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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私人府邸。
容伯是北照国裕王公府的管马匹夫,正在给两匹红棕骏马套好鞍,仔细检查好车轱辘,马鞭朝着空中用力一甩发出清脆的响声,事情已经妥当,就见千鎏晖一行人已经出来,人人都简易行装,唯独中间的鎏心没有换衣裳,仍旧是昨夜身上穿着的绯红秋衣。
“快速行路,不可耽搁。”千鎏晖一跃上马,手握缰绳,双眸紧紧凝视着被一左一右侍女带上马车的鎏心,接着调转马头,疏离冷漠的眼色望向远方,扬鞭启程。
突然,数十支冷箭从空中射来,箭箭致命,好几个牛高马大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利箭穿候而破,千鎏晖迅速抽剑躲避箭枝,与剩下的几个侍从勒转马头围成一个圈护住马车,一个黑影自空中飞落踩破车顶,两个侍女猝不及防的被他手中暗标击中昏迷倒地。
“影卫奉命来寻宫里丢了的一位秀娥,群王行个方便吧”
为首的黑衣人倏然扯下面罩,竟然是傅册,他直截了当地示明身份,接着用手指了指带着斗笠纱巾的鎏心,虽说不一定就是她,偏偏她衣服就跟昨夜他在宫门口见着的一模一样,心中更加坚定,语气也强势起来,“北照是友国,倘若群王不依,毁了汤原之盟就不好了”
影卫们一共九人,手握玄铁短刃,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近马车,双方实力都是势均力敌,正当最先接近马车的影卫伸手过去扶鎏心下马时,斗笠之下的女子掌心挥洒出一种轻白的粉末,瞬间他就头昏脑涨连退几步,迷迷糊糊中就见女子手握长剑直刺而来。
“有诈…!”
斗笠女子轻功虽好,毕竟暴露太快,影卫吸入迷烟不多,几个回合拦截后就恢复了神智,握紧短刃藏在手里一抹,女子手臂划破见骨,血液直流,王府侍卫一拥而上,一场厮杀在所难免,傅册顾不得什么,示意影卫还击。
“大人,使团还有一队马车在东边的官道正在出城!”
骑马而来的一名影卫大声地朝傅册汇报,紧接着被千鎏晖顺手捡起地上弓箭毫不犹豫拉弓射倒在地,见傅册要追去东边,影卫们纷纷聚集围住了出路,斗笠女子负伤与其余王府侍卫鏖战一番让千鎏晖能逃出来,容伯立刻为他牵来最好的一匹黝黑骏马,一跃飞身上马,雷闪电明似的消失在竹林中。
傅册追到官道时见马车翻倒下山崖,负伤在原地守候的影卫报告说一个婆子一个侍卫扶着鎏心,跑到山上的鸡鸣寺去,他们等着傅册一同上山寻人,影卫有些担忧道,“方才那马夫虽弱,却是揽着命也不要的心,竟然自己架着马车险些冲落山地去”
“皇爷说要保姑娘性命,切不可乱来”傅册偷偷改了萧晋燊那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话,他如今为仁景的臣子,应是忠君不二,何况鎏心来路不明,北照那么煞费苦心的护她回去,其中必有文章,不得已也该谨慎,“救人为主,谨记!”
