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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颠儿乐颠儿地带着两个侍卫到了大街上才想起来,当时自己只说了三日之后在玉琼楼设宴,却并未约好时辰。
夏离扶额,怀疑自己是不是那天在马背上被颠傻了。
因为出宫得早,心里又惦记着怕李忱久等,虽是在大街上左瞧瞧右逛逛,到玉琼楼的时候也不过巳时刚过。
玉琼楼是望京最繁华的酒楼,常年出入的都是达官显贵,楼里的小二自然各个都跟人精似的会看眼色。见夏离一身锦绣华服,便知道定是哪个高门贵府的公子哥儿,还不等夏离开口,便直接将她往二楼的雅间领。
夏离倒也懒得说话,径直就跟在店小二后头上了楼,待到落了座才开口让小二帮忙注意一下李忱。
小二连连称是,而后便退出了房间。
大概是太过无聊,夏离先是将桌上摆着的天青色茶具挨个把玩了一番,后又趴在窗户上数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甚至还给角落里的文竹松了松土,最后实在找不到乐子了,居然让两个侍卫陪她练拳脚。
一阵乱七八糟的折腾过后,午时已过,却始终未曾见到李忱的身影。之前的那个小二除了开始的时候送了几碟点心上楼后,也再没领着人上来。
夏离心下猜测,大概是惊马那次是在晚上,估摸着李忱可能顺其自然的觉得自己将宴请也定在了晚上。
这样一想,夏离便不在酒楼里干坐着等,决定先出去走走。于是胡乱塞了几块小二端上来的点心,就带着侍卫下了楼。
白日里的望京和夜里的倒没什么不同,依旧是繁华热闹的,各色人群在街道上丈宽的街道上穿梭停留,太阳透过云层直射在街道上,像是为望京笼上了一层圣光,颇有种“天京”的感觉。
夏离游走在人群中,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不一会儿身后两个侍卫怀里就抱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刚从小摊上买了一支梨花簪,抬头便看见前方又是一家买胭脂水粉的铺子,那伙计站在门口朝着街上吆喝,什么“面若桃花”、“眉似远山”……夏离听得心痒痒,抬脚便凑了上去。
铺子不大,但五脏俱全,除了胭脂水粉以外,花钿步摇、珠钗耳铛这些也能找得到,且还样样都做工精细、品质上乘。
绕着铺子大概转了一圈,看见胭脂也想要,看见口脂也倾心,看见花钿珠钗更是走不动路。索性全都买了下来,想着用不完可以分给飞鸾殿头的小宫女们。
十五六岁本就是爱美的年纪,夏离每每看小宫女们在宫里连打扮都得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就莫名的有些心疼小姑娘们。以至于在她的飞鸾殿,她就可劲儿督促这些小姑娘描眉画眼,看这些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像什么烦闷都能消散。
看着怀里的一大盒胭脂水粉,夏离都能想象到飞鸾殿里那群小丫头开心的样子,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哼着小曲儿又挤进了人群。
远远的瞧见前方街道上堵着一大群人,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抱着胭脂盒就奔向了人堆。围观的百姓太多,夏离只能被阻挡在外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周围的人说什么“仗势欺人”、“小伙子真可怜”、“当官儿的没一个好东西”、“……”
夏离便料想定是又有那个权贵干了什么搬不上台面的事儿,当即便有些上火,拨开人群三两步就冲进了里圈。
原来是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在对一个少年拳打脚踢,那少年好似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只用手死死地护着头,身上的粗布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了,又混着泥土,简直是触目惊心。
几个家丁刚收住拳脚,那少年便猛地朝边上站着的一个锦衣公子冲过去,眼里蹦出恶狠狠的光,像是想把那人撕裂一般。可还未触到那人的衣袖,便又被家丁拉了回去,下手竟是比先前更重。
那锦衣公子像是报复一般,特意走到那少年面前,道:“不过是个死老头儿,撞死了就撞死了,贱命一条!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还妄想要我偿命?爷爷我没把你一起弄死都算是老子今儿个心情好!”
