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计将安出(一)

天上的小青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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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臣于禁待罪皇帝驾前!”

    洛阳宫,建始殿上,于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拜伏在地,重重顿首。

    额头磕碰地砖发出沉闷的巨响。

    “益寿亭侯,平身吧。”前方御阶上传来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落入于禁耳中。

    那是大魏天子的玉音。

    听见曹丕称呼自己的爵位,于禁颤抖着身体,抑制不住地狂喜。

    在武皇帝还是曹司空时便曾下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

    归魏后第一件事于禁就是打听自己的官爵还在不在,得到的消息是在被俘后第二年,张郃顶替他成了新的左将军。

    至于他的爵位,没有被褫夺的消息。

    自汉世以来“非皇族不王,非军功不侯”,如今听到皇帝称呼他“益寿亭侯”,无疑表明武皇帝、今上和朝廷没有遗忘他于禁几十年东征西讨的功劳苦劳。

    他的仕途还没有完结。

    “陛下…卑臣不敢,卑臣有罪,有负武皇帝重托,全军覆没让国家蒙羞,让大将军(曹仁)身陷险地。”于禁没抬起头,仍然是匍匐顿首谢罪,担惊受怕的忧惧夹杂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鼻头一酸,竟然带上了哭腔。

    “好了,好了。益寿亭侯,平身吧,胜败乃兵家常事,昔秦将孟明视、西乞术先败崤山,又败彭衙,三战终胜晋军于王官,遂霸西戎,用孟明也。”大魏天子曹丕面色白皙,嘴唇很薄,高坐台上,云淡风轻得摆手表示不在意,四名服金蝉左貂冠服、年龄不一的近侍,分侍左右。

    “朕记得建安二十四年卿领军去救樊城的时候还是满头青丝,白发比朕都少,如今再见已是满头白发,沧桑了不少啊。”曹丕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一撮白头发,他今年圣寿三十有四,正当壮年,可是少年白,竟已华发见显了。

    “卿可以回家去看看了,《诗》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妻儿老小三年不见,想必卿亦思念得紧吧。卿先回去吧,和家人好好聚一聚,过不了多久朕就会给卿安排新的任务。”曹丕似乎很大度宽容,一直对于禁没有苛责怪罪的意味。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逃过一劫于禁大喜过望,连忙拜谢:“蒙陛下开恩,臣禁不胜感激之至,臣告退!”

    曹丕身侧一名侍中正值壮年,他长着鹰钩鼻,鹞子脸,把自己的身躯尽量隐藏在黑色帷幄之中,不引起别人注意和警惕。

    他目光森寒地盯着欢天喜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建始殿的于禁,犹如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带有丝毫情感。

    侍中、尚书右仆射、安国乡侯司马懿,作为当今大魏皇帝的亲信肱骨之属。

    他在曹丕仍是魏王太子时便以太子中庶子的身份加入太子班底,是曹丕的东宫旧臣,长年的接触,和自身犀利的洞察力,没人比他更清楚皇帝的性情。

    敢爱敢恨,小肚鸡肠的同时又有着性情中人的豪爽,一个多愁善感的文士,一位志大才疏的拧巴皇帝。

    为了哀悼病故的好友,他可以不顾体面在葬礼上带着大家学驴叫;又可以对想要夺嫡的弟弟毫不留情,誓欲除之而后快,逼得鄄(juàn)城侯七步成诗;对于当年帮着他参与争储的老伙计又大方慷慨地可怕,陈群、自己、吴质、朱铄等一、二年之间全部超迁拔擢,征入朝廷,从数百吏、县令长连跳多级,一跃升为两千石大吏、将军、尚书令,封列侯;

    但与此同时,曹丕心眼小,睚眦又必报,宗室名将曹洪就因为多年前曾拒绝借钱给曹丕,被一直怀恨在心,逮着机会被曹丕官职、爵位一撸到底,若不是皇太后卞氏用“梁、沛间,非子廉无有今日”、“曹洪今日死,明日吾便敕帝废后矣”力保,这位从讨董联盟时便追随曹操起兵的从弟(堂弟)就要命丧黄泉了!

    当今大魏天子,爱憎分明,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只有你对他好,就算你劣迹斑斑、几姓家奴,德行有亏,但以市道交他作为回报照样让你坐三公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

    但前提是,你没有触犯到他,威胁到他,并且首先付出对他好。

    无疑于禁不匹配曹丕“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处事准则。

    身为君主,丢失忠节的于禁早把曹丕给恶心到家了,父王曹操临终“我知禁三十年,怎么临难反不如庞德耶?”的悠悠感慨言犹在耳,就这你于禁心里还没点数?

    天子没有怪罪你那是因为天子仁德宽宏,大人有大量,你身为臣子就这样大大咧咧的接受了,自己就如此轻易地原谅自己了?不应该扼腕叹息,感激涕零地指天明誓说要报效浩荡皇恩,然后捐出所有家訾田产,令宗中子侄通通从军杀敌。

    当今天子最会矫情掩饰了,于禁必定会为他的天真可爱付出惨痛的代价,司马懿把曹丕的手段记在心里,还默默给这招取名:不杀人但诛心!

    …………

    “为何?”刘永身体重心前倾,忍不住讯声质问。“是寡人给的租约还不够低吗?谢翁,寡人已经很有诚意了!”

    “殿下的恩惠自然不可谓不深厚广大,但敝聚不能答应殿下的原由却不在佃租,实在是因为每户抽一丁难以办到,不瞒殿下鄙聚计簿上户数仍为两百家,但实际本聚丁壮只剩二三十人了。”

    “缘何会这样?”刘永又骇又急,刘备派给他的护卫虽然装备精良、勇武善战,但只有两个什,他足兵谋划的倚仗便是阳安聚的青壮,如今谢忠告诉他聚里丁壮只剩下二三十人,爆句粗口的话,那还玩个毛线!

    “建安二十四年,吴将陆逊领兵入宜都,前太守樊友弃郡走,当时还不是郡丞的邓君与文布起兵抗吴,抽调了聚中民壮百余人,却为陆逊击破,义军几乎全军覆没。鄙聚去了百多人,活着回来的还不到十人。”谢忠抿了抿没牙干瘪的嘴唇,眼神里露出苦涩,不堪回首的神采,“今岁秋王师东出,巫县、秭归一带的吴军迅速败退,一伙乱兵东逃途中路过鄙聚,想要劫掠,鄙聚男子壮女与之殊死激战,才堪堪保全。只是又折了几十名聚中青年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