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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是个孤女,从小失聪,没听见过人说话,自然也学不会说话,雨青安兄妹流浪时曾救她性命。
此后,她便跟在雨灵珏身边做婢女,她虽然听不见,但其他四感格外敏锐,又看得懂唇语,要不是她不能说话,只能用手语,一般人很难发现她是听不见的。
一出采薇寺,余音就用手语比划着问雨灵珏:“刚刚那个公子是谁?”
雨灵珏嬉笑说:“一个呆和尚。”
余音撇嘴,问:“和尚你也发花痴,笑得这么谄媚。”
雨灵珏抬起木剑,佯装要去敲余音的头:“你这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用手语你都有办法呛我,你要开口说话了,我和我哥都得被你呛死。”
“珏儿,从来只有你呛死别人的,这世上谁有本事呛死你呀。”一个男声传来。
雨灵珏抬眸看见姬思齐修长身型,清秀眉眼,他站在寺前的马车边,头束玉冠,一身青色锦袍,袍长及踝,边镶雷纹,作为南泽世子,这装扮已算是便服,但在雨灵珏眼里依然是复杂迂腐的,看着就累。
“世子,你少帮她说话,她仗着你看不懂手语,没少在你背后说你坏话。”
姬思齐笑了笑,不以为然。
雨灵珏勾着余音的手走到他面前,余音乖顺了,立即把头低到了怀里,脸颊发烫,他身上的龙涎香正扑面而来。
他们坐入马车,雨灵珏不再玩笑,认真地问姬思齐:“兄长,可打听到清冷大师的下落?”
姬思齐一贯不喜欢被她叫做“兄长”,这称呼太过疏离,也断绝了他想要的可能性。
他有些无奈地答:“采薇寺的主持清源大师圆滑老道,说话滴水不漏,他说,他虽是清冷大师的师弟,但他们关系疏远,多年无来往,自从十五年前,采薇境满门被屠,清冷大师也避世隐居了。”
雨灵珏低垂眼帘,眼中暗流涌动,似悲伤,似怒火,翻滚着陷入回忆。
天成姬氏统一大陆前,天下多国割据,各国分庭抗礼,战乱连连,每五十年就有一国新建,每三十年就有一国被灭,亡国的能人义士愿意投降的,便可在新国做降臣,不愿做贰臣侍新主的,只有逃亡至北方的极寒之地谋生。
他们中有曾官拜相国的朝臣,有沙场百战的将军,有扶危更运的术士,他们刨去身份仇怨,聚集到北寒雪山,毗邻而居。
为了隐匿踪迹,术士鱼莲以血祭天,创下一结界术,将整座雪山罩于结界中,非山中人,不得见雪山真容。
过了百年,无人再知这座雪山立于何处,于是,世人给它取名采薇仙境,此境有进无出,只有决心出世隐居、远遁红尘之人,才能靠机缘寻得仙境。
三十年前,北方成国皇子姬承明与姬承德在一场战乱中负伤,逃至采薇仙境而不自知,当时境主鱼靖心生恻隐之心,打开血祭结界带姬氏兄弟入境疗伤。
二人伤愈后,见境中山灵水秀,近百人围山而居,耕田织布,自给自足,宁静和谐,每人每户并无尊卑,包括境主鱼氏一族也不过是其中普通一户,因其族人掌管结界,就多受了些拜礼尊称。
对比境外百年战乱,境内宛如仙境,姬承明心生一计,他看出境主鱼靖心怀悲悯,便发愿要将天下都变成仙境这般,让百姓安居,他请鱼靖出山助他一统天下,鱼靖被其打动,采薇仙境众人也愿跟随,同意出山。
鱼靖助姬氏兄弟灭诸国,一统天下,姬承明称帝,定都帝都,分封三大诸侯国——南泽、东启、西卫,重整朝纲,其时,文臣武将中皆有采薇境人。
从此,世间流传一句预言——“采薇择天子,万世保太平。”
大业已成,鱼靖并不恋朝堂庙宇,也深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他请命带采薇境人返回采薇仙境,姬承明不允,他见招揽不成,便反目威逼鱼靖,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今日能助我成为天子,他日也能助别人来反我姬氏江山,若你们不能留下为我所用,那只有你们死了我才能安坐江山。”
一夜之间,姬承明血洗朝堂上下采薇境人,鱼靖被境人拼死救出,他自知境人皆因他而死,无颜再回仙境。
于是,将仅存的一双儿女托付给国师清冷大师,抱着侥幸心理,一人潜进皇宫报仇。
那夜,死在他剑下的禁军近百人,他却未碰到姬承明毫发,最终被乱箭穿心而死。
清冷大师带鱼氏一双儿女逃亡至南泽,南泽国主姬承德感念鱼靖当年救命之恩和多年同袍之谊,收留鱼氏兄妹。
因兄妹二人到达南泽后,连连阴雨下了十日,姬承德便叫他们改鱼姓,赐姓雨,养在世子姬思齐府邸做伴读。
马车已到达驿馆,雨灵珏如梦初醒,面露惊慌。
姬思齐拂袖,为雨灵珏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宽慰道:“记得你当年第一次来世子府时,也是现在这幅表情,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有我在,你别害怕。”
雨灵珏侧过头,自然避开了姬思齐的衣袖,说:“来帝都的这几日,大街小巷都勾起我幼年回忆,夜里还总梦见父亲,他浑身是血,拿着剑,站在宣勤殿前,对哥哥说‘照顾珏儿’,我真的分不清,这画面是梦境还是记忆,我既希望见到他,又不希望见到那样的他,是不是很可笑?”