说完还朝那少年啐了一口唾沫。
夏离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而马车旁边的街道上是一具老人的尸体,粗布衣服上是车轮印子,鲜血躺了一地,顺着石板的纹路一直流到了马车地下。
又听身边百姓七嘴八舌的咒骂,夏离才重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个大概。
原来是那锦衣公子是御史大人次子,不知今儿是抽了什么风,命手下驾着车在街道上疾行,望京城白日里本来就人多,好几个避退不及的人都险些被轧死在马车下,那老人年纪大了,行动有些不利索,躲闪不及便倒在了马下,可那人不仅不下车察看老人是否受伤,还命令手下直接从老人身上轧过去。那挨打的少年是这老人的孙子,本是上前去找他讨公道的,却不想那人竟是连同这少年一起打了。
身旁的百姓连连叹气,却没一人敢上去为少年说理,就怕好事没做成还殃及自身。
这御史大人的次子,名叫沈昭。夏离从前偷偷溜出宫的时候听人说过,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仗着御史大人在朝中的地位,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别说普通老百姓不敢惹,就是望京城里的官家子弟见了他都要躲得远远的,不愿惹,也不敢惹。
可夏离却尤其看不惯这种人,老大不小了也没在朝廷谋到过一官半职,顶着父亲的名头天天跟个人上人似的招摇过市,欺压弱小,就是当众把他头拧下来都还不够解气。
夏离正准备上前收拾收拾那仗势欺人的杂碎,却被人抢了先。
人群中冲出一人,抬脚便揣在了沈昭屁股上,没有预料到人群中竟有人敢站出来,沈昭一时没注意,失去重心直愣愣地就向前倒了下去。
还在打人的家丁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听沈昭趴在地上嚎叫:“没长眼吗?还不快把老子扶起来!”
几个家丁连忙战战兢兢地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刚一起来就冲着人群开吼:“谁他妈踹老子?给老子滚出来!”
话还未说完,又被人从正面踹了一脚,这一次被几个家丁扶着,倒是没摔到地上,只是腹部结结实实的受了那一脚,直接从胃里吐了口清水出来。
夏离早就看清楚了踹这两脚的人正是那日救她的李忱,便一把将手中的胭脂盒塞到才刚刚挤进人群的侍卫手上,也站了出去。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而后便朝着疼得嗷嗷叫的沈昭走了过去。大概怕夏离再给他一脚,才刚刚眼神相接,他便拖着家丁连连后退了两步。
夏离轻轻一笑,明明是如沐春风,却尤其让人觉得可怖,沈昭摔开家丁的手,一边后退一边吩咐家丁上前收拾夏离。
人群中,两个侍卫见状就要冲到夏离身前,夏离却丢过去一个眼神,自信道:“别动,这几三脚猫,本公子还是能解决的。”转头盯着那几个家丁的架势,又补充道:“你们俩把怀里的东西给我拿好就成!”
几个家丁一哄而上,虽说不是三脚猫,但夏离倒也不怕,几个闪躲之后挥拳踢脚游刃有余,三两下就把人放倒了。
而后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早已退到边上去的那人,“刚刚踹你的人是你爷爷,现在要打你的人嘛……”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也是你爷爷!”
说罢正要上去给他两脚,京兆府的人就赶来了。
见京兆府的人来了,沈昭便硬气了几分,又恢复了刚开始惹人生厌的样子,“胆子肥了,敢动爷爷我,爷爷今天就让你知道把牢底儿坐穿是什么滋味!”
