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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叫阵声把武讷格等后金将官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如果是其他的军队也敢这么嚣张的话,武讷格说什么也不能忍了,说什么也要上去拼命,让对手自己把自己的大话吃回去。
但他一想到对面的敌手的赫赫威名,就如同有一盆冰冷的雪水迎头泼下来,武讷格满腔恼怒之情都被浇熄了。虽然身处在冻得如同铁石一般的冰面上,他的额头上仍渗出了冷汗,心里暗暗算计:“共有七个东江镇千总旗,其中五个是救火营的,另外两个虽然不是磐石营,但上面也有一模一样的蛇纹,应该也是长生岛嫡系……”
其他后金军官和武讷格一样不是核心成员,所以都还不知道选锋营的新军旗,但对面高塔上的将旗毫无疑问是黄石所有,看起来这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救火营了。会汉语的士兵把听到的骂阵翻译给伙伴听后,后金军中的大部分满兵不但没有丝毫的愤怒,反倒气沮已极。
虽然没有参加过复州之战,但武讷格也听说过长生岛仅仅一个千总队曾连破后金八个牛录的传闻。尽管努尔哈赤严厉禁止这个小道消息的扩散,但蒙古士兵中也有不少人听说过长生军的威名,这些没有亲身体会过长生岛战斗力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脸上都满是迟疑之色。
正好武讷格记得他身边的这个带队的满洲甲喇是去过复州地,他回头一看。那个正黄旗甲喇和几个牛录额真都呆若木鸡,他们身后的那些士兵一个个更是面如死灰,两个没有去过复州的牛录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但他们无论怎么给同伴鼓劲,那个带队的甲喇章京都提不起一点儿精神,他嘴唇哆嗦着对武讷格说:“对面有两千五到三千东江兵,还是长生岛黄石领军,这绝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要立刻回报汗王!”
……
视野里的后金军越退越快,很快就从冰面上消失了。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在明军面前多呆,姚与贤先是悔恨不已地痛骂了几声“无胆鼠辈”,然后就拈了拈胡须,双手叉腰顾盼自雄地转了几转身,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起来。
中央的长生军还默默地握着武器等着号令,而觉华关宁军全部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地新兵。虽然他们刚才离战场还很远,但很多人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放松下来以后,官兵们纷纷扯着嗓子大声嘲笑对面的敌人,两翼山头上都是震天动地地笑骂声和欢呼声。
一通口口相传后,岛内观战的商人们和军户家属也都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大气后,他们也纷纷大呼小叫起来,人人都对黄石的威风赞不绝口。
一个胖胖的中年山东商人捋着胸前的飘飘长须,一幅智珠在握、洞烛先机的模样:“太子少保大人的虎威。岂是那些鞑子敢正视地?哼,我早就知道鞑子会不战而逃。”
周围的几个商人闻言也附和道:
“谷老板说得好!”
“不愧是谷老板!”
“谷老板真是我辈楷模!”
这七嘴八舌的人群旁站着一双姐妹,她们听到旁边的言语后都偷偷掩口而笑,这个正在吹牛的谷老板刚才双股战栗,口中把“南无观音菩萨保佑”翻来覆去地念叨个不停,人都快软倒在地上了。
姐妹中那个年长的很快就敛去笑容。感慨万千地遥望着那高耸的指挥台,大眼睛中尽是仰慕之色。她旁边的少女见状扯了一下她地衣角,轻声取笑道:“阿姊平日恨黄军门恨得死去活来,现在一见到真人,怎么又不生气了?”
“唉。”那个姐姐也不生气,只是怅然若失地叹了口长气:“已为人妇,可惜、可叹。”
妹妹嘻嘻一笑,也不再继续取笑她姐姐,又看了片刻热闹后她突然感慨道:“黄军门诚为英雄也,可惜不是良伴。”
“咦?”旁边的姐姐闻言扫了妹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又要说黄军门心术不正。残忍杀妻了吧?”
“见过黄军门后,我觉得他虽然称不上大公无私。但也绝非冷血无情之人,想来他当年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这种人未必会看重妻室。”妹妹忽闪了一会儿眼睛,漆黑的眼眸中流动起憧憬和幻想:“我未来的夫婿倒是很合我的意,一个刚有功名地白面书生,我会成为一个贤内助,直到他出将入相、封妻萌子。”
眼中的光华渐渐淡去,妹妹又把神往的目光移回前方,若有所思地低声评价说:“以色事人,色衰则爱弛。要是父亲当年答应了他的求亲,那我的日子一定了无趣味,黄军门已经名动天下,用不了两年他就能官至极品,那他又怎么会懂得我的好,看重于我呢?”