姬思齐尴尬地收回手,说:“我们三人一同长大,你们的苦楚我虽不能完全体会,但也能明白一些,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青安兄一直想要为父报仇,只是我伯父姬承明称帝才五年就崩了,灭族之仇报无可报,他心有不甘,出仕为相,我知他是想将我父王送上帝位,但偏偏父王散淡惯了,又年事已高,对那个宝座没有兴趣,只想偏安一隅。”
“你和哥哥谋划的这些,我都没兴趣,也不想参与,我只想完成父亲没完成的事情,找回散落各地的采薇境人,重新开启采薇仙境,避世而居,过我的神仙日子。”
姬思齐嗤笑:“这就是你要找清冷大师的原因?”
雨灵珏点头:“当年父亲赴死前,为保仙境安全,他把钥匙和地图分开存放,把能打开血祭结界的采薇令给了哥哥,而将记载仙境位置的秘图托付给了清冷大师。”
姬思齐皱眉,说:“清冷大师生性寡淡,又是悟净派武学宗师,在朝堂和民间都有极高声望,是入了化境的圣人,他若自己不想现身,怕是很难找到他。”
“他既然承了父亲的嘱托,就不会食言,必会有所交代,也许等我从宫中取回采薇令,就能找到秘图的线索了。”
雨灵珏除去心中阴霾,换上一贯没心没肺的浅笑,一跃跳下马车,差点撞上车外站得笔直的两个石头人。
他们一个是赵炎,姬思齐的近卫,另一个是重乾,南泽的护国大将军。这两人被姬思齐晾在驿馆整整一天,现在都压着火气。
重乾见到雨灵珏,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臭丫头,你又把世子骗到哪里陪你胡闹,在南泽,你撒丫子乱跑也就罢了,这里是在帝都,满城都是赢亥的眼线,要是世子有什么不测,你九条命都赔不回来。”
重乾喷了雨灵珏一脸唾沫星子,她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回敬道:“乾胖子,全帝都都知道你嗓门大了,你成天派兵像围城墙一样把世子围着,逛个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知道的说你忠心护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押犯人呢,我救世子出去松快松快,要你管。”
“你这丫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重乾突然抬手出招袭雨灵珏左肩,她侧身回避,用剑柄抵住他腋下,拆了他这招,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来啊,拔剑,我们打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看谁来保护世子。”
“你若不是雨相的妹妹,我定跟你打个痛快!”
此时,姬思齐与余音一同下了马车,余音上前拉开雨灵珏两米开外,用眼神责备她的鲁莽。
姬思齐轻咳一声,对重乾拱手行礼,重乾不知道世子为何行此大礼,惶恐跪下。
“今日是我想去采薇寺礼佛,佛门清净地,不想带亲兵,就换了便装要珏儿陪我同行,让重将军担忧,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了。”
姬思齐说话轻柔,听着似在致歉,但气场威严,令重乾感觉如芒在后,重乾立即抱拳:“末将惶恐,只是帝都各方势力汇聚,实乃龙潭虎穴之地,王上派末将与世子同行,就是要保世子平安,望世子无论去何处都让末将随行。”
赵炎也附和:“雨姑娘虽师承雨相,武艺高强,但她毕竟是女子,照顾世子多有不便,还请世子出行千万带上小人。”
雨灵珏懒得听他们官家打太极,拉着余音给姬思齐作了个揖,哼着小调就进屋去了。
姬思齐也很是疲累,摆摆手,说:“退下吧,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我也累了,明日便是觐见朝拜的日子,都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