这时候,李忱已经站在了夏离的旁边,两个侍卫也把怀里的东西交给旁边的百姓,站到了夏离身后。
听了这话,夏离只觉得好笑,她倒是当真不知道牢底坐穿是什么感觉。
夏离不说话,李忱便只以为她惹不起京兆府尹,心下打定主意,大不了到时候直接亮出陈国三皇子的身份,“哦?是吗?我倒是想尝尝坐穿牢底是个什么滋味。”
沈昭听了这狂妄的话,便有点怒火中烧,“一个个贱民,都死到临头了,还给老子嘴硬!”说罢便吩咐刚来的京兆府的官兵上前抓人。
京兆府的官兵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只看夏离和李忱两人的衣着气度就知道必定是有身份的人,于是就想绕过他们直接去抓身后早已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少年。
“我看谁敢!”一男一女两道声音竟是同时响起。
李忱侧头看了夏离一眼,见她镇定自若,完全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气势,不像是虚张声势,便决定先静观其变。
夏离此时是真的被惹恼了,虽是后宫不理政事,但她每次出宫总能听到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大魏的官场是个什么情况她是多多少少了解一点的,但听别人说和自己亲眼看到完全是两个概念,她此刻只想收拾了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和仗势欺人的杂碎,为那些被欺压过的百姓出口恶气。
完全没有注意到李忱的反应,右手向后一把抽出了侍卫的佩剑,直接架在了那带头官兵的脖颈上,眼中的光凌厉得杀人。
那官兵本来见夏离他们衣着不凡,还微微有些忌惮,可夏离的动作,让他在小弟面前将脸面丢了个干净,恼羞成怒后便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想着反正有沈昭撑腰,也不管夏离到底是哪家的贵人,就要抽出佩刀朝她砍去。
李忱本来是要出手的,可见那官兵刀身将将抽出半截,手腕就被夏离的侍卫划了一条口子,涔涔的往外冒血。见他不能对夏离产生威胁了,李忱便收了手,侍卫也将剑收入鞘中,退到了夏离身后。
夏离动也没动,冷眼看着他嗷嗷直叫,随即将围在他们面前的官兵扫视了一圈,而后目光落在沈昭身上,眼里射出森寒的光,“大魏律法,无故伤人性命者,处死刑!”
沈昭已经捂着肚子在一旁歇了半晌,已经缓得差不多了。听见夏离说得话,竟是阴阳怪气地笑了声,撇开家丁走到了夏离面前,低头睨着她,一副猖狂至极的样子,“大魏律法?你倒是懂大魏律法,那你可知道大魏律法里写着冲撞了你爷爷该五马分尸、株连九族!”
夏离怒极反笑,道:“冲撞了我爷爷倒当真是该株连九族,但我心地好,冲撞了我的人我一般都不跟他计较。”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随即敛了笑,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但冲撞了我的畜生,特别是你这种乱咬乱吠、恃势凌人、狗傍人势、不知死活的畜生,我见一个杀一个!”
说罢不等他满口污言秽语,便挥剑朝他刺去,这次不像李忱踹他两脚时没准备,身法倒是挺利索,一个闪身堪堪躲过了夏离的攻势,夏离转身又要攻去的时候,沈昭飞起一脚正好踢在夏离的手腕上,夏离吃痛,却是半点没有犹豫,一剑刺出去正好伤了他的手臂,身上穿着的华衣锦服顿时便被鲜血染红了。
“都想死吗?都他妈给我上!”夏离的这一剑彻底把他激怒了。
一群官兵见到这架势,都摸不透夏离的身份,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只抽出佩刀横在自己面前,两边都不得罪。
本来以为那群官兵要冲上来,李忱一个闪身就冲到了夏离身后,见到是这情况后,便也不管了,转身便抓起夏离刚刚被踢了一脚的手腕查看。但夏离今日也是做的男子打扮,且还特意穿了束袖,完全看不到伤势如何。
转过头去正好遇上李忱关切的眼神,随即便就着他的手动了动手腕,有点痛,但应当只是有点瘀青,大概是要痛上两三天,随即洒脱道:“没伤到筋骨。”
说话间,那人已经被两个侍卫带到了两人面前。夏离将剑扔到侍卫手中,随后看向被迫跪在她面前的人,眼神顿时变冷,道:“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还是你一命抵一命?”
被打的那个少年这时已经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看着沈昭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他凌迟,随后对着夏离和李忱行了一礼,道:“小人一介平民,只知道杀人偿命,不敢殃及他人,今日幸得二位公子相助,得以留得一条命在,还望二位公子不要为了小人伤及他人。”
沈昭跪在地上,被两把剑指着脖子,却还不安分,啐了一口道:“你当真以为他能让我偿命?老子告诉你,就是大魏皇帝也不敢要了老子的命!”
