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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年纪大了,许多事儿都已经记不清了。”低低垂了视线,桂嬷嬷并不否认她的猜测,却也不予以肯定,只含糊其辞的应声。
“春芽,你呢?”忽而转了视线朝那年纪稍轻的宫女看去,殷荃勾着唇,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回殷小姐的话,奴婢自小便被我爹卖入宫中为奴,已有十年。”
“十年啊……一个女人能有多少十年,这次难得出宫,你们俩就别拘束了。”发出一声感慨,她说着,站起身,拍了拍两人的肩头。
两人被她拍的双双一愣,半天也没能回神。
“那那,红绫前些日子我不在府上,再加上养伤,咱们也好久没出去了,今儿个出去逛逛怎么样?”
“殷小姐,您还有……”桂嬷嬷急急出声,显得十分为难。
“桂嬷嬷,您难得出宫,这自由来之不易,该享受的时候应当好好享受才是。”笑眯眯的将老嬷嬷和小宫女往练红绫和哈日那跟前一推,殷荃笑道:“你们俩,给她俩好好收拾一下,在外面可不能给人瞧出来。”
“殷小姐,使不得使不得!……”边被哈日那推着往前走边拼命摇头恳求,桂嬷嬷十分惊慌。
“没什么使不得,那那,待会下手轻点。”
只听殷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桂嬷嬷心中不解,紧接着便觉喉中一麻,顿时再也出不了声。
五人走在朱雀大街上,老嬷嬷叹气不断,其余的几人倒是兴致高昂。
起先,春芽还稍稍有些放不开,但她极强的适应能力却令她很快便融入了殷荃的队伍。
“嬷嬷,已经出来了,便放宽心罢。”凑到桂嬷嬷跟前,春芽小声道。
闻言,老嬷嬷只苦笑一下,并没有搭话。
春芽虽比同龄的少女要早熟些,可毕竟还只是个久居深宫的女孩,有些事,自然不如她看的透彻。
她现在只希望,是自己多虑……
视线在桂嬷嬷若有所思的神情上一扫而过,殷荃抿了唇。
很多事,不必开口去问,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最多就是缺少一些细节。
既然是夏侯婴请来的人,必定是可以信赖的。
加之与她初次相见时,她望见那枚戒指时露出的神色,她几乎更加确定,这位老嬷嬷,一定知道很多关于夏侯婴的事。
思及此,她忽就回想起早前顾楼南对自己提起过的,夏侯婴与秦长安之间的旧事。
眉心微微一蹙,她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古银戒指上那颗莹润的黑珍珠。
他说不曾送过任何人,便是不曾送过任何人。
再者,那桂嬷嬷望着戒指的目光更多含着一分怀念和祭奠。由这诸般表象看来,此人多半与夏侯婴母妃之间有着深厚的关系。
不知不觉间,手指纤细的尖端竟蒙上一层潮湿的薄汗,她抿抿唇,将脑中思绪拂去。
如是想着的殷荃并没有将视线在那老宫婢身上逗留许久,而只是很快收了目光,看向别处路边的包子摊,与此同时,腹中也十分配合的唱起了空城计。
蓦地,几乎与此同时,原本颇有些嘈杂的环境忽就安静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接连四起快速移动的脚步声。
皱皱眉,她无奈低叹,心中更是感慨丛生:这又是闹哪样?还能不能愉快的吃包子了?!
懒洋洋的掀了掀羽睫,只见几个玄衣大汉已然将她们五人包围其中,似乎还有些面熟,未及殷荃回想起来,一道冷厉声线平地炸响,尖刻刺耳:“给老娘围起来!”
“围你妹,你谁啊,说围就围?!”挑了眉梢,殷荃笑弯一双灿若云霞般的美眸,慢条斯理的回转身形,端了下巴睨向那重重黑影后一抹徐娘半老的紫红身影。
与那尖利的低吼相比,她的声线倒显得颇为平和,径直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
“姑娘倒是忘性大,也好,李妈妈我就让你长点记性!都给我上!抓活的!”
听见“李妈妈”三个字儿,她顿时恍然。
原来是先前被她整治过的老bao……
还说自己记性好,合着上次的事儿一点儿没记住嘛!这老bao的记性都被狗吃了!
