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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徳淑目光清亮、神色真诚,等待宗之毅的答案中还有些隐隐的担忧,眼里、心里都是对他的关心和在意。
宗之毅更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明明这股火快要爆出来,却又不得不吞回肚子里,烧的自己五脏六腑翻滚不已!都快要炸了!
端木徳淑重新端起茶杯:“要不,你喝口茶?”清净一下。
宗之毅看着刚才的人端来的茶杯,犹如被点燃的油火,猛然窜出冲天火焰,宗之毅担心下一秒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话,忍着怒气,压抑着声音:“朕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忙着吧。”说完还是没有忍住,甩了衣袖愤而离去。
戏珠急忙恭身,下意识的想去送,但竟见皇后坐在位置起身的动作没有一下,眼看着皇上走出殿门,连最后一位宫侍的尾巴都要看不见了,不禁着急的看向娘娘:“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端木徳淑的脸直接冷下来把茶杯哐当一声扔在桌上。
戏珠吓的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龌龊!”端木徳淑盯着宗之毅刚才站过的地方:“给本宫把这张毯子拖出去烧了。”免得污了她眼睛。
戏珠急忙应是,不明白帝后两人这又怎么了?刚才两人不是还好好的?饭也吃了,话也聊的投机,怎么一会就成这样了……
端木徳淑深吸一口气,静了片刻脾气后开口:“一会带些伤药,你亲自去看看品易。”看他刚才走路的样子,想必伤的不轻,还能撑着走过来也算毅力惊人了。
“是,娘娘。”
“告诉下面的人,以后皇上到了凤梧宫外必须鸣鞭,如果皇上不让,让他们立即通报,如果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也不用在前殿当值了。”
“是,是。”
端木徳淑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声音更加和缓几分,刚才因为宗之毅起的脾气已经不见了:“明日让尚昭仪和阿静去储秀宫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了。”
戏珠指挥着宫女轻点撤,闻言看向娘娘:“娘娘不看看慎刑司送来的结案陈述吗?”
“不看了。”端木徳淑端起茶杯,慢慢的喝口茶,看了也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没事好奇阿猫阿狗的事情做什么!下一刻,端木徳淑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茶杯哐当一声扔在桌面上,这次生生在平滑的木面上滑出一道刺痕。
扯毯子的几名宫女立即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戏珠呆呆的看着杯子在桌面上打了三个转,最后摇摇欲坠的悬在桌子边缘,不禁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轻手轻脚的把茶杯放好,用手帕擦擦翻到的茶水,悄悄的退回一旁,垂首静立……
宗之毅回到乾心殿,一脚踢翻了挡路的八扇屏风。
巨大的屏风晃了晃,因其一级的用材,庄重的实用性,晃了晃后依旧稳稳的立足了。
宗之毅瞬间折返回来,照着中间支撑定性的机构就踹了过去:他就不信了——
这回绘着奔马秋猎图的八扇连接屏风晃了晃哐当重重的砸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宗之毅才满意了,转身向里面走去。
赞清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名品,万分紧张的急忙跟上,虽然心里吓的要死。可不得不说:皇上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虽然他也看不上品易,但品易和娘娘的醋吃的着吗?品易是谁?那是先帝宠妃脱光了也能目光不闪的伺候沐浴的主,也不是说品易没有心思,而是同为一等大太监调教出的得意门生,他们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何况品易才进凤梧宫多久,在娘娘那里还不过只是一名七品小太监,跟前得宠的都算不上,皇上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奴才秧子计较……这不是没事找事平白降低自己的身价……
再说了,近身伺候的……这种事……反正皇上今天闹出的这出没有任何立足之地,依皇上今天的态度,是不是以后他们这些太监都不用伺候主子了?
所以,皇上今儿这事放哪都说不过去的,要不然也不会气的没脸的跑回来那扇屏风撒野,屏风得罪谁了。
“让你打死个人都能活着出来!要你个东西有什么用!”
