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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晓兰语气笃定,陈锡良像被踩中尾巴的猫:
“搞咩……你摸摸,你来摸摸面料啦!”
陈锡良一着急,连羊城话都冒出来了。他的普通话在羊城人中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依然有口音。夏晓兰咋看他的样子也像心虚,陈锡良带着几分急切将大衣取下来塞到她手里,夏晓兰用手搓了搓。
“还真是好料子。”
陈锡良也不全是说假话,以夏晓兰两辈子的经验来看,应该是羊绒和羊毛混织的面料——也不晓得是哪个小厂的技术不过关,居然这样浪费羊绒!
还没等陈锡良高兴,夏晓兰就皱眉:“好料子也不是开司米,一件发80元太贵了,我拿回去根本卖不动,你说个实在价。”
陈锡良只觉得见了鬼。夏晓兰第一次来拿货时穿得多土啊,一看就是个乡下丫头,摸过真正的羊绒制品吗,居然就一口咬定这大衣不是开司米面料。
一个想把衣服推销出去,一个其实也想买,讨价还价,最终把批发价砍到了70元。
陈锡良肉痛的表情像死了老娘,论演技夏晓兰觉得自己不如这个年轻的奸商有天赋,全靠经验一点点和陈锡良磨价,少于70元他再不肯让步,夏晓兰才同意。
这大衣是两个色,黑色和藏青色,藏青色是后世的叫法,现在人们习惯叫它“海军蓝”。
夏晓兰每个色都拿了10件,配齐了尺码。陈锡良这个款式很不好卖,巴不得把货都甩脱手,夏晓兰却是大胆中带着谨慎,不肯多进货。反正她已经有了压货的心理准备,拿回去可能一时没那么快卖掉,不仅是款式挑人,这同时也是她批发过单价最贵的商品,零售价怎么也要在140元左右,是普通人三个月的工资。
陈锡良还以为夏晓兰的防寒服积货了,夏晓兰却转头又要了30件防寒服和30件鸭绒服。
防寒服男款的要的多,鸭绒服则相反。
就这三样货,已经将近2900元。除去货物托运费和她自己的回程车票,她可以支配的货款只剩下1800元。夏晓兰直接舍弃了毛衣,再别致的款式都不要。她只要女款毛呢大衣和裤子,围巾、手套之类的零碎配件也不进,皮鞋赚的钱不多,她懒得带尺码。
货品种类从少变多,又从多精简到少,本来就是试探市场反应的结果。做生意哪能一成不变,随时都要调整,才能不被市场淘汰……好吧,在商都搞服装生意本来也是种挑战。
一眨眼,12月就到了。
夏晓兰坐在火车上,迟疑着自己要不要中途下车……正如她之前想的,应该去上辈子的老家看一看。第一次是周诚说要在羊城汇合,第二次干脆就是有周诚陪着南下,第三次则是和刘芬一起,好像哪次都不方便中途下车。
那这次呢,自己一个人。
不,她还带着许多货,将近5000块的货啊,要是不能一起到商都站,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万一打了水漂呢?
夏晓兰用这个理由把自己说服了。
近乡情怯,她既怕在这个时空里看不见“夏晓兰”,看见了又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还是她现在实力不够强,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纠结。
哐当、哐当、哐当。
火车开过了中途的那个站。
夏晓兰第四次带着货坐了30多小时的硬座回到商都。
刘芬和李凤梅早估摸着时间等在火车站,商都这几天的天气还是很糟糕,站台上寒风肆虐,李凤梅和刘芬都穿着笨重的旧袄子,她们倒腾着服装生意,却连一件轻巧蓬松的鸭绒服都舍不得自己穿。
想穿也没有,上次拿的货都卖掉了。
火车慢慢在站台挺稳,李凤梅心中火热:
“就是这辆车吧?赶紧的,找找晓兰!”
越是冷,生意越是好,李凤梅陪夏晓兰摆过一次摊才知道,原来商都有这么多的“有钱人”。农村人除了买盐买种子、化肥,再一个家里孩子交学费才舍得花钱,有个头痛脑热都情愿硬抗。做新衣服要花钱,从前卖布还要布票,攒点布票不容易,一年也攒不够从头到脚做一身衣裳的布票……刘勇哪怕把合伙的本钱退出来的5000元都交给李凤梅保管,她也舍不得花100块买件毛呢大衣!
城里人就舍得啊,他们每个月都有工资拿,就算烧锅炉这样的工作也没土里刨食的农民辛苦,平时用钱也精打细算,不过各种单位效益不一样,有的工资一月才三十多块,有的工资能有六七十,效益特别好的单位,工资加上七七八八的奖金,一个月拿一两百的也有。
两口子都是双职工的,家里负担还不重的那种,想买件上百元的呢大衣,攒两个月钱也就买了。好的衣服是撑面子的重要行头,就像新自行车,像手腕上的梅花表……大家都有的东西,那自己也要尽量要有。
李凤梅就算现在干起了个体户,在花钱方面还是保守派。
刘芬更不用说,女儿都长到18岁了,她一共摸到过多少次钱?
就算现在她自己能赚钱,从前泡在苦水里那么多年,钱这东西要到用的时候才恨少,哪能嫌钱攒的多?她要有钱,当初夏晓兰撞墙自杀,也不必跪在地上求夏老太送夏晓兰去医院了。
刘芬比李凤梅更抠,她攒下的钱不是自己用,要全部给夏晓兰。
晓兰当然和她不一样,钱在晓兰手里能赚到更多的钱……刘芬反正舍不得花一毛在自己身上,几分钱一盒的蛤蜊油抹在手上都让她心疼,但夏晓兰要吃肉吃细粮,刘芬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两个农村土包子感叹商都人有钱,一边努力张望,终于在涌动的人头中瞧见了夏晓兰的身影。
“晓兰!”
“那是晓兰!”
……
夏晓兰拿了大批的货回商都,却是家里面两个女人来接站。
刘勇今天被副厂长家的事儿给耽误了,老爷子摔坏了腿要去医院复查看看骨头的愈合情况,刘勇帮忙把人给背下楼,把毛褥子围在老人腿上,请来帮忙的亲戚负责推老爷子去医院,刘勇则又跑上楼帮忙揉面。
今天老两口那当副厂长的儿子要回父母家吃饭,老太太早上就去买肉剁馅儿一通忙,刘勇没做饭的手艺,他有力气呢,就负责揉面呗。
其实他背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过愣是被叫这家人看出来半点,搬米抗煤球,刘勇是任劳任怨。
天下的老太太哪能个个都是于奶奶,人心都是手长得,这家老太太也觉得该替刘勇干点事儿。两人包好了饺子,老太太就给刘勇打包票:
“待会儿你别说话,都看我的。”
刘勇心中一喜,脸上的表情挺不安,“您瞧着这多不好意思……”
老太太数着圆滚滚的饺子,“有啥不好意思,总会让你心想事成。”
谁心里没数啊,刘勇不沾亲带故,又不拿家里的工资,整天往家里跑前跑后。干的事儿反正比她那副厂长儿子贴心可靠,就算是有所求,人也没瞒着。农村进城讨生活的老实人,能帮上的忙,就给解决了。老太太还想不到利益啥的,人与人嘛讲究的是互相帮助。
她就是看刘勇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