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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是一时冲动说走就走,忘了这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了,他刚说了个访友的借口就感觉要被戳破。
果然,邵古当即就反问:“是什么故交?我认识吗?黑龙潭那边荒山野岭的,这都未时了,跑十几里路,赶过去都半夜了!你跑去还能干嘛?僧敲月下门?不如带信去,请他来家里一叙!”
从不走亲访友的人突然冒出个故交,还收了一堆土仪,真稀罕!
呆在家里吃顿肥美的黄焖老母鸡不好么,家里已经好几天没见过荤腥了,再炒两个鲜嫩的菜蔬,喝两盅满院飘香的米酒,多几个人一起开怀痛饮畅聊,人生何其乐哉!
邵雍一滞,带什么带,没法带!
他看看天色,如果现在还不出发,天黑之前就赶不到老君山了,黑龙潭在老君山的后山,进了山还要再走个三五刻钟,原本想着有温家兄弟帮忙,路上能走得快,去到那边差不多刚好戌时左右,他得趁着月亮还没升上去的时候架好工具测量月影,算出温某说的那个角度。
可是编理由从来就是他的短板,脑子里光顾着算历法算测量时会出现的各种可能性了,被父亲这么一质问,顿时词穷。
温某站在院门外时刻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听到这话连忙说道:“邵老爷,咱们给邵夫子雇个车去,路上有咱哥俩轮流替邵夫子照看着呢,错不了。”
哥俩刚从屋子里抬出来的那一个大木箱子老沉了,走几步都挺费劲,好在如今兜里有点钱,雇个车算不上什么大事——邵夫子如此鼎力相助,他们哥俩不能让夫子为难啊,不方便开口说的话,他们哥俩来说。
邵古看着眼熟的木箱,起了疑心:“又是带工具又是带人手的,这是要帮忙搭棚子?”
要是这样的话,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
老头脸上露出家里可是还有两个病人需要你照顾的表情来。
邵雍只得勉强应道:“儿子去去就回,明天入夜之前能赶回来。”
这就是说,原打算有可能多呆两三天的计划有变,此行必须一举拿下。
邵睦眼巴巴的看着,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兄长,你雇车去,不用走路了是吧?”
邵雍立即会意,毫不犹豫的摆手拒绝:“等你好了再说。”
有车子也不行,这孩子是个话痨,跟他读了这几天书,在他面前的表现越来越放肆,看看,这就敢提要求了!
温二笑着许诺:“邵小哥,你的脚还没好利索,明天回来我就给你扎两个大纸鸢,还给做个燕子的,等你的脚好利索了就能玩了。”
啰啰嗦嗦了半天,总算把老的小的都给安抚了。
邵雍好不容易出了门,忍不住叮嘱道:“路上得快点,又耽误了半个时辰。”
真是恨不得飞过去!
温某笑道:“邵夫子好脾气,谁都让着。”
原本还以为这神仙一样的人物在家里都是被供着的呢。
邵雍无心聊天,坐进车子里:“没事不用叫我,我不饿,路上不用停下来歇息。”
既然雇了车,他就不客气了,还能趁这空隙赶快翻一翻书。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几天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织女星和牛郎星,具体位置还要查一查笔记。
温某忙应了,连声让车夫小心点驾车,别颠着夫子。
车夫不满:“你们多花几个钱雇个大车嘛,我这车子小,你们又想快又想稳当,我还怕把我的车子给颠散架了呢!”
邵雍还没坐稳,闻言转过头来:“等路上不好走的时候,我就下车来自己走。你这个车轴最多还能走个三十里地,到了老君山的地段我要是不下车的话,恐怕是三里路都走不了。送了我们你回城把它换了。”
车夫不高兴了:“怎么着?”
不给走快点就咒他车子会坏?换个车轴很贵的,他这半年白忙活了!
温二哼哼:“我们夫子上知天文,知道今天什么时候刮风下雨,下知地理,知道哪个山头有泉眼,中间还能算出来你们家有多少钱都藏在什么地方!算你这车子能赶几里路都不是事儿!”
车夫用鞭子指着明晃晃的日头,嗤之以鼻:“今天有雨?”
温二得意:“当然,今天入夜有场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车夫就差呸了:“我没读过书,可我种过地,天色还是懂得看的,就这日头,三五天以内都不会下雨。”
温二嘿嘿笑:“要是下雨了怎么着?你把车钱退给我?”
车夫抬杠:“要是今天夜里能下雨,这趟路我就不要你钱。可要是没下雨,你给我双倍价钱?”