赞清噗通跪在地上:“奴才该死——”
宗之毅握着双拳,一拳砸在了桌面上:不省心的——
……
一大早,戏珠坐在床边喂娘娘喝着天泉水,怕娘娘还惦记着昨晚的不愉快,尽量在一旁逗娘娘开心,丝毫不提皇上昨夜去了昭仪宫幸了尚昭仪身边宫女虫绣的事。
“娘娘,要说这水真是神了。”
端木徳淑神色平平,早起口干她偶然会喝,大多时候她并不遵这些规矩。
戏珠笑笑,她明白,说是天泉水,也不过就是一个名字,至少娘娘是这样认为的,可这也确实是在凤梧宫的火凤脉经过钦天监两位主宫经过反复计算点出的坎穴,后妃起居录上,每位娘娘都会饮用的,据说能延年益寿、美容养颜,所以也便有了每日一饮的惯例。
“娘娘,您还记得静贵人带来的那位要被处死的小乐师吗?”
“嗯。”不想喝了,端木徳淑推开戏珠的手。
戏珠怎敢勉强娘娘,拿手帕为娘娘擦擦嘴角:“她说呀,娘娘每天饮用的这水,里面的什么p呀酸呀的含量是最均衡,她说她们家乡最富有的人家也有一口这样的泉水,但是因为养生价值太高,水位降低严重,已经压了厚厚的钢板封住了,都不准从里面提水呢,如果要开封还要很多衙门和官员的手续呢,您说好不好玩。”
“她的家乡都有的东西更没什么好稀奇的了。”端木徳淑起身。
戏珠急忙扶着,想想也对呀,她一个奴才,穷乡僻壤的,就算来的地方稍微大一些也定然不是出身富贵的地方,那最富有的人家能有多富有,可不是没有什么了不起吗:“娘娘今晨看起来气色真好。”
端木徳淑对她们日行一夸的行为早已免疫,都懒得把此当回事:“今天几号呢?”
“还有半个月就要立夏了。”戏珠接过衣衫给娘娘披上。
端木徳淑坐在梳妆台前,神情有些落寞,但还是打起精神道:“可把话传到了。”
“回娘娘,传到了。”
“颂心身居高位,阿静做事稳妥,定能把这件事办的让下面的人心服口服。”端木徳淑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恍惚。
戏珠让梳头的姑姑轻一些,看着主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刚刚娘娘问她日期时候她便知道娘娘恐怕有几天又要落寞神伤了,殿下周年百祭,可不是快到了吗……
戏珠细心的让人扯了宫殿里偏红的摆设,桌面上也全上了素菜,香料亦放入了库房,虽然没人提,但这些日子,凤梧宫里比往日消寂很多,也没人敢说说笑笑,大声喧哗,每个人都静悄悄的唯恐触碰了娘娘的心事。
端木徳淑觉得还好吧,这么多年了也正好借着他的日子,为先去的皇子公主们一起点上一盏长明灯,虽说这些事是皇家的私事,端木徳淑还是依照规矩报了内务府。
虽说一长明灯只是一个慰藉,但确实后宫失去子女的母亲心安之处,战乱纷争中,本就脆弱的他们曾经带来过欢乐,也带走了欢乐。
端木徳淑用了膳,坐在榻上,挑着箩筐中的彩线,沉默的编着手里的长生结,不去想曾经有个小小的身影绕在他身旁,奶声奶气的话语,也不想他每次调皮捣蛋后低头认错下还不忘突然抬头对着她笑。看不到你长大,是多么大的遗憾啊……
戏珠为娘娘斟了参茶,退回一侧,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忍不住想,若是娘娘能再孕就好了,哪怕只是移情的寄托呢,也能让娘娘好受些。每年到了这几天,皇上是不会来了,听说这几日除了政事,也在斋戒,估计会陪着娘娘一起去点灯吧。
端木徳淑忽然停下的手里的动作,怎么编都编不下去……
戏珠心里针扎一般的钝痛。
端木徳淑又拿起线缕,尽量让手指动着。
戏珠看向一旁的宫侍:“去湖馨苑请大皇子过来。”
“是。”
小宫侍刚走,明珠进来道:“娘娘,内务府刚刚回话说,除了皇后娘娘的銮驾,皇上不允许后宫宫妃随从。”
端木徳淑闻言抬起头,平静眼眸中的厉色一闪而逝,声音平和:“皇上说的。”
“回娘娘,是,皇上口谕,估计是嫌人太多吧……”明珠见娘娘神色不对,立即闭嘴。
端木徳淑嘴角的讽刺淡去,后宫之中的嫔妃就不是母亲了,除了是他的女人就没有一个她们自己真心相待的身份了吗。她们也是从听要在皇家寺庙为先去的皇子点长明灯气就感恩戴徳盼着的,她们不求你让她们身居高位,你去你天天看顾,就为故去的子女点一盏长明灯,就‘嫌人多了’!
