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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已至,寒苑中已然有些闷热,不过好在各个院子中的槐树、榆树都已枝繁叶茂,几片绿荫,多多少少能带来些许凉意。
郝姑姑在廊下眯着眼睛穿针引线。
到底是上年纪了,穿了几回都没有将线穿进针眼。
郝姑姑垂下手,盯着手背上褐色的黄斑,有机分丧气,终究是老了啊。
年轻时候,自己可是锦州最年轻貌美的绣娘呢,那时候在太夫人府中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派头也抵得上个官家小姐呢。
她揉揉眼睛,感觉还是在昨天,怎么转眼就人老珠黄了呢?
身不由己,差事还是要做的。
郝姑姑对着日头举起针线,瞥见不远处树荫下一闪而过一个身影。
郝姑姑厉声喝道,“舒泯!”
那身影停住迅疾的脚步,乖顺地小跑到郝姑姑面前站着,垂着头不说话。
“你自己瞧瞧日头,都什么时辰了?!”
“我知道来迟了,请姑姑惩罚。”
舒泯捂住肚子,认认真真地说道,半点借口都不找,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
郝姑姑有些奇怪,旁人都有一大把堆理由借口搪塞自己,二话不说乖巧认错的倒是少。
瞥她一眼,见她唇色泛白,双臂紧紧抱腹,十分难受的样子,火气消了一截,嗓门小了些,没好气地问道,“为何来迟?”
“这几日月信腹痛,耽误了时辰。”
舒泯坦坦荡荡开口,语气平静,没有半分扭扭捏捏。
来月信是真的。
只不过她体质异人,从来不曾腹痛,也没有半点不舒服,还能一口气跑二里地。
眼下没有别的借口了,舒泯也不知道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编了这个瞎话。
“小声些!”
郝姑姑瞪着她,看看左右来往不停的人群,一把将舒泯拉到一旁的角落里,伸手掐了她一把,压着声音瞅了她一眼,“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这话也不知道个害臊!”
“姑姑问我,我总不能说瞎话吧。”舒泯笑开,上前哄着郝姑姑。
“你···”郝姑姑让她堵得说不出话,嘀咕道,“怎么近来学会耍无赖了呢。”
舒泯笑笑,正好看见郝姑姑手里的针线,顺手接过来三两下穿好递过去,摸了摸锦缎上绣得栩栩如生的老虎,赞叹道,“姑姑这手艺我看江南秦家金织绣娘也比不上。”
江南秦家是天下最大的绣庄,培养了一批自小就学习针线的绣娘,这金织绣娘是绣娘中最一流的绣娘,轻易不动手。
郝姑姑让她哄得开心,气消得也快,她素来都喜欢舒泯,平日里虽然话少,但心思伶俐,又会看眼色,十分省心。
“得了得了。忙你的去吧。”郝姑姑全然忘了为什么要截住舒泯。
舒泯躬身一拜,刚要走,又被郝姑姑喊住。
“等等。”
“姑姑有什么吩咐?”舒泯小跑过去,听话的姿态要做足。
“别跑了。”郝姑姑止住她,又放低了声音,“你既来了月信,便与别人换一换差事,洗洗涮涮的东西就别碰了。一会儿我吩咐桂雨来替你。”
“谢姑姑怜悯。”舒泯愈发恭敬地告退。
还是拍马屁有用啊。
舒泯伸了个懒腰,眼中有几分寒意。
天下最大的马屁,可是太和殿里坐着的那位。
身边的人舌如生灿,真假掺半。他可分得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舒泯摇摇头,朝北院走去。
······
刚走到月门,就见阿之缩在墙角整理鬓发,眼睛红通通,显然又哭过。多半是有受必钦那一伙欺辱了。
舒泯刚要上前,阿之擦干泪痕,掬了捧水将脸洗干净,仔仔细细抬袖擦了又擦,举步朝鹿林方向走去。
咦?他去鹿林做什么?
舒泯有些不解,寒苑中人最怕去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后山,活禽尽数都是圈在后山养着,每次一去,伙计又脏又累。
另一个就是鹿林,鹿林不干净的传说由来已久,就连浅玉也曾听见半夜里有女人哀泣呜咽的声音。
久而久之,鹿林便被废弃了,平时也没人去。
阿之去鹿林做什么?
······
日头西下,舒泯提了食盒算着时间等容姑姑敲铃。
第一声刚响,她一个箭步跑到东阁中,何伯都让她吓了一跳。
一张皱脸不由地笑了笑,指了指旁边,“还有一个比你还早的,看来今日是都饿了。”
舒泯看过去,浅玉站在角落,朝她笑了笑,走上前亲亲热热地挽起舒泯的胳膊,“小泯,你这一个多月差事真多,老是见不到人。”
舒泯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关于不平先生的事,她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
自己是有秘密的人,很显然不平先生也是个神秘的人。
两个身怀秘密的人,要想安心活下去,不宜让太多人注意。
浅玉哦了一声,有几分失望。
“我们二人都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她低声说道,并没有问舒泯每次提着食盒到哪里去了。自己去柴房看过,她并不在。
舒泯看着浅玉葡萄似的眼睛,心中有些复杂。若不是心系报仇雪恨,自己搏一搏,日后出了王城,离开京都,只要手脚勤快些、脑子活泛些,混口饭吃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可浅玉这些异族,就如自己同不平先生所说的一样,出了王城只怕会活得更加艰难。
可这样日复一日在寒苑中蹉跎岁月,直到死在这地方。光是想一想就让人难受。
浅玉眼神亮晶晶,花一样笑开,“以后你差事多,你就来找我,两个人做总比一个人做快些。这样就可以啦,好久没同你说说话了。”
舒泯是自己在寒苑唯一的朋友,这段时间忽然生疏起来,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但舒泯好像一个人也无所谓,与自己亲近之前,她也是这般不声不响、独来独往。
浅玉有些不开心,扎奚草原上的人想得简单,只要拿你当朋友,这辈子都是朋友。
而舒泯似乎一直都是淡淡,好像有没有朋友,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舒泯看出她的失落,不知该说什么。
自己一直刻意保持与所有人的距离,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舒母的安全,自己的秘密不被人发现。
也是为了没有任何羁绊,人一旦有了羁绊,就有了软肋。
而自己注定要走上一条极度危险的路,这条路,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