其他几个关宁军将领跑到指挥台上来的时候,姚与贤还在那里狂笑着,他们见黄石静静地坐在板凳上不动声色,就凑过来问道:“黄军门,可有什么不妥么?”
黄石轻笑了一下,神色淡然的说道:“我想建奴定然会大举来攻。”
“全……全师而来?为……为什么?”姚与贤说话的时候,舌头都不利索了。
这次武讷格连试探都没有试探一下就灰溜溜的全军撤退,这实在有点太丢脸了。刚才黄石一见到后金军逡巡不前就开始叫阵,就是希望能激起敌人地愤怒,让他们多多少少试探性地进攻一番。在黄石原本地估算里,只要他能像宁远之战那样杀伤些后金士兵展示出一定的战斗力,已经抢劫抢得很饱地后金军为了保全性命就会知难而退。
但今天对方不敢一战所导致的后果就不是后金大军知难而退的问题了。如果后金军在长生岛军旗前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样堕落的事情在军中传扬开来,那以后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将为军之胆,要是胆气堕了,军队也就垮了。因此这个先例是断然不能开的,何况对方根本没有试探过。也不知道觉华到底好不好打。
“刚才来的建奴中,必然有不少是与我军交战过地。这也是凑巧了。”把心里这些顾虑倒出来以后,黄石又笑了一下:“我猜后金军还会再来,而且是全师而来。”
“老奴可以接受打败仗但无法接受不战而逃,这对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厉害了,绝对是无法忍受地。我猜老奴肯定要严惩这次的领军将领,但他本人离我们不过十几里路,惩罚完了将领却没有相对行动。如何能服众?”
黄石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冲着西方长笑一声:“武讷格你真是太愚蠢了,把你的主子逼到了一个没有台阶下的境地。”
望着自己的野战工事,黄石明白这里就要发生一场双方都未必情愿的血战了,他对自己的长生军还是很放心地,可觉华的关宁军虽然躲在长生军侧后,但仍让黄石担忧不已。现在虽然他们无路可逃,但他们万一炸营也受不了啊。历史上一直到后金军退走前。宁远堡内的七营关宁军连城门都不敢开,想来能发挥的牵制作用也很有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黄石轻轻地念道,跟着就转回身来,冲着面无人色的姚与贤等人商量起对策来。
……
当天下午,在觉华银库门口黄石又和赵引弓大吵了一架。气急败坏的赵通判大张双臂,像老母鸡保护小鸡一样地保卫着身后的仓库:“黄军门,战后如何赏赐有功将士,国家自有法度,你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擅自来搬?这不成土匪了么?”
背后的几个关宁军将领躲得远远地,竖着耳朵听着两个人的争吵,黄石朝赵引弓笑道:“赵大人,不过是提前赏些银子而已,打输了可就什么也保不住了。”
“是啊。赵大人。”离得最近的姚参将也鼓起勇气搭茬。赵引弓一瞪眼他就把脖子一缩,但仍低声劝说道:“只要守住了觉华。这居中运筹的大功不就是您赵大人的么?”
赵引弓保持着双臂大张的姿势,愤愤然地对黄、姚二人叫道:“这些银子都是军饷,辽西十万将士地口中食、身上衣!国家所有,不能擅动,民脂民膏不可挥霍,怎么能够胡乱打赏?两位将军尽管让军士们奋勇杀贼,事后的赏赐一文钱也不会少了他们的,本官一定会给他们请回来的,本官在此立誓!”
躲在黄石背后的姚与贤似乎还想说两句,但黄石已经没有耐心再和赵引弓废话了,他掏出银令箭高高擎起,让在场的文武官员都把它看得清清楚楚:“赵通判,本官命令你立刻清点库房银两,送去前线劳军,不得有误!”
赵引弓眯着眼抬头看着那令箭,它在日光下发出炫目的银光,半晌后喃喃地说道:“这东西管不到本官。”
黄石厉声喝问:“御赐银令箭可以节制五品以下的官员,怎么管不到你赵通判?敢问赵大人是几品?”
赵引弓兀自强道:“本官是文六品。”
“你是几品?”
……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几里外的冰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后金军的旗号,从清晨黄石就一直站在指挥台上向西方眺望,他身后站着姚参将、吴公公和赵通判。关宁军除了姚参将地一个营做预备队,剩下地都部署到了侧后的两翼防线上,如果后金军要想攻击他们,除了要面对来自关宁军防线地炮火外,还会受到长生军的侧射火力打击和侧翼攻击的威胁。
觉华的军属和商人又都跑上东山观战,那个谷老板双手合十,手腕上还绕着一大串念珠,向天揖拜的同时还声泪俱下地喊叫着:“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一定要保佑官军啊,小人定会去普陀山重修庙宇,再铸金身!”