端木徳淑垂下头,尽量平复着心中的情绪,尽管他们身为庶子庶女,并没有被人放在心上,但在生母眼里,他们都是独一无二,惋惜心疼或许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可不见得没有住进她们的心底!
戏珠看着手指越来越急的娘娘,轻声唤道:“娘娘……”
端木徳淑闻言不禁回神,手里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脸色也好了不少,尽量周正的完成手里的长生结后,放回筐子里,轻声道:“摆驾上书房。”
明珠一看就知道自家主子要做什么,可:“娘娘……何必呢,奴婢知道您是好意,可也许皇上也是为了安全着想,万一出了意外……”
端木徳淑下榻,直接让人准备轿撵:“出了意外我担着!”如果这点担当都没有!要我坐在这个位置做什么!要我这统摄后宫的的主母做什么!
更何况只是一盏她们心心念念的,想亲自为子女点亮的长明灯……
戏珠垂下头,立即吩咐人准备。
……
御书房内,宗之毅想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端木徳淑看眼他桌案上摆着的用朱砂抄写了一半的经文,那天因为品易生出的些不愉快不禁散了很多,也愿意跟他多说两句话了:“听下面的人说这些天你都没有好好休息,夜里挺凉的,也别太操劳。”
“嗯。”宗之毅没有看她,只是悄无声息的挡住了她看向桌面的视线,没脸也没有资格说愧疚,如果他那天没有坚持走那条险路,如果他一直护他在怀里,或许他们现在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
端木徳淑起身:“你忙着,我先走了。”
“赞清,送送娘娘。”
“是。”
端木徳淑刚出御书房,就见宗礼小小的人影站在轿撵旁不停的向这里张望,见到她出来,脸上立即漏出一抹惨白但灿烂的笑意。
端木徳淑指责看戏珠一眼,温柔的走了过去:“怎么出来了,在凤梧宫等母后不就好了。”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儿臣想母后了,想快点看到母后。”
端木徳淑抚摸着他的头,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戏珠、明珠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还是大殿下管用啊。
……
月光清澈,天宇显得都更近了一些,寂静的夜空除了星光,一片静谧。
徐府的书房外,诫谄路过门口对值岗的兄弟比个准备妥当的手势。
辞诡点点头,这次皇上携宫眷去皇福寺为先去的皇子公主们点长明灯,一共三天,皇后会多待一阵,做完七七四十九场法事才会回宫,他们的机会就在七七四十九场法事结束后。
不成功便成仁。
……
镇西王府内。
雷冥九一个人坐在书房内,高大的身影在窗户上影出分量足够的影子,粗糙的外面下却神色郑重的抄着手里的经书,不抄的话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如果没有他,她以后会开心很多吧……
……
今日后宫静悄悄的,明日便是钦天监选出的祭日,并不是为苍生祈福的大事,所以也没有必要昭告天下,宫里面里里外外的自己忙碌着。
内务府准备了六辆车架,禁卫军出了一半人手,驻军也跟去五千精兵。
明珠正在整体娘娘的衣服看眼执意撑着伤也要在她面前站的笔直的品易,就不懂了:“你去不去也不会影响什么,娘娘也不是非要让你伺候,你好好的在家里待着养伤不好吗,非跟着去做什么。”
他已经晚了,再不快,几时有他的位置:“求姑姑成全……”
“是我不成全你吗!你看看你自己,你——”好像站的也挺直的:“说你还不愿意听了,你才躺了几天,骨头长好了吗?也不怕断了,好了,你放心,你不跟着娘娘去,娘娘身边也不会突然多出一个可心的太监来。”
品易依旧挺直的站着,目光安静:“奴才没事,既然没事当然要伺候娘娘。”
“你没事?”明珠闻言上前站定,闻了闻,竟然没有闻到一点药味:“你疯了?!”
