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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
谢家从往上数几代都是贫农,到谢桓修爷爷当家那会才做到不愁吃。阶级意识对谢家来说还真没有,也就是谢桓修偶尔跟书砚耍耍少爷威风罢了,不过说到底谢桓修也不过是仗着书砚疼他、宠他罢了。
对谢家人而言,所谓的书童,仆从,只是一种称呼,说到底他们是平等的一家人。
“父亲大人说的是,是儿子不懂事。”谢桓修面色从容坦荡,像是虚心受教,但言语间总是透漏着那么一股子让人说不清,怪怪的味道。
谢久还想说他什么,却找不到借口,干脆放弃。
谢桓修呢,则持起筷子,嗖嗖嗖飞快的给书砚夹菜。
见书砚喜欢吃的菜近乎都夹到他碗里了,谢桓修终于满意的撂下筷子,对桌上三人道:“爹、娘、书砚你们慢慢吃,我先去看夫子了。”
谢桓修是拍拍屁股走了,可对着自己那碗堆如小山般的饭碗,书砚想哭了,这怎么吃得完啊!
心情不错的谢桓修,步伐轻快,很快就到了季夫子家门前。
他想了想一会所将要面对的,瞬间情绪又低落了起来,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窍门。
门内很快就传来了季辕的声音,“进。”
谢桓修磨磨蹭蹭的推门走了进去。
进入书房后,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季辕的谢桓修,忐忑不安的立在书案一旁,一面看季夫子练字,一面偷偷瞧着他的脸色,想查窥探他的心情。
季辕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宠辱不惊,淡若浮云的人。似乎这世间种种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为难,或是慌乱的,无论突发什么状况,季辕总是能从容面对。
一如他的字,磅礴大气,有海纳百川之感。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谢桓修对季辕无比信服,总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怎么突然回来了?”季辕落下最后一笔,收势,落笔,这才开始同谢桓修讲话。
季辕就是那么一瞥,谢桓修放佛觉得整个人都已被他看透了,也不敢隐瞒,讷讷道,“夫子,学生有困惑不解。”
“讲。”
谢桓修慢慢将自己与李饶的赌约、争执,以及他的强行狡辩与内心忐忑,他事无巨细,毫无隐瞒的一一讲了出来。
这一番话说完,谢桓修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不少。他也忽然意识到,刚刚只字未提他亲书砚一事。
真的是忘了么?
谢桓修一时怔住。
谢家虽然就谢桓修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但那会谢家条件远不如现在,谢家夫妇必然是要下地务农的,舍不得将儿子带下地,交给别人家大点的孩子看着又不放心。所以,最后干脆厚着脸皮将谢桓修托付给了当时还不熟识的季辕,一个是觉得他老实持重,另一个就是看中了人家有学问。
虽然谢家祖上就没出过什么文化人,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谢桓修的期望啊。毕竟隔壁村的李半仙都说了,“此子乃文曲星下凡,将来必成大器”,要不怎么叫天官呢。
季辕从接手谢桓修的第一天起,就教他读书写字,为他答疑解惑。在他的认知里,父亲跟夫子的定义有些事重合的。所以在谢桓修的心里,一直都是有事情一定要先找夫子,说话也是三句不离“夫子”。
谢久还为此吃过醋,问过谢桓修,“到底谁才是你亲爹啊!”
“您是,可是夫子也是父……”
所以谢桓修他从不对季辕隐瞒什么。但此刻的他内心清楚,对于亲书砚一事他从来没有忘过,只不过也从未想过要对夫子提起罢了。
人大了总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而他亲书砚这件事,大概就是对谁也不会说的小秘密。
认真听谢桓修讲话的季辕,没有错过他的每一个小举动,自然也包括他刚刚的恍惚、踟蹰。
季辕病没有深打探,就着谢桓修方才最后的话,问了一句,“你认为自己错在何处?”
