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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延熹二年,公元159年,这一年是汉桓帝入主南宫的第十四个年头,同时也是东汉朝纲最为混乱的一年,士族党人、外戚宦官,党同伐异,相继弄权。
先是大将军梁冀秉政十九年,凶恣日积,威行内外,因为私冤擅杀无辜,朝野上下拱手。渐渐成年亲政的天子,不满大将军梁冀骄横,秘密召集宦官单超、徐璜、左悺、唐衡、具瑗等人,谋诛梁冀。
待到具瑗与司隶校尉张彪率羽林军、虎贲军校等千余人共围梁冀府邸,光禄勋袁盱持节收取大将军印绶,煊赫一时的大将军梁冀见大势已去,无奈自杀于府中。
接着梁氏、孙氏等宗亲皆是被收押狱中,被弃市者多达千人,太尉胡广、司徒韩縯、司空孙朗皆因为阿附梁冀,被牵连免官。
天子论功行赏,封中常侍单超、徐璜、左悺、唐衡、具瑗等宦官皆为列侯,自此,汉室朝政转入宦官之手。更是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党锢之祸,士族不满,豪强怨恨,民怨沸腾,为汉室衰亡埋下了伏笔。
……
就在朝廷风起云涌的两个月后,凉州陇西郡狄道县东部一座茅亭之中,车马潇潇,人声鼎沸,倒是为寒冷的冬色添上一丝暖意。
凉州的冬日来的要比中原要早上一两个月,刚过十月,旁边贯穿整个陇西郡的洮水早已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层,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玉带,北风呼啸,千里冰封。
漫漫无边的西北边塞,虽然没有黄沙遍地,但此时也是百草衰折,霜色飞雪。
十几辆车马停在茅亭外面,两百余名精壮武士骑着高头骏马,在外环绕,寒风像刀子般刺骨,每个人身上都穿了厚厚的皮裘,还带上帘帽,全身遮蔽,以抵挡沙尘和寒风。
茅亭之中,一名三十来岁、相貌端正、气宇轩朗的男子冲着旁边之人拱手说道:“公由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前面就要出狄道县了,莫要在送了。”
说话之人姓马名昭,字修德,出身扶风郡右姓马氏,其父乃是海内通儒马融。不过马昭年少浪荡、不学无术,家学自是没有继承。年龄稍成更是结交游侠,收拢亡命之徒,这从其父取字修德便可窥识,成婚后倒是稳重了一些,不过仍是折交豪强,德行不修,即便是马融这般朝野闻名之人,也不好厚着脸皮为独子求一个前程,只能任其胡闹。
到了二十八九岁,还是马昭的姊丈袁愧看不下去了,向太尉府建言这才征辟为郎,一年前补个外任却是狄道县这等边地县丞,上任不满一年,妻子漪兰便有了身孕,如今已经九个多月了,眼看再过数个旬日就要分娩,再加上其父八十寿诞在即,便递了辞呈、交了印绶,结束宦游返家。
倒不是马昭留恋一个两百石的边郡县丞,非到这般时候才肯返乡,其实刚发现妻子怀有身孕,马昭便想归乡。只是县长本就老迈,数个月前巡春之时,马匹受惊跌落了下来,卧床不起,再也不能理政,县尉不过一粗鄙武夫,所以马昭虽然只是区区县丞,实质上却要负责整个狄道县中事务,直到昨日新任县长到来,马昭才得以辞行。
所以今年已经三十岁的马昭又成了一介白丁,不过其人却是交友广泛,眼前之人姓鞠名康字公由,其家本是冀州平原县大姓,数年前举家搬迁到了陇西郡狄道县,依靠贩马,数年之间便成为了一邑豪富。
鞠康、马昭相处不到一年便成了同榻而眠的好友,此番马昭返乡二人自是不舍,所以鞠康一路相送至此。
对面胡须蓬松的稍显年长的鞠康也是颇显遗憾,对着马昭说道:“贤弟,不是为兄强留你,弟妹眼看就要分娩,这一路上千里路程如何吃得消,还是待产下子嗣,在归家也不迟。”
马昭闻言一阵犹豫,正要答话,不料就在这时,身后一名体型雄壮的家仆却是从一辆豪华马车下面旁边跑了过来,冲着二人弯腰拜道:“主君,女君吩咐仆,说是天色不早了,莫要在耽搁,还是及早启程的好。”
“也好,你去禀报夫人,这就启程。”打发走催促的宾客,马昭终于在心里略显无奈,忍不住叹了口气。“兄长,你也看到了,家有贤妻,家君八十寿辰在即,昭身为独子实在不好耽搁,更何况我家那位细君可是一心要赶在家君八十寿辰之前返回呢。”
也无怪马昭叹气,想当年年青之时浪荡不羁,在一次春游上偶然遇到了现在的夫人猗兰,一见钟情,接下来便是二人私定终身,非对方不娶不嫁。
但是奈何自家门第颇高,世代官宦,其父马融海内通儒、闻名朝野,更是官居南郡太守。妻家门第虽也不低,但只是一郡豪强商贾,族中最高的也不过是一区区县尉,如何攀的上扶风马氏这等士族门第。
自然是阻力重重,但是奈何马昭放肆惯了,根本听不下别人的劝诫,最后马融无奈同意了二人婚事。婚后二人自然是恩爱无比,猗兰在家自是持家有道,孝敬姑舅,马昭也是收敛品性,上进了不少。马融海内鸿儒,自然也是品性通达,对二人也没有任何芥蒂,倒也称的上家中和睦。
唯有一点便是猗兰性子外柔内刚,分外要强,再加上二人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此番有了身孕再加上马融八十大寿,猗兰如何肯耽搁,自然是要尽早赶回家中,拖延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猗兰最大的限度。马昭自成婚后便被猗兰所管,即便是担忧妻子身子,可也是无可奈何。