“奴才已无大碍。”
“腰都要断了还没有大碍!?”
品易闻言倔强的看着明珠姑姑:“奴才没有大碍。”
明珠看着他无语又觉得也只能如此的人,以后才有可能和她们并肩站在一起,当年谁又是轻轻松松被选上的今天的位置的,哪个没有付出:“行了,你行,你躺着吧,明天跟着一起走。”
“奴才谢明珠姑姑成全。”
“赶紧上药去,真废了看你怎么办。”
明珠摇摇头,那么远的路,跟着马车走下来不死也掉层皮,还是给他安排个坐车的活儿吧,免得主子没有伺候上,人先完了。
端木徳淑轻点着做法事的东西,整理经文的时候看到有一份用纸不对,拿起来,看到上面熟悉的自己,气的把经文甩在了地上:岂有此理!
戏珠急忙跑进来,看眼地上摊开的经文,慌忙收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是镇西王的字,谁来过?明明她没有离开过,为什么会多出这么多份经文:“娘娘……”
“查查今天谁进来过,统统给本宫拉出去砍了!”
“娘娘……”
端木徳淑气的坐下来,揉揉头,她真是气糊涂,竟想在这样的日子杀生,可想想他竟然把经文送进来,他竟然敢在这样的日子给……他以为他是谁,有什么资格给她的孩子抄经文。
端木徳淑气的头都要炸了,也不怕脏了世子的眼。
戏珠急忙上前,揉着娘娘的太阳穴:“娘娘别气,为了他不值得,娘娘吸气,千万别动怒,别动怒……”
“胡闹!”
“是,是……胡闹……”
“本宫不跟他一般见识,他还真以为本宫没脾气了,他不是要死吗,怎么还不死了了事!”
“娘娘息怒,息怒……”
……
皇福寺是皇族私家寺庙,位于雁京城西北郊外的一座风景宜人的山上,平日也是皇后、后妃和皇太后避暑、悠闲的常去之地,不对外开放,也没有香客,只接受皇家供奉。
这次因为需要做法事的缘故,皇上特意召集了皇城周边所有没有游历的大师颂长生经,现今也是高僧云集,紫烟缭绕。
翌日,天色阴暗,云层中压着厚厚的乌云拖着沉甸甸的湿气,寒气穿过云雾带着冰凉的寒意,雷冥九穿着厚重的铠甲牵着缰缰,犹如高山神邸一般出现在护送帝后的队伍中。
“王爷!整装整齐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
雷冥九看向不远处,披着披风在众宫侍的拥簇下走来的她,可能因为这些年没有睡好,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她看起来憔悴很多,眼睛的星光仿佛都暗淡下来,但浮动间依然深邃夺目。
雷冥九就是想再看看她,多看两眼,他就可以了无遗憾的走了,看过她,便什么都可以了。
端木徳淑扶着戏珠的手臂上车,看也没有看不远处的人一眼。
雷冥九贪婪着注视着她脚下的马镫,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直到她上车才收回视线,看似平静的命人出发。
一旦赶紧拉拉他,轻声道:“皇上还没上马呢。”
雷冥九看一旦一眼,等了一会,命人出发。
皇家车道上畅通无阻。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皇宫出发向郊外的西北山行去。
队伍靠后的马车内,钟馨看眼阿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说能遇到娘娘这样的主母是她们三生有幸:“这次难为皇后娘娘了……”
阿静握住她的手,知道她能跟来是因为娘娘想让她出来散散心,她本就是伤了身子的,不能生育,按说断没有来的道理,皇后娘娘却还惦记着让她出来走走,在皇福寺住两天。
阿静有时候想想那一次下意识的搭救,她其实获得的反馈已经很多了,娘娘并不欠她什么,不用事事照顾着她:“是啊,娘娘宅心仁厚。”
