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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吁……”
一声皮鞭响砸在清冷冷的空气里，赶着驴车的张大爷一边拉着拴驴的缰绳，一边挥动着手里的皮鞭。
眼看着集市到了，他身子后仰，使劲拉住驴子，待驴车停稳后，熟练的跳下车，拴好绳子，对着车里吆喝着：
“到了到了，赶紧的，都下来吧！要买啥赶紧去买！买完赶紧回来，我老张头就在这儿等着大家伙儿！过了晌午可就不候着了！”
话音还没落，就见车上补丁撂补丁，都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夹棉门帘往外一掀，从里面哗啦一下子涌出了好几个人。
大家下车后，都互相说笑着，也不耽误时间，三三两两的赶着去了集市。
也是，这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家里缺的东西多着呢，得赶紧去买齐了。
钱家娘子拍了拍身上的一些浮灰，挎着个小篮子，边抚着早上出门梳了好久的发髻，生怕弄乱了让人看见笑话，边低头问向一边同样在拍灰的林家婶子，
“林婶子，你都要买些啥啊？我得去给我家春英扯点新布做过冬的衣裳，你要不要去啊？”
林婶子慈眉善目的，微有些花白的头发用一只木梳一丝不苟的拢在脑后，身上的衣裳虽然都是半旧不新的，但打理的齐整，干干净净的，站的笔直，看着竟一点儿也不像个农村里来的妇人。
听钱家娘子问了，林婶子沉吟了一下，笑着开口道：“那我先与你一起吧，我也准备去扯点布，给阿根做个新外衫。”
钱家娘子听了，顿时忍不住撇了撇嘴，
“你家阿根不是上回才做的新外衫吗？这咋又要做了？不会又是跟谁打架把衣裳给撕烂了吧？”
林婶子仿佛是没听到钱家娘子话里的揶揄，只淡淡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并着肩往集市里走。
钱家娘子是个话多的，一路上都不带停歇的，
“林婶子，不是我说你，你家阿根啊，是得好好管教一下了，这都多大的人了，天天在镇上净干一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也不好好谋个正途……我记得，阿根比我们家春英大了三四岁吧，这村里跟他这般大的小伙子，不是该娶亲的都早就娶上了？孩子都满村儿跑了……我说林婶子，你劝劝他，正经谋个营生，也好早点娶媳妇儿，早点让你抱孙子啊……”
林婶子脸上依旧是那幅淡淡的笑，眉间却浮出几丝忧愁，口中也跟着叹着气，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我也问过阿根，可他总说他现在没有中意的姑娘，再一个……不瞒你说，”
林婶子突然有些难为情起来，
“也没人来给我家阿根说媒啊……”
钱家娘子虽然经常说话不带把门儿的，有时候也会挖苦人，但都是住在一个村的，到底还是见不得别人可怜，赶紧安慰着，
“其实你家阿根长的是没得说的……整个村再找不到比他更俊的后生了，你们孤儿寡母的，从他还是个小奶娃的时候搬到咱们玉前村，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又会武艺，又会识字算帐，虽然那个脾气……呃，脾气有点大，但是只要别成天干这□□打架的营生，十里八乡的哪个大姑娘会不喜欢啊？”
林婶子听到这，默不作声了。
钱家娘子仔细的悄悄看一下林婶子脸色，知道林婶子不想跟她再说这个话题了，也识趣的不再说了，拉着她进了一家布店。
两人在里面挑挑拣拣的，一人买了一块厚布料，准备带回去给自家孩子做新衣裳，眼看着这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的，厚衣裳也都该备起来了。
买完布出来，钱家娘子说是要去给她女儿买点胭脂水粉，女孩子嘛，大了总是想打扮一下，知道她今天要来赶集，春英早早的就央求了她娘好久，钱家娘子想着闺女也大了，也该说人家了，有打扮的心思也是正常的，便答应了。
林婶子就一个儿子，用不着这些，就说着自己要去别的地方转转，买点针线什么的。
两人就在布店门口各走各的了。
林婶子提着篮子，往集市尽头那边去，她知道有一家卖针线的店铺，里面的各式丝线特别齐全，还有一些好看的绣样，虽然自己用不上，但是去看看也是好的。
集市两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烧饼咧……新鲜出炉的烧饼……”
“快来看呀，今儿刚打起来的鲫鱼……”
“绒花……卖绒花罗……”
……
林婶子费劲的在人群里穿梭着，好不容易走到那家店铺门口，店里面人也是挺多的，她进去选了半天，才选好了想要的针线，又翻了翻那些绣花样子，虽然并不是特别的精美，但是在这远离都城的偏远小镇，也算是个好东西了。