鎏心此时正躲在山中庙堂中央的佛像后面,暗黄的布帛刺绣着梵文心经从两边落下,她偷偷的从几十条垂立的莲花帛中间偷偷拨开,望着金塑佛陀后背上的十字印记,她不知道自己要躲多久,只知道婆子说外头有贼人,叫她莫动。
“姑娘,你叫什么”忽然有个文雅的女音落入鎏心耳中,她抬头一样,是个身着暗灰温袍,头戴水田青帽巾的女道人,只因她浅笑着伸出玉手来,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驱使她乖乖的搭过手去,原是耿辛,她温柔的道,“到庵堂里来,备了些斋菜,你应是饿了”
鎏心跟着她穿过佛堂的后院,走了几步路就到了斋堂里,耿辛问过尼姑们几句话,就与她对坐在简洁的垫子上,上了一份清水煮豆腐,长细的平安面条,接着无论耿辛问她什么话,鎏心都没有说出话来答,一旁的尼姑子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是个哑女,应是说不出话的”
耿辛一怔,再三确认她的确不知道出声,心里头觉得有些可惜,见她埋头吃面,这时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衫占有血迹,手肘还摩擦出血,可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尼姑子特意站在鎏心背后,偷偷指了指她的脑袋,意思这人不仅哑巴,脑袋也不正常。
“莫要乱说话,你去做事吧”耿辛无奈摆手示意尼姑子出去,她仔细的端倪着鎏心,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正欲开口,王府侍卫破门而入,手握长剑,冲过来拽住鎏心的手要走,耿辛立刻用手中拂尘拉住此人,“她是佛堂中的客人,你是何人”
侍卫未出声,却轻轻将鎏心护在身后,随即将手中玄剑刺向耿辛,她反应极快的往后一跃,眼尖手快的用拂尘挑起茶盏用脚向侍卫踢去,使得他只顾躲闪,左肩就被耿辛擒拿单扣住,玄剑应声落地,疼的咬牙切齿,后脖一痛,昏倒在地。
耿辛将拂尘挽回手中,意识到这里应有其他人想要掳走鎏心,连忙快步将她拉住手正欲出门,微风一动,抬头就见到院外的尼姑子们早已昏迷倒地不起,她立刻将鎏心推回屋中,接着两指迅速点脉在自己心门两穴以屏蔽呼吸,这院中,有迷香蔓延。
“我只欲带她离去,不伤人半分”
千鎏晖一双冷厉的双眼凝视着紧闭的房门,屋檐上飞落的红衣斗笠女子站在他身旁,耿辛这才注意到昏倒的人群里还有傅册和影卫,一时间谨慎的握住拂尘,音色冰冷,对着两人说道,“庙堂慈悲,公子请回吧,这姑娘留我这里罢了”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红衣的身影迅速出现在耿辛面前,迷幻的粉末在空中弥漫,只见耿辛轻而易举的向左躲闪,手中拂尘尽数吸纳迷香,她按紧女子的手臂,自上而下滑到纤细的手腕骨处,柔力一按,发出几声脆响,女子失神瞬间拂尘仰面迎来,闻之迷药当场而倒。
“公子,请回吧”
耿辛再一次善意提醒千鎏晖应当离去,方才一招俩式足以证明耿辛的武功绝非常人,她并无杀意,只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从此处带走鎏心,她此时异常的冷静,眉间上的那一点朱砂,越发如同血一般的颜色,与她此刻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千鎏晖早已意识到自己今日遇到高人,见她往后退了两步,自己便向前将昏倒在地的红衣女子抱在怀中,刚走两步,他忽然就转过身来凝视着耿辛,穿堂风过,他的声音轻,落去耳朵里就听不见了,“我知你是影卫,无论如何,请你勿伤害屋内女子”
耿辛的拂尘微动,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胸口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只有萧晋燊知她是影卫,旁的人只绝不会将帝师之女与皇帝的暗卫所联系,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直到,她有些迟疑,正想要追问道,千鎏晖早已离开。
她忽然想起来,在乾光殿外的门槛上,那日下的是小雪,鎏心握着紫金色的蟠龙缠绕垫博山炉,正呆呆的望着大庭上飞若柳絮的白雪,侧过头与她对视一眼又把心思都落在雪花上,宫人说,那是个疯子。
或许这女子是啊景从北照带回来的,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所以把她养在宫里,可偏偏为什么就爱上这个女子,她不清楚,她若要做的,是把人安全的带回宫去。
院里又开始慢慢下起雪来,一片片单薄的雪花飘落在地面上,傅册手指微微一动,脑海里的昏昏涨涨感觉慢慢消失,他匆忙爬起来跑进屋里,见到鎏心正在低头吃面,心中大喜,这才意识到耿辛也在,慌忙下跪,“微臣请太后娘娘金安,惊扰太后修行,臣罪该万死”
“是他让你来的?”
