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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忌叹息,面色悲怆:“唉……世民,说句心底儿的话。这昏君,真乃千古奇才也。然有才又如何?无德妄行,说到底,还是一个注定要留下千世骂名的昏君暴帝罢了。”
世民亦不语,只举杯为礼。
良久,无忌才又道:“现下,你如何打算?这事儿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一面说,他一面伸出手指来,沾酒写了四个字。
世民微扫一眼,伸手便抹去,道:“不成。时机未成熟,不可妄动。再者,我亦不欲父亲担此骂名。”
“何谓骂名?”无忌急了:“你可知我这几日从都城快马赶来,都瞧见了些什么?那些难民,那些骨肉相食,那些……”
无忌伸手指着洛阳方向,直欲再说,却是眼中含泪,面容悲愤:“世民,你我自小便长在一处,哥哥不怕说句贴心窝子的话。那帝王大业,我知你无意也无愿去求。
但只一点,你这名字是何处所得,你心明,我肚知。世民啊!男儿汉大丈夫,既生于世,自当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何况,你还背着这济世安民的天命!再者,你不起,早晚有他人起。难不成还要等着别人将这天下占得七七八八,你才要动手么?”
世民一笑,淡然道:“无忌,你既如此说,我且问你,如现在我劝得父亲起事,第一个要面对的,是谁?”
无忌一怔,微考一番,脸色便变了些许。
世民知他已然明白,又道:“无忌,我从未打算辜负这济世安民四字。然此时,确非良机。昏君虽然已是强弩之末,却尚有一线生机。此时起事,并非良机,甚至有可能,咱们一番辛苦,血流成河之后,却是为了他人做了嫁衣裳。”
无忌沉默,良久才叹:“可现下如不起事,眼瞧着便是一桩天大灾事上门了啊!”
“何灾之有?”世民淡笑。
无忌不明,急道:“那张氏,那史世令……”
“张氏既然胆小,今日又被那样神异之马吓得神魂不清,心志全失,一个疯妇的话,又如何信得?”
无忌瞪大眼,只瞧着世民。
世民只笑:“至于那史世令……他占卜倒是颇有一套。可是这样的神仙人物,又怎甘心情愿,长留高府做个门下食客?想当年天机子留下我外祖一门必出三后的谏言后,便云游他方再不知所踪。这史世令既为‘九步神机’,那自也是同道中人。即是连人都寻不得了,又如何敢肯定,他的确于今日今时,说了这些话儿?”
两个时辰后,扶剑与玄英二人急急奔至后花园,告知二少,道舅老爷已归府内,现下正在鲜于夫人房中,急待面见二少。
世民便欲起身而行,谁知却被无忌一把按坐于椅上,眼角一挑,对着玄英怒道:“你这混帐东西,越来越不成气!眼瞅着我家好妹夫都已然饮得半醉,却还要他去应什么差事!还不快快去寻了舅舅,告知他我二人明天再见!”
一壁说,一壁大发脾气,挥袖将桌面上果盏酒盅等物扫落一地。
玄英吓得唇青面白,急忙上前去捡,无忌却一脚将其踢开:“好个没眼力劲儿的蠢货!这样脏的东西,还捡什么捡?去给我再装新的来!酒也要好的!”