鞠康也是坦然道:“也罢,贤弟一路之上多加保重。季长公大寿,做晚辈的不能亲临拜见,聆听训诫,已是失礼。我备了一份礼物,还望贤弟代呈季长公。”
……
羌,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民族,古羌族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华夏民族的源头,羌人一直生活在凉州、益州的边鄙之地,谁强依附谁。
而到了东汉时期,当当北匈奴被东汉大军打的“萧条万里,野无遗寇”之时,谁也想不到一直被东汉朝廷看做犬马的羌人,会成为这个庞大帝国流不尽血的伤口。
光武帝平定天下之后,朝廷一阵讨论最终允许羌人内附,允许他们迁入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境内定居。看起来这时一个非常好的主意,既能随意驱使强壮的羌人骑兵,又能安定地方,但事与愿违,这些羌人与官府时常发生冲突,当然这与地方官府不拿这些羌人当人看有关。
数十年来羌人杀官造反如同喝水吃饭一般,只要稍有矛盾,便会反叛,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小则掳掠人丁、抢夺财物,大则攻城掠地、尽起大军,甚至一度入寇河东、河内、三辅等汉朝核心统治区域,让朝廷诸公伤透了脑袋。
当然说羌族多么多么厉害,或者有多么大的野心,推翻汉朝什么的,那确实有点高看羌族了,从始至终各个杂羌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完全就是你看不起我,我就咬你一口。羌人内附和汉族杂居凉州数十上百年,早就和汉族没有实质的区别,但偏偏汉族官府又从来不拿正眼看待羌人,哪怕是稍稍的尊重。
事实上不仅是面对羌人如此,无论是匈奴、鲜卑还是乌桓都在大汉朝鄙视范围之内,大汉朝瞧不起周边任何一个异族。问题是人家羌族跟别的不一样,当了几十年小妾,你大汉朝吃干抹净总的给个说法吧。
一些和羌人联姻的大豪或者在羌人中声望卓著之人,已经事实上掌控了不少的羌族部落,至少马昭哪位祖上伏波将军马援手下便有着大量羌族骑士,哪怕过了百年一些羌人部落还是威服于马氏。
羌人的最大特点就是“无君”,被东汉军队“教做人”时,数百个羌人豪酋可以自扇嘴巴、抱着大腿哭爹喊娘,而只要东汉军队稍有颓势,他们又会再次反抗,趁机在大汉身上狠狠的撕咬一口。
而此时,东汉朝廷内部又迎来一轮权力洗牌,混居在凉州的各个羌族如何肯放过这次大好时机。
就在马昭离开狄道县之后,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部落羌人,便尽起部落中的骑士,浩浩荡荡的向着陇西郡杀来。
凉州各郡与中原各郡有很大区别,中原地势平旷,多坚城大城,而凉州各郡饱受羌族侵袭,所以在一些坚城之外,多立堡塞,用来戍卫阻隔、守卫乡里。
在陇西郡以北靠近烧当羌的边境便有一个大塞,金城塞,塞中驻有上千兵马,数百户人家,大多都是边军家眷,在金城塞附近开垦了数千顷的土地,因为是军户,所以免税的待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夜晚,伴随着霜雪的寒风格外强劲,箭楼上的旗帜被吹的东倒西歪,一名睡眼惺忪的守卫军士从羊皮被衾之中爬了出来,看了一眼头顶被吹倒的旗帜,裹了裹身上的甲衣,就准备起身扶正。
刚刚站起身来,便听见风中传来一种奇异的声音,隐隐像天边擦响的闷雷,声音越来越近,连箭楼都震的颤抖了起来。
“羌人,羌人犯境了!”向着远处眺望了一眼,顿时惊呆了,只见一条绵延数里的火龙由远及近,快速的向着金城塞移动而来,马蹄震动之声,让守卫军士握住长矛的手心微微出汗。
随着箭楼戍卫军士敲响铜锣,整个金城塞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戍塞军士皆是连忙披上甲衣,拿起长弓,向着塞上移动,一名披散着头发身着绛红色军衣的队率,还未顾得上披甲,便拿起一把大刀冲着几名军士喊道:“莫要在管滚石、擂木了,快点燃烽燧。”
浓黑的狼烟在银白色的霜雪映照之下显得分外明显,然而狼烟刚起,手执火把和弓箭的羌人骑兵便一箭射死了箭塔之上的军士,然后冲着来不及反应金城塞发起了进攻。
一名披散着头发的羌人骑士,挥刀入电,一刀劈飞未曾上马的队率,踏过尸体冲着金城塞中而去。
“不要抢夺财物、女人,先把这些汉人兵士杀光再说,破了这金城塞,有大把的财物、人丁可以掳掠。”一名羌人豪酋一边指挥骑士攻杀,一边鼓舞正在狂欢之中的羌人骑兵。
“羌者,不立君长,无相长一,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
“羌戎之患,自三代尚矣。其内属者,或倥愡之豪右之手,或屈折于奴仆之勤。”
――《后汉书》.卷七十七.西羌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