温二回头看向车内。
这场雨是温某温二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听邵雍说的——虽然凭他们的生活经验知道在这种时候没下过雨,可这是邵夫子说的呀——现在不管邵雍说什么,他们哥俩都深信不疑!
可要是堵口气的话,还是需要邵夫子给个定心丸。
邵雍失笑:“车钱还是得给,你可以少吃一顿饭,骡子可不能少吃一顿草!你的车子修的不好,怪你,骡子拉着车子费劲,更得多吃,草料钱我们还是会给足的。”
一事归一事,不能把任性的错算在骡子身上。
看车夫的模样就是个受了气会拿骡子撒气的主。
他得替骡子申个冤。
车夫听了邵雍的话,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这夫子没说不给钱,可又没说给多少钱,到底是多给了还是少给了,话里又没说明白。有心想问,又怕温某温二看笑话,闷闷不乐地扬手甩了骡子一鞭子开始驾车。
温二见车夫哑口无言,就继续逗:“听明白了没?肯定有雨了是吧?你看夫子心肠多好,你说不要钱,他还惦记着不能白累着骡子呢。”
车夫闹了个大红脸,梗着脖子顶回来:“夫子不是教书的吗?还会呼风唤雨了?”
反正就是不信会下雨!
邵雍朝温二摆摆手,制止他们的争辩:“你们要是走累了,就上来坐车,我跟你们换换。”
过几个时辰就能眼见为实的事,现在吵来吵去的毫无意义,听着徒增燥气。
关于今天夜里会下雨的说法倒不是他起卦算出来的,在家里陪伴父亲幼弟的这几天,他根本就没时间起卦,心不静。只是他这几年常在外头行走,对于刮风下雨的气候已经很有直觉了,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上一刻能把草木晒死,下一刻又能把低洼处淹没,冰雹说来就来的古怪天气他也遇见过好几回。
温二立即笑着拒绝:“咱是粗人,走这点路累不着。”
更何况现在两手空空的太过轻松,反而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温某道:“邵夫子歇会儿吧,咱们不说话,不耽误你看易书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温二使眼色,没看见人家夫子手上已经拿着书了吗?就是咱爹送的那本!
邵雍的确是带了温老先生送给他的那本书,但他并不打算先看这个,只是这本书恰好放在最上面。这会儿听温某温二这么一说,他默默地在心里起了这一刻的卦象,「火天大有」之「火泽睽」。
咦?恰好跟那天在书房里教二弟读书时的卦象一模一样!
邵雍眉头一皱,那天是酉年午月酉日,巳时初,此刻是巳时末。
他仔细回想那天的情形,念书、背书、吃饭、午睡、抄书、背书、吃饭、散步……,没有下雨。
不过,那天起卦的时候问的不是下雨的事,是算邵睦的小伙伴能来几次。
他清楚的记得在入睡前记录的数字是二十三次——那帮孩子不厌其烦地在家里周围一直转悠,让他不胜其烦,都没想明白体用是怎么对应数字的。
同一个卦象,此刻问的是不同的事,结果会是怎样呢?
马上就到午时,跟他预计的亥时差了好几个时辰,在卦象里完全看不到亥时的影子。
邵雍摇摇头,罢了,不想了,明天回来城里再问一下具体什么时辰下的雨。
他翻出自己的笔记。
这还是他几年前初拜老师门下时的学习笔记,光是记录天文内容的笔记就有一尺多厚,他只抽带了其中的夏季星斗册子。
睹物思人。
眼下有好书,却不能跟懂的人分享,眼前有新鲜事,却不能跟懂的人探讨,真是天下一大憾事。
……
车子在温二的暗暗使劲下一路紧赶慢赶,在申时就到了老君山的山脚下。
车夫叫苦连天:“停下来歇歇脚吧,我的水囊都空了。”
一路上温二不让他说话,憋得他那个难受啊,正好前面有个茶水棚,坐了不少人,过去不搭话听人家聊几句也好啊。
温某敲敲车板:“邵夫子,我们去茶棚讨点热茶水。”
路上就没停过,为了让车夫不闹,他的肉馒头都分给了车夫,自己吃的炊饼,还是边走边吃,怕肚子疼只敢吃了半个。
车厢那么狭小,太阳又晒,也没听邵夫子喊热撩开车帘透个气啥的,要不是从车板缝里能瞄见邵夫子一动不动的坐着看书,他还以为夫子睡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