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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不凡遥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驾,若有所思。
方才那位羡鱼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依然萦绕在耳畔。
柳村出来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这话里藏着的意思是,这位羡鱼姑娘还见过柳村的其余人。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知道柳村里面的许多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宁不凡患有失魂症。
身患失魂症之事,宁不凡从未告诉过旁人,唯有柳村众人与父亲宁立知道此事。
看来父亲与这位羡鱼姑娘,有着不俗的关系。
宁不凡长长呼出口气,暂且按捺下心底的诸多疑虑,偏头看了萧晨一眼,目光平静。
萧晨领会其意,闭目再睁开,瞳孔旋即染上一抹暗紫流光。他看向镖车远去的方向,轻‘嗯?’一声,诧异道:“后面那辆镖车上两只大木箱里,装的竟全是书卷。”
书卷?
宁不凡沉默了一会儿,又朝萧晨点了点头。
萧晨犹豫半响,还是将目光投向了羡鱼姑娘的车驾,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语气凝重道:“前面那辆......看不透。”说着,心底升起了些许后怕。
羡鱼姑娘乘坐的马车,连六重天的紫极魔瞳都无法看透。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宁不凡轻叹口气,又加了一句,“还是一个神秘的女人。”
这个女子,真的只有十六七岁吗?
她慵懒随意的姿态,仿佛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轻灵的嗓音里,带着一股浓浓的不属于年轻人的暮气。
王安琪将狭短洞箫系于腰间,沉吟道:“我与姐姐走出听雨轩时,母亲确实曾嘱咐过我们,不要与知行大学两门的人有所牵扯,缘由倒是不清楚。”
萧晨闻言尴尬一笑,他是偷摸逃出六重天的,从没有人跟他说知行门与大学门的事情,果然野生的比不过家养的。
不对啊,这陈子.....这宁钰不是柳村的入世行走吗,怎么瞧着比自己知道的还少。
宁不凡迎着萧晨疑惑的目光,双手一摊,无奈道:“看我干啥,我在柳村时,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小山村,入世行走之名都是听一位女子跟我讲的。”
萧晨嗤笑道:“看来你这家养的,还比不上我这野生的......不过宁兄与我结拜,为何盗用陈子期之名?”
宁不凡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行了,你那辰东之名听着便觉不详,估摸着也不是真的,咱俩彼此彼此。”
萧晨拱手道:“化名辰东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宁兄切莫见怪。”
宁不凡见这厮仍是不肯说出真实姓名,心底有了几分猜测,此时却也不好明言,只好岔开话题,撇眼问道:“那位羡鱼姑娘的武道境界,辰兄可看的出来?”
萧晨捏着下巴,眼神闪烁,摇头道:“瞧不出来,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然后他看向王安琪,问道:“王姑娘,你觉着呢?”
王安琪想了一会儿,回道:“她面上毫无血色,像是患了大病,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宁不凡皱眉问道,他看了羡鱼第一眼,便被那双宛若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吸引,并未注意到这位姑娘的脸色。
“嗯,”王安琪眉头紧蹙,细细回忆一番,轻声道:“这种病症我曾见过一次,应是活不过二十岁。”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宁不凡眉间微皱,下意识的朝官道看了一眼,只见那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山贼正猫着腰往芦苇丛里钻。
当下便是大喝一声,“站住!”
领头逃窜的歪嘴面色一僵,转身老老实实跪着,满脸堆笑,“站住了,站住了。”
宁不凡心底好笑,上前几步,问道:“我让你们走了吗?”
歪嘴心底叫苦,连连摆手,“少侠还有何事吩咐?”
宁不凡望向这衣衫褴褛的十余人,疑惑问道:“你们......咋的能混这么惨?”
他第一次见山贼,那可是在清风寨。
人家清风寨的小喽啰各个都是肌肉横扎,吃喝不愁,刀枪棍棒那是人人一手。
再说那二当家李三思,那可是一身青色长衫,手握书卷,气质脱俗。
可这佘山的贼寇,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不说,有几个连草鞋都踩烂了......就这些玩意儿,也能当山贼,打得过谁啊?
估摸着,随便来四五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就能轻易将这十余人捏死。
歪嘴嗫嚅半响,干笑两声,磕了个头,赔笑道:
“少侠,上半年东边闹饥荒,好些人将草皮树根都啃完了,连地上的泥巴都吃的干干净净,就这还饿死了好些人。更有甚者,放个大锅,架上热水,跟人家换着孩子吃,可这肉还没熟呢,就被旁人分食完了,碎肉、骨头横飞,真是惨不忍睹......我们这些人都是八九月从东边逃窜过来的,没地没粮,眼看活不下了,本想沿边入城讨活,可官府的人说我们是流民,不给入城,有偷跑进去的,也全被活活打死了......我们想着,他们不给进,我们就往前面走,一直走下去,总能找到活命的地方。就这样,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等走到了佘山的时候,几千个人就剩下几十个了。”
宁不凡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趣,他伸手摸出木剑抵地,双手按在剑柄,“继续。”
歪嘴搓了搓手,咽了口唾沫,点头哈腰说道:
“我们这条命贱,也好养活,想着上山摘些果子吃些野菜也能过活。不过,我们连大字都认不得一个,摘起果子野菜来,也分不清哪个好坏,来的时候算上我,拢共有五十六个。不到一个月的日子,吃果子、蘑菇毒死的就一大半了,全埋山上了,如今坟头草估摸着都有三丈高。后来,我们就只敢吃几种认得的果子,可这玩意也不是全年都有,眼看着入冬了,野菜没了,果子也没了,肚子实在饿得没法子了。只能......只能学着人家,做些山贼的勾当。”
萧晨从远处走来,瞧着这一幕,拍了拍宁不凡的肩膀,感慨道:“好些山里的东西,连一品武道强者都不敢乱吃,这些家伙们倒是凶猛,啥都敢吃。”
若不是实在快被饿死了,谁又敢去冒着性命危险上山吃那些从未见过的果子?
各大城镇里的贵人,朝堂上的官员,世家子弟,他们如今还在品茶饮酒,花船狎妓,说不定兴致来了,还要吟诗一首,附庸一下风雅,他们是看不到佘山的情景,也绝不会想到,竟有人蠢得去吃毒果、毒菜。
今岁,大饥,人相食,终究是书卷里不起眼的几个字眼,却真实的让人觉得残酷。
宁不凡沉默许久,问道:“以后想做什么?”
“我们的性命比虫子还要低贱的多,做啥都行。”跪在地上的歪嘴,咧嘴笑着说出了这句让人颇感心酸的话,说完后,他小心翼翼偷瞄了宁不凡一眼,旋即埋下头去,心底忐忑,过了一会儿,又添上了一句:
“我们只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