扶剑见状,刚欲上前,眼一扫却发现自家主子正含笑视之,便当下机伶伶几步走到主子身后,只垂着头,动也不动。
玄英不敢再言,只嚅嚅道:“可是……可是这个时辰了……府中看酒窖的知事,只怕已是睡下了……这钥匙,又只得主母与如夫人与知事三人有……”
“那便去寻了如舅母取钥匙!记得,你若敢将此事教舅母与舅父大人知晓一二,我必打断了你的腿!”无忌大发脾气,吓得玄英没命也似地应了,慌慌张张便扯了站在一边的扶剑跑出花亭直奔府后如夫人张氏居处。
那张氏房内,却已然是一片黑暗,似已睡下。然玄英只顾自家小主人脾气正坏,不得不上前敲响了门,赔着笑脸将此事说与应门的侍女听,还求对方好生相助。
不一时,张氏房内却是一片明亮,又过片刻,门启,张氏已然一身夜袍,轻妆立于厅内。听得二童说明原由后,不由笑骂这甥少爷今日也是混高兴坏了。
“只是再高兴,也得有个度量,罢了,既是如此,你也不要为难。我将酒窖钥匙与你,你且去取了酒水安抚他姑舅俩。”
扶剑机警,当下便哭着伏地,将头叩得震天响:“多谢如夫人怜悯。只是还请如夫人更疼扶剑些,劳您今夜辛苦,去求了那舅老爷与舅太太此事不罚罢!否则,舅老爷家法严,今晚公子与舅公子未到,便是明日后日,我家公子这顿罚也是少不得的。到时必然我们两个也要被主人打骂了……求如夫人怜悯怜悯则个吧……”
这扶剑一哭,玄英也哭将起来,同样也趴在地上,哀哀求告。
张氏既然生性胆怯,自然是不愿去惹得高公不快。然她在这高府中,又向有慈悲之名,说不得,再胆怯,也要走这一趟。于是当下便命侍女扶了二人,只道二人可怜,赏了二人几枚大钱之后,便道她立刻便梳妆,前去见高公。
二童闻言大喜,当下便叩首,千恩万谢出来。
将及走出张氏所居小院,二童便一扫面上悲哀之色,相视而笑。然后,两小凑在一处,些微嘀咕几句,扶剑左右望着无人,便极神速将袖中一物抽出,塞入玄英手中,看他藏好后,两小点头为礼。扶剑便直奔后花园世民与无忌处,而玄英则借着熟悉高府地形之便,只在暗中小心行走,直奔高士廉与鲜于夫人所居之正院而来。
到得正院后,玄英先立定于廊下阴影处,待得确定左右无人后,才急急奔至主公房门前,轻敲几下,低道:“舅老爷,少爷与姑爷有十万火急之要事,命玄英速将一物交与舅老爷。”
高士廉正遣了身边所有侍婢,只留一贴身老仆高福在身边,与夫人坐着说话。忽听玄英如此焦急轻唤,知事必有异,立刻便着了高福去开门,将玄英引入屋内。
到得屋内,玄英不待高士廉发问,只仓促一礼,便抽出袖中,刚刚扶剑交与自己的那物双手奉至高公面前——却原来,是那刚刚世民与无忌所看之素缎。
“舅老爷,姑爷刚刚特别命玄英与扶剑,先借取酒之名,去了如夫人房内,且哄得她来。少爷又特别命我告禀舅老爷,说当初今上赐她与舅老爷做妾时,他便知其中有诈。只是多年来,看她一直安分守己,再不曾多言多行,只当是因亲近舅老爷多时,心性已变。然今日此事一来,已知她并非良善之辈。姑爷之意,乃是对外只称她因受惊疯癫,只教她之言语不为人信,不祸害了长孙、唐国公、高公三府便可。但事关舅老爷妾室,故……”
“妾室?哼!自这蛇蝎妇人入了府,我便日夜防备,若非夫人心慈,她早不知死于何处了!又何来妾室之说!”
高士廉怒道。一边,鲜于夫人也是心酸,一来想不到自己多年倾心以待之姐妹,竟然如此不堪,二来也是愧于自己险些因妇人之仁,害了自己夫君儿子外甥几家。
高公见夫人如此,倒也不好再多说那张氏之恶毒,只劝了夫人几句,便微吟道:“世民儿仁善,欲留此女性命,可此女如此恶毒,又为那昏君所用,只怕留之……”微一踌躇,抬头问玄英:“辅机儿是何意,可告知你了?”
玄英点头,叉手道:“少爷已知舅老爷必有此问,也便让玄英捎了话儿与舅老爷:‘既然此女留之非福实祸,那实在不必留。再者其本有心悸旧疾,原本就是福薄命短之人,倒不如早早脱了臭皮囊,归于菩萨身边,永享大德来得好。
我那世民兄弟虽然仁善,岂不知仁善若施用不当,便是妇人之仁,害人害己。’”
高公点头,叹道:“我高士廉何德何能,有生之年竟得遇如此二子。实为天幸啊!罢了,夫人,此间之事,为夫实不欲令你心伤。再者,你最是不善做戏的,只怕待会儿会教那毒妇瞧破了行藏。且去先歇息吧!为夫此间事了,便去陪你。且宽心。”
送走了夫人,远远看到房门外,盛装含笑而来的如夫人张氏,冷笑一声道:“好,该安的已安了,接下来,便是这该拔除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