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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言,张霜雪单手撑鄂,双眼迷离,恍惚着如自言自语,“他?谁知道呢,或许是他想杀他吧。”至于他是谁,他又是谁,张张霜雪没有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懂了,张继海抚须自言自语,二叔公为何要杀三千?张振东心中暗自嘀咕,三千为何要杀二叔公?至于何雨,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先前二叔公的脑袋带来的冲击还让这个美艳妇人沉浸在惧怕之中。
此事就算是处理妥当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简简单单。至于死去的二叔公,只怕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身后事这般潦草,依着张霜雪的原话是扔到成为乱葬岗就好了,随后还是张振东心软,求情说即便是不能葬在祖坟,好歹是张家人,不如就选一处地皮,于是此事便交予张振东去办了,许是年纪大了之后对于鬼神之说都有些深信不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信所谓因果,至于年轻人,他们要疯就让他们疯去吧。
张绣绣用过早饭,日常生活便是回屋子里去抄书,张绣绣也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女儿,自小便熟读诗书,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奈何苦于当今世道是没有女子参加科举的,如是有了这个先河,张绣绣说什么也要去试上一试。捻起宣纸铺开,缓缓研磨,看着墨水逐渐化开,她便没那么郁闷了。读书写字时张绣绣不喜身旁有人看着,似乎这么多年也只有那个失踪了的三哥才能不经允许进她的房间。
张绣绣随手拿起一本古朴册子,暗黄的纸张上写着“金匮要略”四字,乃是东汉时张仲景所著医书,捧起古籍于怀中,张绣绣忽然间便有些哀伤起来。三哥自幼便喜好医术,励志做个行医问药的医者,只是爷爷要的不是大夫,是张家的家主,是个生意人。所以三哥被赶出了家门,绣绣眯着眼回忆,似乎很多年了,该有十六年了吧,不不不,是十七年才是。
深呼吸一口气,张绣绣慢慢翻开书卷,此书乃是书法大家韩叔齐所对照前人书写,笔法细腻婉约,如一偏偏女子般温柔,实在是讨得多少世家小姐欢喜,据说后来韩叔齐便是与京城某位小姐成婚。绣绣握着纤细毛毫,一字一句书写。女儿家的字一般都是娟秀为主,张绣绣的字更是将这秀气展现得淋漓尽致。张绣绣是个极其安静的女子,性子安静的人大多都喜欢宁静,若是此事再有一首曲子那便更棒了。张绣绣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觉得自己这想法过于异想天开,于是便忍不住自己笑了了起来。
张绣绣的书桌是临窗户的,窗外草长莺飞,实在是一片春色。忽一婢女抱着一篮子匆匆路过,张绣绣心头一动,叫住婢女道:“巧儿,你去哪儿?”
“回小姐,奴婢去取豆腐,卖豆腐的小六哥来了。”巧儿欠身行李说道。
刹那间,张绣绣眼前似乎一阵恍惚,心口微痛,好看的双眉拧在一起,面露痛苦之色。巧儿心忧,关切道:“小姐怎么了?”
“无碍,府里的豆腐还是小六送?”张绣绣摇头道,望着巧儿手中的篮子,心道“二姐不是说不再让小六送了吗?看来二姐还是疼我的。”张绣绣抬起头来,对巧儿说道:“这样吧,巧儿,你先回去,我去看清点豆腐。”
“小姐,这……这样不好吧,我会受罚的。”巧儿退缩,面露难色。
“不妨事,你先去吧,不过此事千万不可与大小姐说,记得了吗?”张绣绣说道,面对张绣绣的命令,巧儿显然是不敢忤逆小姐的命令,却又不敢承受来自于大小姐张霜雪的怒火,作为吓人,实在是为难。张绣绣似乎是看出来巧儿的为难,于是张绣绣又补充道:“不如这样,你且去,我就跟着你,如何?”
