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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读书不好,做什么都比别人慢,我也知道家里很困难,可是我不念书,根本不是家里供不起我读书,是他们都觉得姐姐读书好,他们不想让我念书了,我都知道。”
这是乔欢写在2004年年初的日记,非典的气息还没有散去,人们时不时的还会紧张一下,屋里弥漫着白醋的酸味。
在那些每家有好几个子女的年代,家庭就像一个小小的学校,学习优异的孩子总能享受到来自长辈的优越待遇,相比之下那些笨拙的孩子,要背负更多的打骂和不属于他们的错误。
这段日记的下面写了一段话,大概是后来她回顾往昔的时候,感触很多写下的心声。
“很多年前,我曾经一度幻想,如果计划生育来的早一些,比2002年的第一场雪来的还要早,也许我会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或者也许根本不会有我,也就没有后来那些近乎讨好的卑微。很多年过去了,虽然我一直过的一团糟,但我仍然不后悔。”
乔七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在计划生育开始的那几年,很多人的观念中还残留着延续香火的余毒。乔七也不例外,毫不顾虑能不能养得活,坚持要生出一个男孩才肯罢休,比移山的愚公还有毅力。
乔欢在家里排行老二,姐姐叫乔然,弟弟取名乔文。
和我同窗的那几年,乔欢一直很努力,但是学习很差,差到我一直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来过学校,她一直都是年级倒数,从无例外。
她把这一切责任都归咎于我,若不是遇见我这样的人渣,她很可能会成为中国科学界的女皇,用科技发明一种装备,让广大男性在对女人一产生歪心思时就不自觉的蛋疼,然后万念俱灰六根清净。在她的伟大构想中,我是唯一的试验对象,一旦成功,就针对广大男性同胞进行全面推广。
我大怒,“你这哪里是推动科技进步,明明就是想要将人类一网打尽!”
她回应,“怎么会,我再发明一种女人可以独自生孩子的技术,不就可以了?”
这泼妇,幼稚的时候太可怕了。难怪学习成绩不行,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乔然就大不相同,成绩优异,并且永远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像一个幼年就患有性冷淡的道姑,与世隔绝。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姑,让无数的男生着迷,日日夜夜在村头吟诵,“春风十里扬州路,愿得乔然为人妇。”
他们不懂人妇是什么意思,整天挂在嘴边念叨,严重影响了我日后的文化造诣提升,毁掉了祖国文化事业的一颗参天大树。
2004年秋季,我去落木镇读初中,内心无比喜悦,终于要摆脱那些两颊通红脾气暴躁的姑娘,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结果都是穿着宽松校服,除了一直辫到膝盖以下的麻花辫,完全看不出任何女性特征的生物。
她们永远抱着书本,在平房的四周来回走着,嘴里念念有词,像另一群修炼的道姑。甚至有人神情夸张,一段《出师表》读的抑扬顿挫,满嘴都是方言,听起来像村里那些替人驱魔的巫婆,神神叨叨的,让我对异性一度失去了兴趣。
其实我读书一直都不用功,自诩是天赋异禀,可以不劳而获,所以连续三年乔然都是班级第一,我班级第二,被同学称作千年老二。
千年老二的可怕之处在于之后的很多年里,谈恋爱我都是姑娘们的第二任男朋友,因为没有第一任深刻,所以也就显得没那么珍贵。
于是千年老二就有了另一个身份,叫接盘侠,接盘侠不好的地方在于过手太快,盘还没有焐热就要拱手让人,留下大片空洞的时间独自煎熬。
落木镇东边的后山上有一片茂密的杏树林,镇上的人管这座小山叫花果山。真是奇怪,一没有桃,而没有猴,凭什么叫花果山,还叫的这么理直气壮。
每年六月的小镇都很晴朗,天空蔚蓝,没有云朵,一眼望去像一片巨大的蓝布,没有边际,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浪。
每当这种天气的时候,我都会逃课去后山,树上挂满了黄澄澄的杏子。随便爬上一棵树,就可以在饱餐中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
“以后你把东西放在警卫室,我自己取就行。还有,你以后来的时候能不能穿的稍微像点样子,这么破跟个要饭的一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我刚爬上一棵树,听到有人在说话,拨开树枝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挺拔的背影,只能依稀分辨出来是个女的,因为扎着长长的辫子。
