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记忆里的姑娘

城事未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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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推开房间的门走进去,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整齐,所有的物品都摆放的妥当得体,墙壁上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上面写满了阶段性的目标和一些日常的碎碎念。

    “希望下个月可以升职成为经理,赚好多好多的钱。”看来还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女孩子。

    “别人中秋都在和家人团聚,我却要在医院过。”这大概是很多人都会遇到的时刻吧,我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孤独感。

    “离买车的目标又近了一点,等我买了车就带爸妈去旅游,让他们也看看外面的世界。”别说,能把孝顺父母作为一个目标记下来的,冲这一点我就敬她是条汉子。

    “去死吧,该死的水逆!”看来,女孩子不顺心的时候怪水逆是常规操作,只要她不怪男人就挺好的。

    “呸!死渣男,祝你早日秃顶。”得!当我没说,这也太恶毒了吧,我看着自己日渐稀疏的发量,怀疑她是不顺心的时候偷偷咒了我无数次,每一根掉落的头发,都是为我抵挡了一次死亡。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贴纸,它们记录着一个少女的喜怒哀乐,也记录着她的牵挂和希望,还有俗世的幸运和疾苦。

    这间屋子是乔欢在工作的城市租的临时住所,房间的布置很有她的风格,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果断干练的姑娘,在纷繁的俗世里坚强的活着。

    这一点从她房屋的陈设上就可以看出来,东西摆放有序,办公物品和生活用品界限明确,互不干涉。

    茶几上放着空空的安眠药瓶,还有一封长长的书信,没有特定标注是写给谁的,大概是写给第一个走进这间屋子的人吧,告诉人们她已经离开,了无牵挂。

    我看了一眼卧室的门,半掩着,蚊帐随着窗户吹进来的风轻轻摆动。我坐下来,知道里面除了生活的琐碎空空荡荡。

    当我轻轻铺开信笺,似乎能感觉到乔欢就坐在我的对面,端着茶杯,慢慢跟我讲述她曾经对这个世界的牵挂、挣扎和绝望。

    在信笺的下面,放着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出于自然的身体反应,我打开了它,扉页写了如下一段话。

    “见字如面!我知道你早晚会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事情的结果,但过程和真相未必会详尽真实。如你所言,无端猜测是人类的本能,无法改变。所以我宁可你看到几十年来藏在我心里的秘密,即便我曾经无数次认为,当住在我心里的怪兽和住在你心里的怪兽相遇,会使你和我走上同样毁天灭地的道路。但此刻,当我终于决定放下一切执念,也确信这些秘密会让你更加通透,活的更加明朗,更加自由。

    余生,请多珍重!人渣。”

    人渣,这个称呼很特别,我几乎不可能忘掉,她的日记是留给我的,十几年前她就做了这样的准备,我被震住了。

    2016年的春节过去没多久,城里还残留着节日的余温,树上的彩灯和街道两侧的红灯笼还没有撤去。我刚参加工作半年时间,正式步入社会的生活惨不忍睹,经济不断透支,债台高垒。

    当然,这是大部分穷逼的生活写照,不包括富二代和勒紧裤腰带紧紧巴巴过日子的少部分穷逼。

    很遗憾,我就是开头说的那类人,靠朋友和银行艰难维持着生活,生怕一不小心哪家银行倒闭了,我就得饿死街头。

    二月份申请了一张光大银行的信用卡,搁置了一个多月没来得及去激活。有一天下午写稿子写的烦躁,索性决定出去走走。

    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南侧,正巧碰见有光大银行的营业网点,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把信用卡激活好了,以后困难的时候也不用太慌张。

    说干就干,我风风火火的走进去,抽了号很快就开始办理了,想想即将有一笔钱可以让我快活好一阵子,内心就无比的荡漾,很想写一篇五千字的文章歌颂一下我们美好的祖国,资本总是让人着迷啊。

    这时候,负责柜台外办理的业务员拿着平板向我走来,“先生,请问是您本人办的卡么?”

    我:“是啊!”心想,别人的卡也不让我用啊。

    业务员:“好的,先生,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和信用卡,我们需要进行拍照。”

    我:“哦,好的。”说着我拿出身份证和信用卡递给了她,毕恭毕敬,此时此刻,这张卡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容不得半点不敬。

    业务员:“先生,请您看着摄像头。”

    我比了个剪刀手,冲着镜头卖了个骚。

    业务员:“冬瓜,你还是这么人渣,正经一点!”

    我心里一惊,能这么跟我说话的人跟我很熟悉啊,可是完全想不起来,好尴尬。只好假装严肃的看着她说,“抱歉,我前段时间查出得了脸盲癌晚期,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是哪位吗?”