谢桓修一愣,随即一条条回答道。
“其一,夫子交代要与同窗交好,而学生似乎步步错将关系弄得更糟了。
其二,学生不该口出狂言,胡乱与人立下赌约。
其三,不能履约,却编造谎言,被人拆穿后,仍信口雌黄,强行狡辩更是不该。有负夫子所教。”
季辕听完谢桓修的话,淡淡“嗯”了一声,也没表示对错,反而问他,“学圣人言,所为何事?”
谢桓修想了想,还是讲实话说了出来,“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之后呢?”
“之后?”谢桓修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刚入书院那会他一心想着是超过苏秦,摘得头甲,名扬天下。
之后,他真的没想过。那高中之后的苏秦呢?据说上任不到一年,就被罢免了,从此了无音讯。
谢桓修迟疑了,“大约是做官吧。”
季辕对谢桓修的话没有任何表态,而是问他,“华阴杨修因何而故?”
谢桓修近乎是毫无犹豫的,十分响亮的回答道,“贪吃!”
此答案一出,二人同时沉默了。
谢桓修第一次听闻杨修这个名字,还是在他刚刚启蒙后不久。
那天,书砚颠颠跑着送来了一盒李翠翠刚刚做好的杏仁酥。隔着食盒都能闻得到香气,于是季辕借故讲起了“一盒酥”的典故来。
怕谢桓修听不懂,季辕照例做了陈述总结,“若非杨修贪吃,又怎么会被曹操杀掉呢。这人吶,哪怕再是如何才气逼人,也要管住嘴啊,虎口夺食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谢桓修那会才多大,哪有什么判断力,还不是季辕教什么信什么。
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谢桓修,真心以为杨修是因为贪吃才被曹操杀的,吓得他扯着书砚的手,不让他吃,自己也克制着不吃,以免因为贪吃被杀掉。
两个小家伙手拉手,吞着口水,眼睁睁的,看着季辕一人吃完了整盒杏仁酥。
秉持着“夫子那么厉害,一定说啥都对”理念的谢桓修,很傻很天真的,仰着脖子问季辕,“夫子,您都不怕曹操么?”
心满意足吃饱饱的季辕,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谢桓修,“我怕他个作古千年的死鬼作甚。”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谢桓修认定了季辕,季夫子就是个宠辱不惊,淡若浮云的人儿。毕竟能脸不红不白扯出这么一套瞎话,来骗小孩子吃的人不多见了,虽然那时谢桓修是真的信了季辕的话。
季辕自然也想起“杨修之死”这个典故来,面色坦然道:“嗯,你说得对。不过看事情不能光看一面。曹阿瞒哪怕再小气,也不会只因为一盒糕点就杀人的。这杨修啊,死就死在了他的直上了。人嘛,聪明点、蠢点都无所谓,各有各的活法。可万不能老干那自作聪明的事,你说人家家事他没事老跟着掺和什么去啊,曹阿瞒愿意立谁就立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总觉得自己聪明,事事都行,然后呢就活活把自己给作死了。”
“人嘛,还是要恪守本分的。”季辕瞟了谢桓修一眼,继续说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自己要清楚。就像是你,送你去书院干嘛的,为了逛青楼?啧啧,你才多大,急什么吶。”
谢桓修被季辕这话臊的脸通红。
“不过也还成,经一事长一智,被人家白白欺负了那么久,终于知道回击了,也算是有长进。只不过就是不太高明,慢慢练吧。”
谢桓修一听这话激动了,“那,夫子您觉得我没错!”
季夫子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无论是为官,还是做人,太直白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处事要圆滑,但做人却不能愧对本心。你的强行狡辩虽说看似给你挽回了面子,实际上却丢了里子,以后做事前多动动脑子。至于对错,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来问我。”
与人打赌,未想到后果便冲动行事,引发后续一连串事故,谢桓修承认,他做事的确是欠考虑了,不然也不会有后续这一系列的麻烦,又令自己做出违背本心之举。
谢桓修这边还在回想自己之前种种呢,没回忆完呢,季辕又问了一句,他一直不想面对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