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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一刻,忘川血红逆流时,曼珠沙瓣抽丝如弦散,魔域铺黑叠暗,浮空荡起阴波,冥岸丛地茎梗上独留血色曼珠,绯红似招魂炼狱引修罗古魄游入忘川,幻九幽万魄,似哀鸿遍野。
凌苍腥风血气冲天而起,平地扩荡起层层血色烟波。丛莹流珠间氤氲不散,血腥翻涌时惊现吞云之势。突地,轰天动地!
我骤然睁眼。
惊醒间,竟平躺于冥地暗丛中!此刻,周围茎梗曼珠盛绽饱裂,狐身正被血气腐骨洗髓。尚未顾得些许疼痛,倒甚为诧异如何且何时昏睡的?我尚记着……刚……明明……好似有遇到与青龙神君相像的身影,且被他正紧捏在怀里。可这眼下,同梦魇一般。熟梦熟真……
难不成是蜃梦幻境?
彼时应景一叹!冥魔两地孤幽望不尽,九曲忘川血腥弥漫。本狐骨缝被血气渗浸,血循久久不回心头,且偶歇须臾。顿时,心生三分惧!我本血骨不周,万不能在此多停留!遂暗念唤术,再召雕兽……
殁地草惊风,凌空一长叫铿若鸣钟,辟毕雕疾幻长翅击空飞落,待我跃身坐稳并盘旋而上。天似穹庐俯空下望,惊叹不已!万里红河川流不息,魔域绵山暗脉峻茂,冥地古木囚林参天。难怪六界吟哦:冥魔域地夹忘川,川在虚无缥缈间,血河澹澹魂不渡,曼珠粒粒沙华弦。
此般,人云亦我云也。
后逆水行千径,雕兽双翼斜翔狭入似忘河源渊,峭壁横生拏云攫石,断岩对峙夹血河。辟毕雕高飞于仞岩血河渊谷上空,盘旋于怪石嵯峨崖缝间。我跪在雕兽羽背,下视再望瞠目结舌……
竟是,血冥河渊!
魔域有渊血冥之源。既魔域又为冥地,魔之断域,冥之禁地,即冥渊。上古五神帝大战,蚩尤帝神殒,独掌劈渊尽血成河,以邪火焚心为炼狱附渊下无尽山岩。万年血练,山岩狱火噬血焚骨,即生灵灭。
眼下!
冥渊崖下无尽山岩狱火突横,烈火汹汹猛破崖渊,向我而来!熯天炽地的狱火犹如岩浆,邪沾冥河血气冲天焚空。亏辟毕雕生若鹰鼻鹞眼,斜翅羽急避如疾风,狱火灼空下入血冥河中。
山岩狱火未得血腥,更欲狂怒嚣嗔。忽山石拔地堪比拏云攫石之势,冥渊七荡出靡音,九震欲聋!我双手压耳亦难掩靡音鼎沸,彼时五感交错,心神不宁。断崖碎裂间,乱石飞于空。辟毕雕宽身长翅,被碎石撞的猛烈,恐难护的我周全欲翔出冥渊——
登时,头顶一块巨石落下!
我仰头一瞬瞠目直视,巨石急坠势如破竹。本欲翻身躲避,却恐身下雕兽无妄遭难。我迎身奋起,悬空踏气抵石。本狐三百年把素持斋,也它奶奶修为不昌,难抵冥渊巨壁压顶。辟毕雕于乱石缝隙中盘旋,每每被飞石砸伤,哀鸣三声不肯离去。危矣,如此下去,终难逃被巨石压入狱火之命数。
恐葬身冥渊!
倾然,忽得一股霸道磅礴之力从背后撑我一掌,几脉修为直入心髓,聚于双臂。我欲催力待发间,眼前巨石突砰然爆裂,碎石俱焚。我劲拳双臂渐渐散力,直愣愣呆望眼前漫空乱石星火,浮空伶仃独思间,云衫飞舞。倏地,水若绵散之力瞬势将我腾身飞摔在辟毕雕正巧斜飞而过羽背上……
谁?