我正在想会是谁呢,看见站在她对面的人动了动,足足比背影低了一个头,面色通红,我日,居然是乔欢!那站在她对面的就是乔然了,这尖酸刻薄的女人。
我刚打算跳下树去见义勇为,树立一个光辉的21世纪好青年的伟大形象,乔然接着说话了,“你在家里干活也很累,我这里什么都好,你不用经常来给我送东西,自己注意身体。”
看起来她也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算了,就放她一马好了。
“我知道,爸妈挺挂念你的,就让我来看看你。对了,姐,我有个事想和你说一下,你帮我出出主意。”
微风轻轻从树枝间飘过,阳光随着叶子的影子轻轻晃动,女孩面色通红,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你说。”乔然整理了一下衣服,坐在了地上。
乔欢跟着坐在了姐姐身边,“我想等今年农忙的时候过了,去外面找点事情做,待家里太闲了。”
“也好,不然你一辈子都这样了,将来出远门什么都不懂,会被人看不起。”
“可是,我在想,我要是走了爸妈怎么办,你也知道,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乔欢的表情逐渐黯淡下来,我看到了迷茫,就像拿着情书跟在喜欢的姑娘身后的我一样。
“他们一辈子都守着那片黄土,守出什么大富大贵来了么?没有!你如果走他们的老路,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还有,你知道我最讨厌村里那些整天就会长舌的女人,东家长西家短的没完没了。你如果在村里呆一辈子,早晚也会跟她们一样。”乔然愤愤的说。
好家伙,这女人已经不能用尖酸刻薄来形容了,她简直就是……等等,我想个词来形容她,对!不可理喻,她简直不可理喻!!
“可是咱妈她……”没等乔欢说完,正在愤怒中的我,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四只眼睛齐刷刷向我看过来,瞬间感觉像个偷看女生洗澡的臭流氓被抓了个现行一样。
我很是局促不安,因为真的打不过,干农活的女人力大如牛,一个巴掌就能把我拍成伤残。。
“你个人渣,偷窥小姑娘的毛病一点都没改,你将来肯定会坐牢的你知道吗?”乔欢蹭的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向我冲过来,我抱头鼠窜,边跑边喊,“我就是逃课出来透透气,无意碰到的。”
乔欢停下来,“算了,今天听到的话不许跟我爸妈说,听到了没?”
“听到了。”我唯唯诺诺,像个太监,他妈的,真是奇耻大辱,比认贼作父还耻辱。
送走了乔欢,我和乔然往学校走,“第一名也逃课啊?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嘛。”我得瑟着嘲讽她。
“我和你不一样。”乔然冷冷的说。
对话到这里就终止了,我心想,有什么大不了,第一名都是这幅德行么,一副高高在上神鬼不近的感觉,等老子哪天来了兴致也考个第一给你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亲民的王者。
结果这个兴致一直迟迟不来,我在千年老二的位子上纹丝不动,颇有牢底坐穿的感觉,凄凉极了。
初二的暑假似乎比以往都长,空气中都是烧焦的味道,田里的村民偶尔直起腰,将额头上的汗水抹去,留下深深浅浅的泥土印。我像一个怀春的少女,内心焦虑不安,感觉像有什么重要的人在某年某月走失,消失于人海,再也不会回来。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懒,跟个少爷一样。”乔欢看着躺在麦田埂上的我不满的嚷嚷。
“我是个书生嘛,将来要为建设祖国添砖加瓦的,不能这么早就在田里夭折了。”我故作清高,顺带翘起了二郎腿,晃动着脚丫子悠闲的吹着口哨。
“得了吧人渣,你只要不拖国家后腿,不卖国求荣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这泼妇,说话真不中听,以后把她娶回家,让她天天学习蔡康永怎么说话。
“上次听你说,你想去外面,想好什么时候走了吗?”我不经意的问起她。
她冲过来一把捂住我的嘴,“你要死啊?”麦秸上的土沾了我一脸。
她偷偷看了看远处忙着的父母,悄悄说,“还没有,我没什么文化,出去可能会受欺负。”她看起来有些沮丧。
“也是,而且你连14岁都不到,童工知道吗?正规单位没人敢要的,不正规的可能会把你卖到非洲给黑人做老婆,生的小孩黑一道白一道的,跟斑马似的……”
“啪!”我眼冒金星,这泼妇真是暴躁,上来就拳打脚踢,什么时候才能像我一样成熟稳重惹人喜爱。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将来把你抓紧去阉了做太监。”她打了我一顿丢下这一句转身向翻滚的麦浪走去。
一个瘦小又黝黑的姑娘,背影里满是倔强,她一步步走远,在白的晃眼的太阳光里逐渐透明。
我心里忽然有个声音,我们终将失散,在山野、在丛林、在霓虹深处和山川河流、在世俗绵长的牵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