国泰民安。
那几年,他还不曾在秋分夜看到过明亮的亢宿。
当然,那几年的收成么,的确不太好,李大人的俸禄常常推迟发放。
眼下还没立秋,夜空朗朗,半个月之内都不会有雨,入秋雨水更少,应该……
哎,俗世之中风云变幻,人心不古,地上的收成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今年的秋分夜如何,还得到时再观星才能知晓。
邵雍愉快的做了决定:“这里确实是个宝地,过两个月我还要再来。”
温二惊喜的问:“邵夫子,看好日子了?”
就说嘛,邵夫子明明就看到文曲星了,还非说不知道文曲星什么时候下凡,这下好了,老天爷听到他的祈求,邵夫子总算开口了,他两个儿子的荣华富贵,有啦!
邵雍随口应道:“秋分前,还是这个时辰过来,你们两个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来。”
温二忙不迭的答:“有空有空,夫子不嫌弃我添乱就好。”
温某考虑的全面些:“邵夫子,这就是说,家父的衣冠还要过些日子再迁过来?”
衣冠?邵雍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心思都在天上。
温某指着摆放月晷的地方解释:“原本我们兄弟打算这几天就迁衣冠,既然邵夫子说还要再来,那我们就不急着弄,夫子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红白喜事都得选个黄道吉日,有邵夫子定夺最好不过。
邵雍这时终于省起自己来这儿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让温老先生入土为安,就安在他站的脚下。
“呀,”邵雍觉得自己冒犯了温老先生,连忙道歉:“邵某失礼了!我这就把月晷收起来。”
温某连声道:“无妨,家父有言在先,凡是邵夫子的言行举止,都是为我们好的,怎么样都行。”
邵雍:“……这都算出来了?”
温某:“是。”
邵雍不由得赞叹:“了不得!”
他现在可以断定,温老先生不仅精通易,通晓天文历法,或许连占星也懂。
来的路上他还想过温老先生用易起卦断事,不知是纯粹用易还是用了河图洛书之数?跟他学的河图洛书是同宗吗?演算的方法是什么样子的?要如何演算才能预知尚未发生又一定会发生的事?
就像今天,如果他没有在路上遇到傅松没有因为修车而耽误了一个时辰功夫,来早一步的话树叶挡住了视线,是看不到太白星的。
若是傅老夫人没有派人帮忙送一程,他们来晚一步,太白星又不会恰好在树叶摇晃成圆环形状的空隙位置中央出现。
现在想来,这种分毫不差的精准计算,就像计算星宿轨迹一样,是有定律的!
一想到演算数字时呈现出的美好和喜悦,邵雍就越发佩服温老先生。
可惜,他还没想明白在此时此地看到东方七宿意味着什么。
…………
仲夏的夜晚,邵雍看星宿还没看够,东方就露出了鱼肚白。
“晓见苍龙架,东郊春已迎。彩云天账仗合,玄象太阶平。”
心情好,神气就足。
不作诗,吟首唐人的《东郊迎春》抒发一下,不应季又何妨,重要的是找对星星。
苍龙架,苍龙……
是了,东方七宿,又叫东方苍龙七宿,夏季时横亘在南方中天,犹如苍龙当空舞,李之才曾开玩笑说这叫“飞龙在天”。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乾卦的六句爻辞,每一句,都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