是谁?救了我……
少顷辟毕雕斜飞出血河冥渊,浮空血色转暗再入墨。我踉跄爬起向身后望去,冥渊已遥之千里。是谁在冥渊?风疾去矣三万里,魔域暗山坳血河没。转眼忘川,子时已过。忘水无声惜细流,云阴照水情痴柔。曼珠沙华早枯萎湮没,忘川萃澄澄碧玉色照旧。
再过忘川,便是我冥界囚林。
汨囚林菁树枝叉纵横,一向不喜日月光辉,白日里遮日光,黑夜里遮月光。辟毕雕伤痛飞走,我落了密林之上,向北呆望好一阵子。如梦似幻般,若非雕兽伤痛难忍将我放落于此,我真觉又是蜃梦幻境。皓月当空,月光似水,我扯了张白狐皮披身上,又呆望了好一阵子。
林子夜色清寒,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踩着菁树重枝厚蔓双脚有些发寒,后知后觉紧搓着手回神,方察冻脚非手……颔首低头去,月华天水洗净黯淡紫辉菁树茂叶,晶莹剔透,早已积露凝霜。
咯吱——
咯——吱——
数十手臂般粗壮的雾冰枝杆齐折,脚歪踩斜,踏空直跌落入林。惊慌失色间,我将身上白狐皮扔空抛去,碎琼乱羽间凝成一长狐白尾,转瞬圈在身周,生怕摔地吃痛。然片刻,本狐长白毛尾巴竟自个收了回去,再怎也伸不出?
尾骨处,拔凉拔凉!
我仰面朝天紧闭双眼,恭等落定摔个痛中思痛。忽而,漫天飘叶骤停,空气弱如凝脂。露浓霜瘦薄叶障目间,本狐单臂勾落在滑肤肩颈前,鼻尖触碰衣领处巧闻杏酒清凉后,稳稳落入长影怀中。天旋地转间,睁眼又是……青龙神君?
又是他!
此番……情境,瞅着与足月前着实有些眼熟。只不过当下滴酒未沾,触目皆是格外清晰。天晓得,汨囚林怎一而再沦为本狐烂花泛水之地。我勾着青龙脖根的手臂瑟瑟缩回,深明大义地夸赞道:“青龙神君好身法!”
青龙神君定然,勾魂摄魄地瞅了我好一阵子。
“我可不是故意被你占便宜的……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本狐被瞅的有些头皮发木,心头发慌,当即又诚深明大义道。青龙神君结实抱着我丝毫不松,生吞活剥的架势,惊鸿一瞥间,胡诌道:“我可是故意占神女便宜的。”
月明星稀,四目相对,纹丝未动。
青龙神君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极像蜃梦幻境中,忘川魔域临风而立,双眸迎着曼珠沙华望向我的……墨衣玄袍男子。
“神君是忘川而来?”我虽双眼亲见青龙神君白衣青袍,却终不死心问道。然青龙神君茫然不解,当下沉吟道:“闭关足月,故地重游。”
果然不是!是本狐痴人说梦了。故地重游?是指……不由,心上一颤醉酒轻薄之事,真是啼笑皆非实为尴尬。莫说,青龙神君记性果然好!足月前的小事情,今时还惦记的清楚。眼下,绝不能旧事重提,需琢磨岔开话题。待本狐想个好由头,抬头欲问他为何深更半夜逛这林子时……却见青龙神君,神似疲惫倦然,沉默寡言。
我又姑且……先默然闭嘴。
汨囚林荫翳蔽月,青龙神君丝毫没放我下来的意思,双臂端着怀里掖着,一直在林子里穿行。暗夜漆黑,要横穿汨囚林,也是需要积功德的。我对林子夜路向来两眼一抹黑,倒是青龙神君方向感着实好,比我这逛了三百年林子的熟路的多!
“那日人族十里流坡,可是神君送我回的冥界?”我见青龙神君正身着那日衣袍,细闻沾衣的淡淡杏花酒香,十分好奇不忍问道。
眨眼间,青龙神君披件龙蟒长袍,放慢步子沉默着将袍子遮我半身,挡其凉气。我抬望青龙神君,他年岁应未长我许多,竟有这般沉稳脾性,渊崖崩于前恐睫毛也不会眨一下。不觉间,痴瞅了好一阵子,青龙神君大概被我瞧得不自在,突斜眼看向我。
我僵了僵尴尬咳了两声,转而问:“青龙深君,方向感极好,不知有何法门?”