    她呵呵一笑,“你是瞎,不要侮辱脸盲。”

    我当场翻脸,“怎么跟客户说话呢?信不信我投诉你,告你对我人身攻击,让你们行长炒你鱿鱼。”

    她冲我一笑,完全不当回事,递过卡片和一些清单什么的,一把拉着我起来就推我往外走,边推边说,“行了,赶紧走吧,我很忙的,有空一起吃饭。”

    “好,你说的吃饭,你请啊!”我被推着,边走边回应她,她松开手转身回去了,我站在营业厅门口想,“妈的,以后把你娶回家,天天家暴你,每天给我背五百遍你的名字,少一次就用皮带蘸水抽你。”

    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我真是太恶毒了!

    虽然她没告诉我她到底是谁,但是我手里捏着一张单子,底下赫然印着办理业务员的名字,乔欢。

    直娘贼,居然是她!

    生活里我常常记不住人们的样子,但对名字的记忆力却格外的好。我应该想到是她的,因为自始至终能管我叫冬瓜并配以人渣的人,除了她再找不出第二个了,真是大意了,怎么就没意识到呢?太可耻了!

    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一定是太久没见了!

    日记的第二页是十八年前写的,字迹工整,很显然是后来搬抄过来的,因为十八年前我们不会买到这样的笔记本。

    “我的同桌是个小流氓,跟电视剧里那些坏人一样。苏城,名字起的倒还挺好听的,可是怎么就没教育好呢,肯定是爸妈嫌他太丑了懒得管,才跟着别人学坏了。看在我个头比他大的份上,以后我就费心多管管他好了。”

    这泼妇,原来她从小一直揍我就是仗着我打不过她。

    七岁的时候,看见别的孩子背着色彩鲜艳的书包去上学,内心羡慕不已,以为上了学就能碰见很多漂亮的小姑娘,只要捏一捏她们的脸蛋就能挤出水来,鲜嫩的像长在树上的苹果梨;以为四季都像夏天一样,有聒噪的蝉鸣,有大片的花海和麦浪,有盘旋在山路的微风,有像电视机里一样穿着短裙的姑娘,有撒不完的欢。

    八岁的时候,真的进了学校才发现,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小女孩个个脸颊通红,性情彪悍,世世代代从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的脾气,像夏日里的骄阳,我每天都要在鼻青脸肿里感受她们拳头的热情。

    她们永远穿着带补丁的长袖和长裤,无论冬夏,包的严严实实,像一群清心寡欲的修道士,我的内心一片死灰,绝望到了极点。

    电视机给了我童年太多的期待,而现实生活日复一日的把我叫醒,让我明白从小就做一个臭流氓只能是奢望。然而四季分明,天冷的时候就会特别想念旺盛的炉火,和烤在炉火中香喷喷的土豆。

    我小声说,“乔欢,长大了你做我媳妇,我给你买好看的铅笔,彩色的作业本。还有好看的衣服,那种短到大腿根的裙子,别再穿这些麻袋一样的东西了。”

    “啪!”我眼冒金星,再一次感受到了黄土地的热情。乔欢踢翻板凳,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人渣,你居然喜欢不穿衣服的姑娘,你还是不是人啊?还有,长大了老娘还做个鸡毛的作业,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全班同学都看向我,发出阵阵哄笑,他们居然和这个泼妇一样,不解风情,我对文化事业的未来充满了担忧,像自己的人生一样。

    从那天起,我整个小学生涯都是在屈辱中度过的,全校的师生都在传,三年级的苏城扒光了姑娘的衣服,这是要坐牢的啊!一时间人人自危,看见我都躲得老远老远。

    我像一个恶魔,所到之处人人闻风丧胆,这就是乔欢的丰功伟绩,让一个风情万种的诗人早早夭折了。

    我心想,乔欢这王八蛋就是没良心,活脱脱一个泼妇,长大了肯定没人要,谁娶了她肯定倒霉一辈子,搞不好祖坟都得被人刨了。

    时间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我终于走进了电视里的世界,却始终觉得心里缝满了补丁,无法挺起胸脯走进那些衣着艳丽的女孩子的世界。

    偶尔我会听到乔欢这些年的一些经历,有关于她的每一次成长,我都觉得特别励志。她不断地跌倒和爬起,从一重重迷雾中走出来,模样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美好,从六年级辍学几近文盲做到踏入金融行业,怎么讲都是山鸡振翅变身金凤凰,牛逼闪闪。

    我一直认为她能有今天的收获完全配得上她经历的所有磨砺,她的内心在岁月的锤炼中犹如铜墙铁壁,无论这世间有什么风浪,都无法撼动。

    我铺开信件一行一行的读下去,忽然觉得,似乎我们一开始就错了,所有的都是我以为的样子,我根本就不了解她,即便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即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我从来都没有走进过她的内心,看到那里面是怎样的世界。

    内心荒草丛生,偏偏野火无法熄灭,年复一年,终于全部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