钟馨看着阿静,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羡慕多一些,阿静虽然不能生育又是婢女出身,但以皇后娘娘对她的看顾,若是她想养育一位皇子公主想必娘娘也是允许的。
或者娘娘早已为她想好了,只是碍于现在宫中子嗣不多,没有开口提罢了,有时候想想,有皇后娘娘的照拂阿静可比她们过的好多了,想想自己上个月有伺候过圣体,不知道能不能再有一份依靠,也好有个念想……
雨淅沥沥的落下,割裂了天幕中小小的缺口。
雷冥九行走在雨幕中,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这样的天气对行军多年的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丝毫不影响行军的速度,马蹄铿锵频率有序,都是训练有速的精兵。
“王爷,前面路边停了两辆马车,看着像是徐府的标记,下官不敢自作主张,请王爷示下。”
雷冥九闻言让言势倾注意这点的动静,打马向前飞驰而去,马蹄溅起层层雨滴,快如水雾。
言势倾忍不住对部下道:“骄战是越来越有范了。”
“马如其主吗。”
言势倾哈哈一笑:“你这形容——”
雷冥九在一里外的徐子智马车旁停下,连车帘都不用掀,就能闻到徐家名门贵胄的一股书墨香:“请示过了吗?”没有请示过,他不能随便放行。
辞诡打开车帘。
徐子智把手里皇上颁布的随性文书拿出来,整个人青衣儒衫,精若松竹的坐在马车中,神色平静:“本来该与皇上同行,但今早本相有要事需要处理,所以迟了一些,便在这里等候,王爷行个方便。”
雷冥九看眼文书扔给他,他就说这样的日子怎么会少了徐子智,果然跟来了,跟来了也好,以后都跟着总不会真看着小仙落入不可说的境地:“那就请相爷跟在队伍的后面。”雷冥九说完勒转码头,转身离开。
徐子智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也不看撑帘的辞诡。
辞诡默默的放下帘幕,有什么比坏事还没有做成被相爷当场抓包更令他们相爷难堪的。
皇福寺早已做好了接驾的准备,进山一里外设置关卡,禁止通行,主持亲自相迎。
队伍在山脚下停下。
宗之毅下马,亲自接过赞清手里的伞举国徳淑头顶。
戏珠立即退到一旁。
“下着雨,天气又寒,你身体不好,先坐轿子上去吧,这里我来。”九百多阶祈愿台,徳淑受不住的。
“无碍,我要是觉得撑不住会停下的你。”
“你可记住你说的话。”
“嗯,他也不想看我难受。”
宗之毅下意识的移开目光,嗯了一声,嘱咐戏珠拿大的雨伞,照顾好皇后,把伞放在一旁,掀袍跪下,一级一级向上。
雷冥九看着相携相依的两道身影,想移开目光又焦灼在两人身上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多看一眼就少一眼,就让他贪恋一次也好。
雷冥九苦涩的看着主阶上的两道人影,不管如何不管怎么变化,他们始终才是相互搀扶的一家人,如果没有他们,他们的前路或许不通畅,但也会走到这一步吧,或者一起死了谋反的路上。
即便走到了殉国的那一步,只要他和徐子智不存在,两人也是交握着彼此的情谊坦然无愧的赴死吧。
毕竟他第一次到封地的时,他们的感情那样好,就像文人书里写的样子,宗之毅虽然权势不大,但对妻儿尽心尽力;小仙虽然不再是京中人人称羡的闺中千金但婚姻幸福、丈夫敬重。
可,谁又说的准,也许没有他们,五皇子、六皇子会晚几年出现在封地,更或者直接是五皇子登基之后又重新打小仙的注意,到时候或许结局更悲惨而已。
徐知乎走过来,站在雷冥九身上,声线像雨幕一般透着冰凉的寒意:“看什么?”