耿辛面色如常,轻柔浅笑的望着鎏心,傅册显然是怔了怔,这个“他”有这双重意味,一旦答错引致万般祸害,心里头扑通扑通的揣摩着太后的意思,殊不知耿辛冷不丁的说了一句,“既看衔山,倚栏卧竹”
傅册不可置信的望着耿辛,这个是只有影卫才知晓的暗号,难怪方才一醒来已经不见使团踪影,鎏心完好无缺,眼底里划过一抹惊讶之色,紧接着早已意会,低头单膝跪地恭敬道,“皇爷派下官前来,接这位姑娘回宫”
“是杀她,还是救她”
耿辛熟知萧晋燊脾性,往日里嬉笑的面具下藏着精明计划,手中至今还握着暗宫中杀人不眨眼的影卫,这么多年来,她还未曾听过影卫是用来救人的。
尼姑子进门来刚好打断两人都对话,说是宫里已经备好车辇接太后回宫,耿辛喊侍女云华替鎏心梳洗沐浴,包扎伤口,等她一出门来,就见她三千乌丝披肩,眉衔远山,目藏千秋,一袭蔚蓝的诰命衣服,石青色的霞帔绘有白雀海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高雅端庄的感觉。
傅册吃了一惊,往日见得疯丫头竟然妆扮的得亭亭玉立,此生他见过许多诰命夫人,大多数都是成熟年老的官员嫡母,又或者是内命妇太妃等,所以见鎏心安静的像个入画的仙子,不免有些面红心赤,不敢多看两眼。
鎏心就趴在车辇窗上,望了一路的雪。
耿辛带着她回了寝宫,本要请她吃茶,可她偏喜爱站殿里就站在中央,望向绘有金碧辉煌的壁画,那里有镂空沥粉贴金的双龙腾飞着,环绕蓝绿交接的规则彩画,倏然后背一个温暖的怀抱用力握紧她,那一袭明黄的身影终于能将多日来的不安放下。
她一动不动,也不挣脱,只是觉得萧仁景身上的龙潭香异常熟悉,她的脑袋被按在龙袍上,四周忽然暗下来,她的鼻端,满满都是萧仁景身上浅浅的冷香,她似乎也在一瞬间找到归属,下意识的搂住了他的腰。
“你记起来了么?那棵歪脖子树,那座孤山…”萧仁景小心翼翼的板正她的身子,冰冷的语气早已不在,他缓缓的抚摸着她的乌丝,见她似乎有些害怕要后退,便放弃了强迫她想起往日旧事,这才注意到她穿的衣裳,改而浅笑,柔声道,“你今日真好看…”
耿辛见了这一幕倒也有些吃惊,往日里冷冰冰的儿子竟然对鎏心温柔的如此,便屏退宫人,等到朱红的大门吱的一声沉重无力的关上,她有些迟疑,坐在明坐上,沉默良久,不得不说出了那一句,“她究竟是何人?”
金圣殿内再一次沉寂一片,明明只有三人在此,却似乎在小心翼翼的防着屋内多出来的一个人,明晃晃的烛光映照在萧仁景俊秀冷淡的面容之上,他将鎏心的手握的很紧,一句话也没有出,这场沉默谁也没有打破。
“你父亲要留下她,你回去吧。”
耿辛万不得已绝不说出这样的话,特别是见到萧仁景将鎏心小心翼翼的护着,仿佛铁了心的不会交人,饱含深意的眼眸望着萧仁景,说出了一番似训非训的话,“啊景,你未来可以选择的皇后不一定只有----”
“朕非她不娶”
萧仁景冰冷的打断了耿辛的话,烛光摇曳之下,他脸上的寒气逼人,黑瞳透露着阴厉的神色,连耿辛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屋檐上两三声影卫走动的声响,耿辛叹了一口气,无力的挥手,示意萧仁景跪安退出去。
他前脚带着鎏心出门,后脚几个暗卫越窗而入,跪立在地,为首的低声说道,“皇爷说要见那陈宫女子,是否去拦”
“不必去,本宫自会向皇爷解释。”耿辛无奈的望着远去的两人背影,藏有太多的不安和担忧,换好常服,都还没出门,就见宫人们低头恭迎着萧晋燊快步走进来,他身上的披风随手脱下来,就盘腿坐在中堂榻上,瞥了两眼耿辛,双眸一笑,“看来夫人没替我把人留下?”
耿辛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暖茶端给他,见他将笔直锭铜烟枪随手放在榻上,抿嘴尝了一口茶说冷了有些不高兴,耿辛知他心里有异,这时才注意到平日里都亮着星火光的烟兜居然是熄灭的,便喊裴力士过来,问他,“前些日子,皇爷饮酒了?”