此时长生岛地随军牧师也领着军中的信徒在做祈祷,随着黄石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忠君爱国天主教的信众也不断增加,加上长生岛的一些鼓励措施。信上帝的军官就更多了。军前的黑衣牧师陆续从地上站起,他们起身地同时。大批长生岛官兵也都完成了战前的祈祷。
无论是不是忠君爱国天主教地信徒,三千长生岛官兵都有节奏地把手中的武器举向天空,发出充满自信的激昂呐喊声:
“以诚敬神,则祷无不应。”
“以忠事君,则事无不成。”
这雄赳赳的呼声让吴穆听得微微一笑,因为这是他推荐给黄石的口号,并一直颇为自得。
狂热的黑衣牧师们一边迈着大步在军前走来走去。一边拼命挥舞着双臂,向着官兵们不停地喊叫:“胜利!胜利!大明的胜利,辉煌地胜利,这是上帝的意志,无可抗拒的意志!”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长生军山呼万岁后,随着一声锣鼓响,全军就忽然恢复了寂静无声的状态。救火营甲队长枪兵独孤求拍打了一下膝盖上的泥土,和左右同伴一起跨上一步。把长枪搭在木栅栏上,遥指着地平线上的敌军。他刚刚向上帝祈祷:第一,能够活下来;第二,能够得到赏钱,越多越好;第三,能够获得勋章或者晋升。
独孤求在胸前最后划了一个十字架——如果我真的要战死的话。上帝啊,至少在天堂给我留一个位置吧。
……
完成列阵后,四面八方几乎同时响起了悠长地号角声,昨天被抽了一顿鞭子的武讷格轻轻一夹马腹,跟在了前排的盾车后面。对面的明军兵力已经基本清楚了,大概有一万战兵左右,其中只有三千黄石统帅的东江军有战斗力,剩下的都是没有上过战场地关宁军。而后金军扣除了部署在沿途各堡垒的守兵外,这里还有一万两千披甲兵和两千五百多蒙古兵,大约是对面东江军的五倍左右。
“七百米。”一个六磅炮炮垒的观测员语气从容地报出了数字。
炮组的把总立刻大声下令:“跳弹射击准备。”
炮组早已经调节好了角度。炮手闻令就举起火把在火门旁站好。清膛手闻令也跨上一步,在炮口侧面立定做好准备。
“六百米。”测距员语气不变地从测距器上读出了数字。
“点火!”
两门六磅炮先后打响。随着炮声响起,两个炮组的把总都翘首望着炮弹的落点,清膛手和搬运手也在炮长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的工作。
“中了!”一直紧张地盯着敌军的姚参将突然发出兴奋已极地一声大吼,拳头同时重重地砸在了指挥台地栏杆上,紧接着又是旁若无人地一声喝彩:“又中了,两炮都中了,真是天佑我大明。”
炮弹都跃起到合适的高度,只见一线地两辆盾车几乎同时被击成碎片,车辆的木屑和推手的鲜血一起被扬到了半空中。坚硬光滑的冰面极大地加强了炮弹的威力,实心铅球连续地起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穿了后金军的纵队。
这两枚炮弹如闪电般掠过的时候,后金队列里就发出了连绵的噼啪声,无数条人或马的腿骨被撞成粉末,但一直到炮弹冲到阵后时,它们通过的道路上才开始涌起人的惨叫和马的悲鸣。
“点火!”
“点火!”
两门六磅炮再次发出轰鸣声……
“好快的……”姚参将的感叹才说了一半,就被一声狂喜的大叫声取代了:“中了,又中了,啊……两炮都中了啊!”
吴公公的耳朵差点一下子被姚参将的喊声震聋了,他侧着头退开了一步,鄙夷地看着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大惊小怪的土包子。只见那姚参将双手合十仰望着天空,眼睛里都泛起了泪光:“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啊,啊~~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姚参将又神色一紧,接着屏住呼吸观看起战局来。吴穆小心翼翼地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少见多怪!”
“四百米。”
“点火!”
“点火!”
“点火!”
……
六门三磅炮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响了,更多的盾车碎片扬到了空中,不断地飘落在敌军的纵队中。
“三百米。”
“点火!”
“点火!”
……
双手奋力的在栏杆上拍打着,姚参将已经憋得满脸通红,额头的青筋也都通通隆起来了。吴穆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脚下悄悄向后挪开了一小步。但这次姚参将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没有喊出来,他盯着眼前的炮击,憋得好像都要窒息过去一样了,但还是没能发出声音,于是姚参将就又抡起胳膊狠命拍打起栏杆来,只把那几根木棍敲得震天响。
“二百五十米。”
听到这个报数后,六磅炮的把总微微点了一下头,头也不回地叫道:“换弹,上横扫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