“雨天路滑,担心皇上摔着。”
徐子智冷哼一声。
雷冥九觉得可笑:“在看她,已经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走不出来,如果能再有个孩子就好了。”
徐知乎闻言,神色不禁恍惚一分,声音缓慢:“这么些年也看了不少大夫,游医也有不少,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雷冥九看着她背影,看着她磕头,恨不得那天自己在场,可想想就算自己在难道就能比徐子智做的更好:“就没有再找找,毕竟没有见到尸体……”
“这个下游我们封锁了三个月,从下游一路往上,周边的村庄,镇县一无所获……”
辞诡悄悄的出现在两人身后,为两人撑起伞。
徐子智看他一眼。
辞诡又收起来,神色沉重的退下。
“走吧,他们上了一阶了,去前面等。”
雷冥九没有动:“我想再站会。”再看看她的背影,如果到了前面就不能这样的看了,要不让这样的日子,她看到他看她会生气的。
雷冥九看他一眼,又看看前方的人,神情有些恍惚,他和雷冥九的不同在哪里?或许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他自认高雷冥九一等,这一等在哪里?界限何其模糊;他觉得雷冥九庸俗无力,可他呢,让辞诡、诫谄担心她是不是不知道他曾经有反馈过他。
他又凭什么自命不凡,至少雷冥九的心意是看的到的,他的呢?
他昨夜想了一晚上,他的心意呢,她知道几分,那年送出的药膏,紧张到想看看他心,她还知道多少。
可他就是他,做不到雷冥九那么肆无忌惮,也更不会在这里干等,徳淑撑不了多久的,到了三百阶就会停下来休息,与其在这里等,不如去温一杯热茶……
徐子智的茶刚泡好,戏珠、明珠扶着娘娘停在了阶台外的凉亭里。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奴婢(奴才)见过相爷,相爷万福金安。”
徐子智起身,恭手问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
端木徳淑摆摆手,气息有些微弱:“不必了,辛苦相爷跟着一起过来。”
徐子智听着她的声音,下意识的想抬头看看她还好不好,但多年矜持,他只是慢慢的抬首,视线在她略显苍白的唇色的停了一下,已惯性的移开,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快过思考,转身提起水壶要为她斟茶。
想想不对,这是下人的事,但提都提起来了,放下未免刻意,便也没有再多此一举,慢慢的斟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娘娘,天寒,喝一杯茶。”
端木徳淑看眼茶,微微一笑:“多谢相爷。”接了过来,轻尝了一口,捧在手里驱散寒意。
徐子智看着她的被雨水打湿的衣裙,单薄的肩上披上的新的外衫,戏珠正拿着毛巾为她擦拭额头沾染的雨水,虽然挡着伞,但多少还是弄湿了她的发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可欺。
徐子智不禁移开目光,反复快速的摩擦着手里的镯子,平复自己的心虚。
端木徳淑觉得手掌有了些温度,浅浅的喝完了手里的茶水。
明珠立即上前为娘娘斟上。
端木徳淑捧在手里,觉得才有了些温度,身上也不再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再次看向徐相的目光总算有了些方向感:“徐夫人还好吗?”