“那那,红绫,刀剑无眼,往死里打。”
边说边拉了桂嬷嬷和春芽往包子摊前的长凳上一坐,殷荃淡定从容,似是全然未曾听见那李老bao的威胁般,甚至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听见她一声气定神闲的吩咐,李老bao心中顿时有些怵。
原本她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打算淌这趟混水,但碍于听海楼的威慑,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来。
经过上一次,她就已经知道,这姑娘虽表面看去隽秀娴雅,骨子里实则阴狠毒辣,毫不留情。加之有端王夏侯婴这么一坐大靠山,她就算得了失心疯也断不会再去招惹。
一左一右沉默不语的坐在殷荃两侧,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桂嬷嬷和春芽颇有些紧张,两人一同将双手掩在袖管内,齐齐发出微不可查的轻颤。
不着痕迹伸手按住两人颤栗不已的手臂,殷荃面色平平,唇角含笑,眼尾上扬,似七月盛开的凤尾鸢,明烈耀眼,镇定自若。
两人齐齐扭脸朝端坐正中的殷荃望去,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继而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只觉掌心下方的两人不再发出轻颤,殷荃抿抿唇,冲早已被缠斗吓呆在原处的包子摊老板挥挥手,道:“老板,来两屉包子,要三鲜的。”
老板神色戚戚,起先并未听见她的声音,直到她喊了三遍后方才回神。
边吃包子边优哉游哉的在旁围观,殷荃表面从容,心绪却早已凌乱如麻。
以哈日那与练红绫的功夫,对付这些市井打手绝对是绰绰有余,可从旁瞧着,却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疑虑像千丝万缕不断升腾的袅袅烟雾,盘旋在她心间,攀爬蔓延,顷刻就将她没入其中,令她颇有些头痛。
那李老bao出现在此处着实有些蹊跷,她虽帮一穷酸书生抢过那红月楼的姑娘,算起来,这仇可是结下有段时间了。早不报晚不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莫不是有些牵强了。
漫说是她,一番交手下来,就连哈日那和练红绫两人也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两人虽不能算是武功盖世举世无双,可普通的练家子也绝非是她们的对手,更何况是常年养在风月之处充充场面的打手。
不着痕迹的互相交换了眼神,练红绫忽而朝前冲去,将哈日那挡在了身后,后者飞快拔开了背后葫芦的红缨,只听一阵“嗡嗡”声起,李老bao极其带来的打手纷纷一怔。
“跑!”
低吼出声,殷荃扯了桂嬷嬷和春芽的手臂撒腿就跑。
听殷荃这么一声吼,桂嬷嬷和春芽断不含糊,跟着她就是一通狂奔。
身后不断传来黑靴踏地发出的声响,直听的殷荃耳根子发凉,头皮发麻。
拽着桂嬷嬷的手腕跑过一个又一个巷口,她越发觉得双腿发沉,呼吸吃紧,好在春芽年纪轻,虽有那么一瞬的惊怔和惶恐,却是立即回了神,与她一并拽了桂嬷嬷的手臂朝前跑,如此才没成为拖累。
事发突然,情急之下殷荃专往人多的大路跑,这一路跑下来心中疑惑不减反增。
整条朱雀大街上竟没有一个人敢奋勇上前出手相助,这模样瞧上去,简直就像是……遭人威胁一般!
视线在那一张张闪烁不定犹豫不决的面孔上飞掠而过,殷荃咬牙。
单凭一个老bao,绝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那老bao怕也是受人威胁!
除非……
脑中刚刚冒出一个名字,未及她回神,耳边赫然掠过几声闷响,紧接着,那一个个穷追于身后的壮汉接连栽倒,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已经完全没了反应。
几乎下意识间从唇齿间溢出了一个轻不可闻的“顾”字,不待殷荃将“顾楼南”三个字说出口,如天神般周身笼罩在雪色长袍中的夏侯婴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并现身在她眼前。
“夏侯婴!”
脱口喊出他的名字,殷荃抓着桂嬷嬷的手劲儿忽就加大,一瞬间腿也不酸了,气也不喘了,一路跑来拥堵于胸中的所有疲劳几乎在顷刻间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有一个人——夏侯婴。
循着殷荃惊怔中染了几分激动的清喝望去,桂嬷嬷和春芽也是长吁出声,岂料两人刚刚将悬于心尖的巨石给放下,身穿绛紫华服的国师竟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视线前方。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皱了眉。
深宫内廷永远都是滋生流言的绝佳场所,有关这位国师的风言风语则更是只多不少。
尤其,是关于眼前这三位的。
未及两人回神,夏侯婴与顾楼南已然行至殷荃面前,更同时将手臂朝她递了过来。
见状,殷荃一愣。
啥米?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可真冷淡……”
怔神的一瞬,顾楼南笑眯眯的拖起了懒洋洋的声线,慢条斯理的开口。
蓦地,不待他话音落定,夏侯婴已然一把将殷荃从他眼前拽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殷荃还没从方才的惊怔中回神,就已经被夏侯婴拖着走出了很远。
“桂嬷嬷和春芽……”回头望去一眼,她咕哝了一句。
大步向前,面沉如水的夏侯婴并不回应。
眨眼,殷荃又是一愣。
不理她?
夏侯婴竟然不理她?
这……这霸道总裁的即视感又是什么……
她……难道又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儿了?
动也不动的将方才的姿势维持了许久,直到卫钧将那两名宫婢带走后,顾楼南才收起手臂负于身后,却并没有转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而是朝那几个倒地不起的玄衣壮汉走去,海波般流光四溢的凤眸里媚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沉沉阴鸷。
“带走一个,其余的,杀。”
轻飘飘的冲空无一人的后巷丢下一句话,顾楼南锦袍一摆,在淡金日光下划出一道冷厉弧度,似凌然刀光,将空气斩出一道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