“嗯……那好。”巧儿最终还是答应。平日里小姐也是个极好的人,从不会为难下人,而且小姐待人温和,很会替人着想。张绣绣眉开眼笑,随着巧儿来了后院,二三下人聚集于此,见着张绣绣纷纷行礼,张绣绣却是应和一声只看着那个挑担的少年。少年亦是望着这长裙的女子,只是一瞬两人便极其默契地移开了眼。管家张福是个眼尖的中年人,晓得一些内幕,于是望着少年道:“小六儿,这些年张府都是吃得你家的豆腐,我也晓得你是个极好的年轻人。”
少年佟小六哈腰道:“福管家哪里话,都是小姐少爷们垂青,不嫌弃小六家寒酸。”
“不如这样吧,几日后就是小姐大婚,届时与你送上请柬一封,你可要记得来喝喜酒啊。”张福笑道,准确地把控到了佟小六暗淡下去的目光,只见着佟小六先是一惊,张绣绣亦是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开口的,张福便只是一笑,将银钱递给了佟小六,说了声小六一定要到啊,佟小六连连答应。众人皆去,唯独张绣绣一人伫立在原地不肯走动,张府原本欲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将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先前的话已经是僭越,不合规矩,再者也是不愿再多伤小姐的心。毕竟世家女子,皆是身不由己。
众人散去,两人对视,佟小六忽然笑起来,“绣绣小姐……要嫁人了啊。”
女子直望着少年双眼,除却干净目光,还有些苦涩被她看见。她忽然心痛起来,只是该如何说呢?女子嘴角微涩,说:“是呢,那少年是个读书人。”
佟小六:“哦,原来是读书人啊。”笑过之后,佟小六忽然揭开装豆腐的木桶,端起一个纯白瓷碗,说,“那……小姐还会吃我家的豆花吗?”
碗中纯白,如天边云,如……心上人,这般甜,这般涩,这般难忍,这般痛苦。张绣绣捂着脸泪水簌簌而下,望着少年,不言不语。视线渐模糊,回忆上心头。
那时女孩豆蔻年华,那时三少爷才离家,那时她夜夜晚晚寻他,那时她日日寻他。他坐在城楼下的草垛上,他跳着担子路过,那时夕阳正好,照着女孩儿如山花灿烂,哦……那时压花三月。少年鼓起勇气走过去,胆怯地问:“你是仙女吗?”
寻不到三哥泪流满面的少女破涕为笑,“你是放牛郎吗?”
少年那时想起有一个关于仙女鱼放牛郎的故事,他们相爱,他们在七月七坐在喜鹊搭的上说一年好多好多的话,那是一个关于月亮的传说。少年木讷地摇头,放下担子,与女孩儿间隔极远,然后说:“不是,我是卖豆腐的。”
那时正好有一书阳光落在她的发间,于是她就是人间绝色,在他的眼里。他不晓得绝色二字,只晓得这姑娘可真是好看,不!这仙女可真是好看。少年好似想到了什么,转身背对着女孩儿,不多时端着纯白的瓷碗站立在女孩面前,只是少年郎胆怯哦,不敢看那女孩,否则定会看见她眉若远山,眼若秋水。女孩望着碗中物件,天真问:“这是什么啊?”
“这是豆花。”少年撇开头,红着脸。
所有的相遇一定都是红着脸的。
女孩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叫道:“好甜啊!”
他扭头过来,他与她对视,他双眼痴呆。
他在心里说,女孩的眼睛也很甜。
于是在那之后,张家的小姐第一次提出了一个任性的要求,要喝少年家的豆花。
于是整个张府的豆腐都来自于佟家豆腐铺。
恍惚着,恍惚着,少年长大了,女孩也长大了。
草垛一年年消失,一年年有堆起来。
站在门口的少年望着泪流满面的女子,缓缓开口说:“你是仙女吗?”
他的声音在哭泣,她听见了。
她微笑,“你是放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