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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你父皇是怎么问的?”朱慈烺虽然面带笑容,但是声音却忍不住打起颤来。
因为这明天是发动国本之变的征召,皇帝已经对太子不满意了。
这根当初,传言的成祖说,太子身体不好,你要努力差不多是一回事儿。
老三说起来已经六岁了。
但其实还是个孩子。
作为老三,他虽然很受父亲和母亲的宠爱,但是他从未享受过太子的待遇,皇帝只是带着他玩,但是却从未教授过他帝王之道。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家里的孩子一多,也不一定都能顾得上,何况他爹还要料理整个帝国呢。
老三一点心机都无将自己前几日听得到父皇与二哥的对话,转述给了舅父。
这一方面不得不说,徐梁的基因遗传的真不错,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
尤其是记忆力这方面,是真的强悍。
朱慈烺只是微笑,微笑到老三自己跑出去玩了。
作为一个对于国事彻底不上心,甚至连六部的堂官都不知道是谁的退位皇帝,朱慈烺觉得,这一刻他有必要去提醒一下姐夫。
翌日,徐梁被朱慈烺拜见。
徐梁很是疑惑,不知道平素里就爱跟孩子一起玩耍的妻弟这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又冒了出来,莫非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
二人在御花园溜达了许久,朱慈烺开口说道:“姐夫,你觉得神庙老爷如何?”
徐梁有些意外的说道:“怎么提起神庙老爷来了?”
“我听下面人说,你平素里不处理政务,就喜欢看看先祖的实录,所以臣弟比较好奇。”朱慈烺道。
徐梁忽然意识到了朱慈烺的意图,当下苦笑着说道:“神庙老爷其实是一位非常有远见的皇帝,尽管他年幼时,被张居正他们压着,但是并不妨碍他发挥他的能力,三大征那是实打实的功绩,可惜性子太执拗了,不肯妥协,所谓国本之争,是大明在恢复元气之后,迅速衰落下去的标志。”
闻言,朱慈烺苦笑道:“皇兄也知道国本之争么?”
徐梁笑着说道:“自然知晓,这就是不懂的妥协的原因,虽然朕颇看不起泰西人,但是有一句,朕觉得非常有道理,那就是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朱慈烺摇了摇头道:“妥协不妥协的,其实臣弟觉得无妨,皇兄如今春秋鼎盛,真的打定主意的事情,妥协不妥协,也没有人能管得着你。可这大好局面,何其不易,兄长为何非要弃江山稳固不要,打定主意换太子呢?”
徐梁觉得自己还是非常冤枉的。
不过他的心里年龄,处政之老道,可比朱慈烺要强,此时被人指点,并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只是笑着说道:“风言风语罢了,朕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太子呢?”
朱慈烺确实不信的。
别人都会说谎,但唯独孩子不会。
“朕独宠皇后一人,如今皇子都是皇后所生,而且除却太子之外,都很年幼,朕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换国本呢?”徐梁反问道。
徐梁的话反而堵住了朱慈烺的嘴。
因为这本来就是朱慈烺给徐梁准备的台词,好让徐梁打消换太子的念头。
“妄议国本乃是大罪,是谁把风吹倒你哪里去了?”徐梁反守为攻道。
朱慈烺被徐梁说的连连败退,最后无奈道:“你以为这种事情还需要我去听么?虽然我是你妻弟,但是不代表我瞎啊,你自己偏偏就是这么想的罢了,你如何偏爱二哥,莫非当臣看不出来吗?”
“当父亲和母亲的,哪有不疼爱小儿子的道理呢?”徐梁苦笑道,“况且,皇太子如今出阁读书,颇为上进,有些娱乐之事,朕寻他一次两次可以,多了那也没办法。”
这是真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朕跟你不一样,真是当爹的,朕有孩子,肯定希望自己带的,老四老五都小,我也没办法带他们出去长长见识,都是一个爹,我不能只爱太子吧?”徐梁补了一句。
朱慈烺点了点头,他大抵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但是还忍不住试探道:“其实啊,姐夫,说实话,臣弟觉得还是二哥类你。”
“嗯?”徐梁有些意外,“朕怎么没看出来?”