“家母尚好。”徐子智瞬间回神,又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内人还好。”
端木徳淑笑笑点头,突然觉得徐夫人也挺不容易的,提到徐夫人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的母亲,怪不得娘当时说,嫁进徐家的女儿以后必定不好过,非被徐家教成刻板无趣的女儿而已。
现在想想还挺有道理的,年少时想嫁的人,很久之后也许你会觉得也许他并不适合做丈夫。
徐子智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反复摩擦着翠绿的杯柄,就像曾经,一无聊了她就在一旁自己这样玩,装作认真听长辈讲话的样子,其实早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偏偏又喜欢彰显自己的认真,便对着总是没来由的笑,一副她什么都明白了且很认真的样子。
她和以前其实是没有变化的……都是那么的你心思浅显,容易看懂。
远远的台阶上,雷冥九看着这一幕,心里说没有看不起自己都是假的,他只会傻傻的在下面等着,而徐子智已经想到她一定会冷,温好了茶,这就是他和徐子智的差距。
而徐子智给的关心才是最适合她的。
雷冥九突然不想过去了,直接蹲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看眼还在雨中继续叩首向上的宗之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多余,他有什么?甚至还碍眼……
凉亭内。
徐子智把镯子扣在手腕上,神色如常的道:“看着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了,娘娘纵然思子心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一会还是让人直接送娘娘上去,后面还有四十九天的法事需要娘娘到场,娘娘切勿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端木徳淑莞尔,这么多年了,不公如此小心翼翼的说话,她没有那么犟的:“已经让人去准备轿撵了。”
“是微臣多嘴了。”
“不会,当年的事本宫后来也听说为了一些,一直没有机会谢谢相爷,今日替小世子谢谢你了。”
徐子智看着她的笑容,还有三分憔悴的容貌,一时间心中钝痛,他担不起这个谢字:“微臣不敢,魏晨无地自容。”
端木徳淑也不想再提,免得一会失礼:“相爷坐,喝了相爷的茶是本宫多有打扰,相爷不必如此拘谨。”
“娘娘客气。”你要喝随时都可以为你温,前提是你离开宗之毅,我们不是不能回到当初,你我初见的时候。
端木徳淑抬头。
徐子智快速移开目光。
“轿撵来了,本宫先走一步,相爷慢用。”
“微臣恭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徐子智目送她离开,目光下意识的落在她放在桌沿上的茶杯上,杯中的茶水还散发着袅袅热气,执杯的人已经松手,空留它自己等着外寒侵入,无能为力的冷却。
徐子智突然开口,声音低缓,仿佛无声:“你们真的觉得本相需要做些什么让她知道……”可她当年明明……
辞诡看眼诫谄。
诫谄示意他赶紧开口。
辞诡却皱着眉,不知道怎么说,说多了唯恐惹相爷不快,毕竟相爷那样骄傲的人,
徐子智好像也没有要得到答案,是什么有什么要紧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算了,把茶具收了吧。”
“是,相爷。”
“让雷冥九进来,在那里坐着舒服是不是!”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雨到中午的时候便停了,天空泛了一丝白又密密的被乌云遮上。
主子们吃了斋饭,正在大殿商量明日做法事的事。
一旦看着还在吃的目山突然踢他一脚:“你觉不觉得王爷最近怪怪的。”
目山扒着饭,这斋饭没什么油水,总是吃不饱:“哪里怪?”
一旦说不上来,总觉得王爷最近不正常,王爷以前遇到娘娘的事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这些天听到娘娘的消息都心事重重的,一点不像平日的主子:“那天王爷从早市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你打听出来了吗?”
“王爷不想咱们知道的事,再打听也没用。”
“总之我觉得王爷肯定有事,这些天你看紧王爷,尤其皇上还在,别让王爷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拜托,如今是什么日子,王爷再想王妃想的丧心病狂也不会真丧心病狂的,可能最近娘娘不高兴,王爷也跟着伤心了吧,你别成天胡思乱想,吃啊。”
“我不是胡思乱想,我昨晚见王爷整理很久不动的按那个箱子了,就是那个箱子——”
目山吃饭的动作顿时停下,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你说真的。”
“嗯,王爷都好多年没动过了。”都是王爷以前偷藏的娘娘小时候的东西,砸碎的琴弦木块,树上掉下的果子,就算是娘娘多碰过一个指头的花,王爷事后也会摘下来,压干了放进箱子里。
那时候真是傻呀,被端木府的下人追着打,也乐此不疲的这样做,好像打的不是他一样,得到了就笑的像个大傻子。不明白王爷突然翻那些做什么,多少年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