少年没说话,他心里其实也没指望当真能让他偿命,在这世道,只有穷人的命才是想拿就拿。但他却不知道夏离是铁了心要让他以命抵命,又听他说起父皇那轻蔑的语气,夏离气上心头,抬脚踹在他胸口,瞬间便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伸手捏着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拽起来与自己平视,看着他嘴角挂着的血丝,夏离脸上现出一抹玩味的笑,说话的语调也带着上翘的尾音,“哦?可惜啊……皇帝陛下不敢要的命,我还正好敢要。”
“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这样的话本就是夏离一时的意气之语,随即对少年道:“我自有分寸,你先带你爷爷回家吧。”而后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子递到他手中,“好好把老人家安葬了。”
那少年拿着碎银子也没推辞,毕竟富人不缺钱,穷人连吃口白米饭都是奢侈,倒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朝着夏离他们深深行了一礼,便拖着狼狈的身子将那早就停止呼吸了的白发老人背上肩头,离开了人群。
目送那少年离开,夏离转头看向被侍卫扣得动弹不得的人,而后取出放在怀里的玉佩递到他面前,让他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才沉声吩咐两个侍卫:“把他给我送到京兆府尹那儿去,”而后又对着他露出悠然的笑意,似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但语气却是冷得瘆人,“我倒要看看,今天你这条命留不留得住。”
“永……永嘉……公公主?”似是不敢相信,但眼睛里却是一点一点被恐惧占满,沈昭摇摇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不,你不能杀我,我爹是御史大人,你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不放过我?如何不放过我?在朝堂上逼我父皇让我给你抵命?”夏离沉声开口:“你父亲堂堂御史大人,负责监管百官却养出了你这么个混账杂碎,他有什么资格不放过我?还是你以为我父皇当真如此忌惮他,甚至不惜要了自己女儿的命?”
说完夏离转身将玉佩丢给刚刚被侍卫伤了手腕的那个官兵,道:“你们今日做的事情我不会计较,把他给我交给府尹大人,让他秉公办理,不得徇私!”
官兵将玉佩捏在手里,带头朝着夏离行了一礼,“是!”
又怕他们在看不见的地方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夏离便吩咐了一个侍卫跟着官兵一起去了京兆府。
官兵押着沈昭走了,围观的人群一阵叫好之后也三三两两的散了去,须臾便只剩下了夏离、李忱和怀里抱满稀奇古怪玩意儿的侍卫。
收拾了沈昭,夏离又恢复了原先的好心情,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申时末,便对李忱道:“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劳烦公子移步玉琼楼,在下已经让伙计预留位置了。”
“在下倒是今天才知道姑娘竟然是大魏公主。”嘴上虽是如此说,但却并未对她行礼。
三天前救下夏离之后的一番交谈,李忱只以为她是大魏哪个高门贵府的小姐,答应今日的玉琼楼之约也只单纯地认同她那日的言论,分开之后却是没有调查过她。
他也派了穆言去查探大魏公主的事情,只是知道她叫夏离,出生时便被封了“永嘉公主”,是最得魏帝宠爱的公主。
但他半点也没有将夏离和大魏公主联系起来。
他是陈国的三皇子,此次他随着使团来到大魏就是为了与她和亲,但国与国之间的和亲从来都不会是简单的举国同欢,其间夹杂着的利益、筹谋、算计……复杂而又冷血。
夏离倒是对在李忱面前暴露身份颇为坦然,“今天还多亏了这公主的身份,有些时候能够用身份压制别人,也挺不错的。”
李忱不置可否。
一路交谈,到玉琼楼的时候,二楼的雅间已经上好了酒菜,两人入座,酒菜入肚。
李忱像是思考了许久,试探着开口,“公主就要远嫁陈国了,对这望京可有不舍?”
看不出夏离是否已经知晓此事,李忱犹豫了许久,却还是想要知道她对此事是什么态度,虽说和亲之事他和她都拒绝不了,但他觉得她这样的女子该是不愿被逼迫的。
夏离顿了顿,疑惑道:“陈国?”
看来夏离是还不知道和亲这件事,李忱喝了一杯酒,不敢直视夏离的眼睛,“难道不是公主吗?我上个月刚从陈国过来,那边已经将魏陈两国和亲的消息举国昭告了,听说大魏皇宫就一个适龄公主,没想到竟不是公主,那倒是我没搞清楚了。”
夏离没说话,他知道不是李忱搞错了,大魏的确只有她一个适龄公主,若和亲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便只能是她。
回想起早上长公主奇怪的神色,那时夏离便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要去和亲,怪不得她会看着自己流眼泪,原来是心疼吗?
夏离没心思继续吃饭了,只想马上回宫里确认和亲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可她不知道如果是真的她该作何反应,脑子乱得就像一团浆糊,草草跟李忱道了别,便着急忙慌的回宫了。
看着街道上飞奔而去的两道身影,李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生在皇家,谁又不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