出了店门，林婶子看了看天边的日头，估算了一下时间，又走走停停的，在路边买了一些家里缺的生活物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锣响，接着，就看到不少人都往那边涌去。
林婶子知道那边是人贩子王大牙子的场地，她并不是个特别喜欢看热闹的人，这会儿人又多，皱了皱眉，她就准备离开了。
突然听到身边有两个人一边兴奋的往前去，一边议论着，
“听说王大牙子这次带来的人可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还能是天仙不成？”
“天仙不天仙倒不知道，不过听王大牙子身边的人说，有几个可是从京都带过来的人……”
“京都？不可能吧？那边的人都富的流油，会有人舍得把自家闺女往咱们这鸟不下蛋的地方卖？”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是哪家的私生女，或者罪臣家的姑娘，或者家养的小丫头什么的，犯了错被卖了出来的，赶紧去看看，看看这京都来的姑娘是不是比咱这儿的姑娘要水灵……”
林婶子听到这儿，犹豫了一下，她转过头看了看那边，站了一会儿，也跟着挤了过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在一个一丈高的木台边，男男女女都有，所有人都仰着头往台上看去，还有些人不停的喊着王大牙子的名字，让他赶紧把人带出来。
王大牙子手里持着一面铜锣，满头乱糟糟的头发，通红的酒糟鼻，见围上来这么多人，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砰……砰……”
他连敲了两下铜锣，待人群安静下来后，这才一拱手，扬声道：
“诸位乡亲，别着急，一会儿还按着规矩来，人带上来后，一个一个的让你们瞅清楚，有相中的就应个价……”
说到这个，他倒了不废话，冲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小喽罗会意，立时就转到木台后面去，不多一会儿，便看到他带着一队人上来了。
在安国，买卖人口是合法的，只要有官府盖过章的卖身契，就没有人会追究。有些穷苦人家，为了生计，或者犯了死罪的，愿意卖身抵罪的，只要在卖身契上签了字，都会被安排到各个地方的人牙子手里，然后转卖出去。
只见带上来的这一队人，被麻绳拴住双手，像一串糖葫芦一样带上来，然后在木台上站成一排。
王大牙子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他又敲了一下锣，就从左边第一个开始介绍起来了。
底下站着的人堆里，都是本地人，有一些是大户人家里的管家，来这儿挑选家养仆人的，这种买来的仆人比从当地聘请的在价格上要划算许多，只需管吃管住就好，还不用付工钱。
也有一些是来随意看看的，要是有需要，又碰上有合适的，就买回去，无非是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
前面几个都是青壮年，看着就能干活，大户人家最喜欢这种，买回去可以保家护院，所以抢手的很，王大牙子乐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
后面几个都是女的，年纪有大有小，有生养过的，也有还未长成的，很明显就没有前面卖的快了。
介绍到后面几个的时候，王大牙子特意还说明是从京都来的，让她们把头抬起来，让下面的人仔细端详。
林婶子就站在人群里，看着那几个京都来的姑娘。
她们差不多都十八九岁，站在台上有些羞涩，缩着肩，却又不时悄悄抬眼瞄向台下的人群。
这样的姑娘大多都是家里可怜，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自愿卖身的，要是能卖到大户人家去当个丫环，或者被哪个男子看中了，带回去做个填房，甚至娶做小妾，那都是一门活路。
林婶子扫眼看去，却看到站在最后面的那个小姑娘。
一群人里，那个姑娘看着年岁最小，像是身量未长开，瘦瘦弱弱的，头发也不似别的姑娘齐整，乱的像个草窝，低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面无表情，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只是她的站姿有一些与别的姑娘不同，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手上还绑着麻绳，也依然是站的笔直，双手十指相叠，拢在身前。
可能是太过瘦弱了，稚气未脱的脸上又有着几道黑泥，不似别的姑娘，一眼便能看清模样，所以当王大牙子介绍她时，竟没有几人应价。
“十两……十两有人要吗？这可是真正京都城里来的，别看她现在小，带回去养一养，再过两年长开了，可就水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