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见昔日人

寒山不夜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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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少女脚步轻快,朝着那个身影飞奔而去。

    听到呼唤,水边那人徐徐转过身来,光滑圆润的头顶微微反光,原是一名僧人。看样子,应尚值不惑之年。

    眼见少女越跑越近,僧人原本亲切的面目泛起了褶皱。待少女停在眼前,尚在喘气时,便皱起眉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师教了你这么些年,仍是这般冒冒失失,毫无长进。”

    怀璧好似早已听惯了,毫不在意,仍是一脸笑嘻嘻,“哎呀,弟子这是为情所迫。谁让弟子一见到您就喜不自胜呢。”

    僧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少女身后姗姗来迟的燕赋。

    二人相识多年,互相含笑行了合掌礼便寒暄起来。

    “参军,数年不见啦。”

    “是呀,慧远师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慧远,江南高僧,精通儒学,旁通老庄,雅名满天下。燕赋尚为大司马参军时,二人自荆州上明寺结识,交情延续至今。因受桓温临终前所托,燕赋曾将怀璧送至他的门下旁听他讲解佛经和儒道经典。后因李氏患病,怀璧回家侍母,这才另从燕赋就学。

    “师父不是卜居庐山东林寺吗?怎会出现在此?”

    慧远笑答,“五年一云游,恰轮至今岁。途径巴郡,偶然听闻白帝城盛壮,便闻名而来。”

    燕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对着江水叹道,“可惜此城犹在,却不见彼人了。”

    历史是无情的,政权更迭不过是覆手之间。昔日的白帝城也好,如今的巴蜀也好,任天下纷争不断,仍巍然立于风雨之中。而彼时的公孙述早已殁于历史的洪流,曾一统天下的中原正统也已偏安江左,脚下的这片巴蜀大地已经更名改姓,易主前秦。

    燕赋不忍多想,又回过头看向了慧远,“师父接下来作何打算?”

    “出门已久,这便要回浔阳静修了。”

    “这便是天意了。我恰好要接这丫头回江陵,既然顺路,不如结伴而行。”

    “如此也好,我恰有一事欲告知于你。”

    轻舟行于水面,随波晃荡,一如船内燕赋的心情,也如大晋动荡不安的未来。

    “这么说来,前秦怕是又要挥师南下了?”燕赋眉间沟壑愈深,想到将来怕是又有大乱,根本无心观赏两岸青山了。

    慧远肃穆地点了点头,“途径益州时便见兵马异动,只怕是有所谋划。”

    “如今前秦疆域辽阔,兵力强盛,能兵猛将不胜枚举。若是真有此意,大晋只怕危在旦夕。”

    至此,二人都沉默了。

    从前二人只要一碰面,必得拉着对方彻夜长谈。燕赋本就精通佛学,又善清谈,二人一旦打开话匣子,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今,却没了那个兴致。

    然而坐在船头的那两人,却丝毫不察船中的沉郁之气,正乐悠悠地赏着风月。

    怀璧不知何时脱了鞋,白嫩的小脚泡在水里轻轻荡着。

    燕集则脊背挺直,端坐如松,修长的手扣在膝盖上,心里默念着父亲昔日教导的“非礼勿视”,一双好看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殊不知,早已红透的耳朵已经将他暴露了。

    怀璧含笑看着他标致而干净的侧脸,突然心念一动,一本正经地对着江水咏道,“汉之广矣,不可咏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说罢,便一脸认真地转向他,好似真的在求教一般,“小郎君,你可知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燕集看着她一脸纯良无害的表情,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她,她未免太大胆了!竟然公然调戏良家少男!

    燕集僵硬地转过头,自金口里蹦出了几个金字,“那是汉水。”

    怀璧早就猜到他会转移重点,一脸理所当然地狡辩道,“那又如何,反正都是水嘛。”

    话音刚落,一阵晚风袭来,带了些凉意,怀璧微微瑟缩了下。

    燕集皱了皱眉,拿起她扔在一旁的鞋袜递过去,“穿上。”

    “又不冷。”

    怀璧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地接过,

    刚穿好鞋袜,她正要说些什么,这时,两岸山中却传来一声猿鸣。

    猿声凄厉哀怨,回荡在山谷间久久不散。

    怀璧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听闻曾经父亲率军行至三峡时,军中一人捕得一只小猿,其母便一路哀号,沿江随行百余里,最终跳上船后就死了。剖开它的肚子一看,早已肝肠寸断。父亲听说了以后,勃然大怒,便下令罢免了那名军士。”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当时听了此事便十分感慨。既便不曾和父亲相处过,却能清楚地知道有关他的所有事,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知道他刚烈的外表下也不乏世间柔情。想来,这便是名满天下的好处吧。尽管,如今美名与恶名参半。”

    清风徐来,撩起了怀璧的鬓发。天色渐渐黑了,她的神情晦暗不明。

    “大将军,是个好人。”

    燕集沉思了一会儿,又道,“或许大多时候都是迫于无奈吧。这世间的关系皆是此消彼长,我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不一定都能从心。尔强我弱,有人受益便会有人遭受侵害。有时候仅是自保便会伤害到对方,又何谈对错呢?立足当世的人们,不过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怀璧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情绪莫辨。

    “你怎知家君是个好人?”

    燕集难得笑了笑,眉目疏朗,宛若旭日,“幼时曾在大将军部下历练过。”

    顿了下,又道,“和你阿兄一道。”

    “谁?”

    “桓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