裴力士连忙说没有,耿辛又瞬间站到他跟前大有审问之意,吓得他扑通跪地,目光四下躲闪,正巧碰上萧晋燊挤眉弄眼的盯着他,更加是心头大乱,连忙摇头摆手说没有,话也直哆嗦,“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喝了,莫吓裴翁了”
萧晋燊自知躲不过耿辛的一顿骂,干脆坐直闭目等着她过来骂自己,耳朵竖起来久久听不到声响,一睁眼就见她坐在自己身边,又是一副笑脸嘻嘻的模样,喝了那被原是被他说冷掉的茶,说是温度正好,接着乖巧的像只猫儿一样把头枕在她膝盖上讨好着。
“陈宫的那人,你可知她是谁?”
“北照已故衡王三女,裕国公府的翁主千鎏心”他忽然冷静的说道,伸出手指轻轻点在耿辛额角的那一点朱砂痣,拇指和食指相互揉搓,在灯下瞧了一眼浅淡的红晕,勾唇一笑,“啊景自己把她带到宫里来,所以公府都来寻人了”
世人皆知裕国公府在北照是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喊国公一声亲皇伯叔,国公早些年已经退官居家,但子孙们都在朝为官,原是鎏心还是他的孙女,难怪使团这般作为。
“既然已经知她身份,你为何要命人杀她”耿辛追问道。
萧晋燊噗嗤一笑,邪气的丹凤眼忽就变作都是可怜兮兮的神情,倏然坐立起来,挥了挥手让裴力士燃了锭铜烟杆,接过去后深深的吸了几口,吞云吐雾的略显深思,一吸一呼时烟兜里的星火也跟着明灭变幻,就像他的话一样满意捉摸,“我要见她而已,怎会杀她呢?”
耿辛知道他说的话并非真话,至少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出动影卫,只是身为他的妻子,无论他作出什么决定,她都必须的毅然决然的支持,自然也没有反驳他什么话,只是将那杯被他嫌弃来嫌弃去的暖茶让人撤下,并未让人再续上。
“夫人难道生我气了?”他突然挨近耿辛,亲昵的将她拉到怀里,下巴颏在她的肩膀上,眼神远远的望向庭外,晨里下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在夜里显得异常明亮,他又放下了最喜爱的锭铜烟杆,环抱着她,“夫人不喜欢我管这事,我便不管了,明日陪夫人出宫好不”
“………”
耿辛无奈摇头,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着就被拦腰抱起来往内房走去,宫人们自然知道是什么回事,低头恭敬的拉下帷幔,纷纷都退了出去,萧晋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挨着她,狭长的丹凤眼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不必他在说什么,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啊景一个人不念有些孤独,不如我们再生一个如何?”萧晋燊这辈只娶过耿辛为妻,当了皇帝后只许她一人为后,未曾纳妃,庆历四年冬生的萧仁景,细数有二十七年,如今年号都已经改成天圣三年了。
“他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女子,你做父亲的,遂了他意吧”耿辛反过来求他。
正是天道好轮回,萧晋燊爬着坐起来,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服,想了好久,才脱口而出一句话,“夫人,我哪里不遂他意了,我可是连龙椅都亲手扶他坐上去的,北照那皇帝都书信来笑我这么早退位,我容易么?”
耿辛无奈,其实那分明是他自己不愿意坐下去,庆历三年他大婚后亲临沙场出征闳奴,因战事拖延了她的封后大典,庆历四年出征啊景出生,普天同庆,他还在沙场点兵都不知道生的是儿是女,气的他三千铁骑直破滕州。
“皇爷,太皇太妃夜里睡的不安稳,已经到前殿来了,想与太后谈心”内监不合时宜的进来汇报,一瞧见萧晋燊不满的从垂帘内探出头来,双眼就像是在燃烧似的吓得他连忙后退,颤抖不安的说道,“太皇…太妃…非…非要进来的……”
耿辛起身示意太监退出去,自己也起身换了衣裳见老太妃,回过头见萧晋燊脸色极为难看,老脸拉长,唯有附身下去轻轻一吻,才让他消了气,前脚一走,风就吹开雕刻芙蓉花的大窗,轻纱扬起,一直在檐上等候的黑影终于得了时机,跃进屋内,单膝跪向皇爷。
萧晋燊有时心想,真该裁掉一些偷窥的变态的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