“这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朱慈烺道:“你可以看的清楚这诡异的时局,但是却看不清楚自己的事情。别看太子整日收不收卷,嘴上说的都是圣人言行,是实打实的敏而好学,但是性子却有些过分的仁弱了。二哥虽然不好学,但是那股没脸没皮,勇敢的劲头,像极了姐夫。”
这一次轮到徐梁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家老大的缺点,甚至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忧。
是自己太过于注重教育而导致i了这些性格缺陷,给孩子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正因为长子的教育出现了值得自己反思的东西,在和圻、和垣的教育上,他更加放手,不进行太多的介入。
“所以你喜欢二哥,大可以给他一片天地,但国家,国家还得是太子的。”朱慈烺道:“这是祖宗成法,是祖宗为了保证天下安定,天家和睦,亲亲敦睦而设立的成法。你就算再不在意,也不该拿天下安危任性。想想神庙呢。”
徐梁点了点头,道:“慈烺啊,朕早年的确想册立一个更适合大明未来发展的皇帝。”
朱慈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但是,朕后来抱太子,渐渐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徐梁觉得自己都有些动容。
太子是他的长子,也是他前世今生第一个儿子。
他一直坚信儿孙自有儿孙福,有儿子也是政治需要,但真正每日抱在怀里。看着他一天天沉重、长大,乃至于学会了顶嘴,父子之间的那条牵绊却越来越厚重。
“这倒也是,也就老大被你整日里抱着。”朱慈烺点头承认,说道:“兄长,家事亦是国事,你千万别怪我多嘴。”
徐梁道:“人的认识肯定是会变的。所以我虽然不赞同太子的一些认识,但朕相信他肯定是会变得成熟起来,到底他才十三、四岁。”
——这可未必,你就没怎么变过。
朱慈烺心中暗道,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我担心的是他的价值观和性格。”徐梁道:“太子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心软,不愿意看到杀戮,听说百姓困顿就吃不下饭。”
朱慈烺自己何尝不是呢,听了不免叹了口气。
“问题就在于。身为皇帝,这样的善良心软是不合适的。”徐梁道:“妇人之仁,反而会被人耻笑”
“与其说朕对太子有所不满,不如说朕心有不甘罢。”徐梁最近常在考虑这个问题,一股脑倒了出来。
“有什么不甘的?”
“再回到虚君时代。”徐梁道。
朱慈烺大为惊奇:“我大明何曾有过虚君?”
“这里有个君权和政权的区别。”徐梁丝毫不惊讶朱慈烺会没有概念。因为这个时代,或许只有一些人精才知道皇帝未必能够把握政权。如果万历三十年之后朝堂再有夏言、严嵩、徐阶、张居正中的某一位,恐怕大明皇帝真的就只有君权,连一点政权都捞不到了。
在解释了君权和政权的区别之后,徐梁道:“父皇当年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能够十七年换五十相,但那只是君权,政权其实早就旁落了——否则怎连该收的税都收不上来呢。朕如今看似放权,重用文官武将,明晰职司,本质是将君权涵盖了政权。
“如果日后太子登极,以他的心软和善良,难保不会将这政权再次拱手送出去。”徐梁叹道:“真正品味过了权力的甜美,朕难免会有私心,想让这巨大的权力延续给子孙后代。”
朱慈烺无语良久,幽幽道:“这点私心谁都有的,否则哪里来的家天下。”
“其实想想,日后若是不行,索性就将君权和政权划分清楚,皇帝便垂拱而治吧。”徐梁叹道:“大明是我朱家,也是这天下亿兆黎民的,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
朱慈烺在思索良久之后,道:“秦皇之后,朝代更迭,从未有过五百年不倒的皇朝。唐太宗说生民若水,可以载舟可以覆舟,但惟独你敢说这天下是天下百姓的。”
“朕也是最近才这样想的。”徐梁苦笑道:“大权在握,终究要比当个傀儡强太多了。不过时势变幻,能当傀儡也总比被人宰杀的好。泰西那边的英国就发生了弑君之事,我朝国变时,那些逆贼也是针对皇族。”
朱慈烺犹然记得国变的惨烈,皇族被戮,祖坟被挖,就连太庙都丢了……
“你可想过,如何不再发生这等惨剧?”朱慈烺问道。
“顺天应时。”徐梁简单道:“即便是我皇家,也不能逆势而为。当天下资源在地主手中的时候,天家就要当天下最大的地主;当天下资源归入工商业主手中时,天家就要当天下最大工商业主。如此一来,天家始终走在最前面,身后总有巨大数量的追随者,这是天家权力的根本。”
天家将始终代表最先进生产力的需要。徐梁在心中总结一句。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此颇以为然。他虽然自己领悟不了这层意思,但听还是能听懂的。
“所以即便最终我家要将权力归还天下黎民,但是影响力始终还在,子孙性命不至于堪忧。”徐梁道。
朱慈烺默然良久,突然嘿声笑道:“去江南走了一圈之后,只觉这天下甚是可爱,真要将它拱手于人,我也有些不甘。”
“没有人愿意交出权力。”徐梁道:“但即便交出权力,也总有拿回来的时候,总比死抱着权力不放被人推翻的好。”
“你不担心放了权力之后,被人篡位?”朱慈烺不相信自己儿子会被人篡位,但心慈手软的孙子就说不准了。
“不担心,因为我不可能将权力放给一家一姓。”徐梁笑道:“权力也好,金钱也罢,都如雨水一般。集于一处就是大灾难,然而均分出去,恐怕只会给空气增添点湿气。”
朱慈烺算是彻底放心了,道:“这些话你也该对太子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