“眼睛。”青龙神君淡淡道。
本狐愣愣一脸茫然相。
“瞳孔。”青龙神君淡淡补充道。
我自然晓得睁眼看路……就……看不出来怎么着吧……
青龙神君送我直至羽殿方离去,离去前蹙了蹙眉似有话交代,我站定了半响等着,最后明眸皓齿吐出三字,道:“少喝酒。”我吞了口唾沫,干干一笑,何时我已然沦为嗜酒瘾徒……如此不堪。不过回头细数,若是人族十里流坡醉酒那次是青龙神君回的冥界,再算上足月前汨囚林的烂醉,已足两次。老话说在一再二不再三……决不能有下次。
今晚,纯属状况之外。
夜更入丑时,我方蜷缩在寝榻上睡去,入梦甚是香甜。而后,许是夜里寒凉衣裳单薄,醒来时裹了三层被子,压的我些许喘不过气来,出了一身热汗。晨起锦鸡叫了三遍,鬼女叫了两遍,南宫舞叫了一遍,两人前后接踵而至甚为流畅,我却仍然未醒。
近晌午,我终于从榻上爬了起来。
醒来头件事,便是听南宫舞说青龙神君今晨禀明冥尊先离了冥界。我当真精神半分,且怔了好一会。后鬼女又来叨念,青龙神君临行前特来过我这四方庭院,在庭前琼树偷摘得几片叶子,见我睡的香,也没扰了我的温梦。
我心生奇怪,为何昨儿夜里不吭声?我当下茫然半响,寻思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勉强给他安个缘由:许是遇急事回了青丘。
近日,我不知为何精神有些恍惚,像是昨夜被血冥渊狱火噬了血气,回羽殿又栽头睡去且盖上三层被。而后几日里,身子越发没有力气,睁眼甚是没有精神。一日,鬼女特做好多菜食盒子拎了过来,却猛然发觉我倒在羽殿榻上,早已失去意识。这方惊动了姑姑,且鬼女与南宫舞被好一顿训斥。
三百年来,如此虚弱还是头次,自狐帝爹爹将我送至冥界,每日一饮苘桐树的露水得以保命。可如今这一出,却实不知为何。想来毕竟,出生时血骨不全,当年老扁鹊鸟兴许是哄骗宽慰青丘狐帝后罢了。
那夜恍惚听得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似神袛发怒怒动八荒大地。幽冥司的亖灵殿内,我被股玄冥之力横悬于半空。顿然,一道闪电劈向冥渊,乌云滚滚雷鸣轰隆,姑姑一向平静的眼眸中怒火汹涌翻滚,一颗金闪闪的神袛沉珠被祭出,沧海四泛。自古天地万物皆有灵本,神有神根,兽有兽灵,人有人心,唯我独独不在此列。
血骨不全,无根无本。
冥主姑姑的神袛沉珠送来一丝凉气,养了我许多力气。忽地,双眼之间额头之上一阵刀割般的生疼,狰狞与狼狈间气血上涌。噗——喉咙腥甜的紧,一口血喷空,落在脸上血糊糊状。突那股冥灵之力骤撤,乱发散落间我着了地。
神思弥留之际,见双白色步履踏着徽绿祥光缓缓向我走来。
自那夜之后,睡了出乎意料的久,本应将养两三日的状况,却愣被我睡上个把月。自小还是狐狸时便爱做梦,然这不休止般日夜连梦也着实太累。梦里四面水路,既非海亦非湖,闷的很……于是愣当是被梦闷醒!
不仅闷醒,且额上还被闷出一朵灵花来,倒是……也不丑。不过,这灵花究竟是何品种,石耒前南宫舞与鬼女端详了几日,也没考究个名堂出来。
人族现世的一本书上写道:神论其修为,乃修化天地灵气于根,万物灵气于本,万物有别修为有高低,双目凝神间可见其根本。
若论此书撰写的太过片面,却也有几分道理。鬼女便是例外,以影子炼化修为始终无根有本,除我这灵敏狐狸鼻子闻的见少许曼陀之本,万千冥灵早已经察觉不出,当然修为高的冥灵且先不提。至于南宫舞,倒是如书上写的一般,双目曼珠沙华时隐时现,仙根木本。
至于我,更也是新奇,许是被姑姑强行渡了修为,坏了规矩,才愣从额上挤出来朵花,更都不晓得是个什根么本……
自大病闹腾一场后,冥主姑姑格外频繁召我去她亖灵殿,见我在她老人家面前来回晃悠几圈方安心。久而恍惚间,有察觉姑姑对我额上所生之物,分外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