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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然从旁侧拿起一条丝绸手绢，细细擦拭桌上残留的水渍，然后将丝绸手绢捏成一团儿，随手向下一丢，缓声道：
“周正，周大人，京都府尹啊......明日朝堂，该如何向百官交代，你可知？”
跪在大殿不敢起身的周正面色平静，朗声道：“殿下容禀，此次京都府倾尽兵力对未湖楼围剿一事，皆是臣贪功冒进，一手策划，为的是想立下大功，以此奉迎二殿下。”
无论如何说，京都府围剿未湖楼失败，他周正都难逃干系，但即便是死，也不能将此事与二殿下扯上关系。
姜然轻轻颔首，轻嗯了一声，回道：“还有呢？”
周正微微一愣，低眉思索片刻，沉吟道：“陛下离京之前，曾只会过京都府，要倾尽全力搜寻未湖楼与棋阁人手，此次对未湖楼围剿，也是为了迎合陛下心意。”
皇帝陛下只是离开万京，可即便他走到天下海角，也还是天风国唯一的帝王。
坐在主位的二皇子姜然手指轻敲桌案，凝重道：
“周正，我心知，围剿未湖楼失败一事，你只是听从我的吩咐，与你本人无关。但......京都府衙门丧尽守备兵将，此事须得有人扛下才是，而这个人，不能是我。七八年来......我不计代价在万京发展羽翼，留下无数后手，便是想要同我大哥争上一争。倘若因此事而毁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我又岂能甘心！”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听闻二殿下如此表露心意。
周正重重拜了下去，慨然道：“二殿下身具帝王之相，让臣感慨不已，假以时日，二殿下必是一代仁君。臣周正，有一愿，愿为殿下之所想，赴汤蹈火，生死不计！”
赵弋微微侧目，也一同拜了下去，高声道：“臣赵弋，同愿！”
姜然面上浮现了一丝疲惫，轻叹口气，摆了摆手。
跪在大殿的周正与赵弋相视一眼，收回视线后默默起身，躬着身子慢慢退出大殿。
如果周正能以死来化解此事，倒还合算，可......朝堂之上的老狐狸何其多？岂能看不出些许蛛丝马迹？
周正死与不死实则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朝堂上各部大臣的态度，而最重要的，便是督查院的态度。
那督查院右督查御史秦云，不仅是直隶皇帝陛下的人物，更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而如今，未湖楼三楼当家小爽儿又落在了督查院的手里。
此事......实在棘手。
有人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正是姜然的心腹，游侠儿刘展。
“阿展，此事......你如何看？”
“殿下容禀，我等在万京暗自发展数年，手中势力遍布万京，只需一声令下，我便能聚集三千精锐死士，闯入督查院，杀了小爽儿！灭尽督查院人手！”这句话回答的极为坚决。
“哦？”姜然微微诧异，继而摇头道：“督查院高手如云，岂能杀尽？若是逃出几人，又该如何？即便闯了进去，杀尽督查院等人，只怕也会引起整个天风的震怒，阿展，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刀剑论处的，手段理应温和些。”
刘展拱手行礼，沉声道：“殿下吩咐便可。”他说这些话，也并非真心实意的要聚集势力，杀尽督查院人手，而是为了提醒二殿下，有些时候，做一些事情，不可迟疑，须得手段强硬。
此次对于京都府衙围剿未湖楼一事，在他看来，就是因为自己这位主子，瞻前顾后，拿捏不定之下才给了督查院反应过来的时间，若是在皇帝陛下刚出万京那夜，便对未湖楼施以雷霆手段，又岂能有今日之忧？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因为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区区下人，而姜然则是他的主子。主子做什么事，都是对的，错的，也得是对的。
姜然自然明白自己亲手培养的心腹话里藏着的意思，他指尖轻捻，沉默了许久，这才轻声说了句：
“秦云......有一嫡子，名为秦天，是万京城北城守将统领。”
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有些意思。
刘展轻轻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殿下觉着......此计管用？”
姜然陷入沉思，似在自语：“或可一试？”
此话既然说了出口，刘展只得听令行事，他极为恭敬地朝坐在大殿上的姜然行了一礼，沉声道：“在下，即刻着手办理此事。”
“阿展......你且去吧，让我歇一歇。”姜然面上又添了一丝疲惫之色，他用手揉了揉脸颊，目光微微怅然。
他有些不解，明明每一步都是出自自己的深思熟虑。究竟是为何，竟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西荆楼此前投靠自家大哥，那便是自己的敌人。自己联合未湖楼将遍布万京的西荆楼除去，算是切断了姜承的所有情报暗线，此事无错。
天机榜首宁钰，此人桀骜不驯，却又多智近妖，绝非自己能够驱使。自己联合棋阁将那位天机榜首宁钰刺杀，便是及早铲除后患，此事无错。
父皇只有三个儿子，三弟生性散漫，对自己毫无威胁，那么自己通往龙椅的唯一敌手便是自家大哥。自己与未湖楼达成同盟，派遣一品入脉的高手去行刺姜承，若是真将姜承杀了，即便是父皇震怒，可自己也并未露出丝毫马脚，杀了姜承，自己便从此再无顾虑，此事无错。
父皇离去万京，自己执掌整个朝堂，百官俯首，大势已成，唯一的顾虑便是未湖楼，那么自己将未湖楼斩尽杀绝，也是局势发展所致，此事无错。
只是失败了而已，数年来自己始终小心谨慎，无论做出何等选择都是符合自己当初的最大利益，都是出于自身的深思熟虑，这是自己的选择，即便输了那也是时运不济。
“我没错，从前没错，今后也不会错。”他终于平复了心境，喃喃自语。
假若宁不凡看到了这一幕，大概会冷笑一声，顺带嘲讽一句：
“是的，你没错，你只是愚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