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狱,不出也罢!

白衣学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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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安三十二年。

    十一月中旬。

    转眼郑老板入狱已是第六天。

    日光明媚,处处鸟儿啼鸣,向南逃飞。

    秋风萧瑟,片片落叶随风卷上半天。

    疤老六近日心情极好,他先是回家给八十老母添了郑氏布庄的当季新衣。

    他刚一踏入郑氏布庄城隍庙街分店。

    店员凭着一道眼角的疤将疤老六给认出来了。

    他说掌柜的吩咐过,这眼角带疤又帅又壮的大爷,是贵客。

    疤老六若来了,不管订做多少件新衣都是免费。

    郑氏布庄的掌柜与店员,一顿鼓捣伺候将疤老六整舒坦了。

    随后疤老六又给弟兄们配了新的皮鞭镣铐蜡烛刑具。

    都鸟枪换炮叻。

    有钱人果真能为所欲为啊。

    疤老六第一次体会到当有钱人的快乐。

    有钱才能当孝子呀,才能当大哥呀。

    当然,疤老六心情好的原因不仅如此。

    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返回狱营,刚走下阶梯,便听见甬道里传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琵琶?”

    疤老六一愣。

    一阵急弦如骤雨,大珠小珠落玉盘。

    在琵琶声中。

    一女子声如莺啼,唱道: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喔~」

    「而如今琴声悠悠」

    ……

    疤老六一听,板着脸。

    只见两位狱卒分别将腿架在桌上,闭着眼满脸享受,他们正竖耳倾听。

    “是谁擅自做主,让郑老爷家眷进来的?”

    疤老六冷声问。

    一人弱弱道:“下属对郑老爷说,是六哥您的吩咐。”

    “唷嗬?”疤老六一听,破怒为笑,朝小的竖起大拇指:“办得不错!下回有赏!”

    “得嘞!”

    甬道中,其余犯人皆露出又羡又恨之色。

    疤老六路过时警告几句,到了甲字房,便看见如此离谱一幕。

    甲字房内不知何时搬入了一张太师椅,太师椅前,一张书桌面朝狱门,金丝藤移到了桌上,桌上还有一个果篮儿。

    在牢房角落,有人用层层被褥铺了一张平膝高的豪华软床。

    一位姑娘正坐在床上一边为老爷暖被窝,一边弹奏琵琶,正是上次来过探监的吱吱姑娘。

    另外两位姑娘各坐太师椅一侧。

    一位嘤嘤唱着歌,另一位姑娘正捻起葡萄,细心替老爷剥皮儿。

    此刻,郑老爷正享受地躺在太师椅上。

    吱吱善弹,传说她那玲珑妙手,滑如凝脂润如膏玉,有传言称,一把刀落她手上,都会被那巧手滑开。

    莉莉善唱,那声音高低婉转、抑扬顿挫,有传说她在练唱时,曾有白鸟盘旋的奇景。

    另一人,疤老六也见过,叫萍萍,不知擅长什么,她正仔细替郑老爷剥葡萄皮儿,一颗颗塞进郑老爷嘴里。

    疤老六敢对天发誓,这般放肆的情景他从未见过。

    “郑老爷早呀!”

    一曲唱毕,疤老六这才上前打招呼。

    郑修含住剥皮葡萄,又润又甜。吞咽下去后,郑修起身相迎:“六哥,郑某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

    疤老六连忙摆手,主动说出来意,悄咪咪凑近几分:“郑老弟呀,虽说这八字才刚扒拉出一撇,但老六我实在没忍住,赶紧将这好消息给你送来了。”

    “好消息?”郑修皱了皱眉。

    疤老六指了指上面:“我听上面的人说,户部那边,迟迟没找到郑老弟徇私枉法匿税的铁证,兴许很快就要将你给放出去了!你这苦日子呀,快到头了!”

    郑修一听,沉默了好一会。

    才道:“啊?”

    ……

    “那忠烈侯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皇宫深处。

    景和院。

    此时早已入秋,庭院内曾经茂密的园木叶子显得稀稀拉拉,一片片泛黄的叶子随风落下,在地上铺下一地萧索。

    院子中央,有一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两人正在下棋。

    其中一人,年约三十,美冠如玉,神色温和,眼神清澈。

    对面与其对弈那人,却是一副高官装束,发须发白,垂垂老矣。

    “二弟太着急了。”

    青年微笑,在“天元”处落下一子。

    高官似乎习惯了年轻人这一手,开局不落边角,不是装逼就是让子,他便道:“多谢殿下让出半子。”

    二人并不在意棋盘上的胜负,边在棋盘上厮杀,被称为“殿下”的青年询问起近三日皇城内的风风雨雨。

    自从郑家在皇城内各行各业,推行一系列“优惠”政策后,可谓是掀起了一阵风潮。

    不少富商得知郑修入狱,结合所知消息,私下发言说郑修明知此事无法善了,便做些善事,给百姓散财。

    有的富商暗道不可能,那姓郑的若是这般善人,怎会当成首富。

    但他们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有富商知道郑修背后有人,他们决定赌一把,将闲钱投入郑氏钱庄,既能免去高额保管费,还能赚钱,这何乐而不为呢。

    老者侃侃谈毕,棋盘上厮杀已到尾声。最后不多不少,一子之差落败,恰到好处。

    老者表面轻叹,心中却暗赞这局输得漂亮,再问:“殿下,二皇子为何打算放郑修出狱呢?”

    “呵呵,柯老,你坐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有多少年了?”

    “回殿下,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忠烈侯你觉得如何?”

    “殿下你是说……”

    “你尽管说。”

    “臣认为,郑家这些年,老实本分,不仅没匿半分税钱,却还主动多缴赋税,充盈国库。”

    “你信吗?”

    老者摇头:“臣起初不信,但细细查账,郑家……确无匿税。”

    “你不信,我不信,百姓,更不信。”与户部尚书下棋之人赫然就是当今大皇子。他笑道:“天下百姓皆仇富,这是人心。无论郑家是否真的匿税,但这风声出去了,你说百姓是信的多,还是不信的多?”

    柯大人沉默,他隐约明白郑修这一系列措举的深意。

    原来,忠烈侯郑修看似在亏钱,实则猜出了有人要在背后搞他,用撒钱的方式买回郑家口碑。

    “忠烈侯如若冤死狱中,无论最后二弟将谁推出来替罪,也很难平悠悠众口。”

    “如今父皇病重,却仍未立褚,二弟便急忙忙跳出来,实属不智。”

    “你那下属史文通横死街头,死状蹊跷,至今仍不知是谁下的黑手。”

    柯禀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让他们彻查,总不能成一桩悬案。”

    “是。”

    “无论如何,”大皇子又道:“这时候将忠烈侯郑修放回去,百姓只会认为,忠烈侯又是用钱,摆平此事。”

    第二盘棋摆好,风云再起。

    “虽然本殿不知二弟究竟想如何侵吞郑氏家财,但在这风口浪尖之上,那忠烈侯郑修,横死家中,譬如自缢而亡。百姓会做如何想?”

    户部尚书柯大人猛然一怔,手中棋子掉落,惊声道:“畏罪心虚,自我了断!”

    ……

    从皇宫出来,柯大人心事重重。

    远离皇宫后,在大道边,停了一辆辆人力车——这些都是郑氏旗下“郑氏打车”的行脚。装扮寒酸的行脚们衣着单薄,在寒风中不断搓着手掌取暖。

    柯大人叫了一辆,行脚车夫哄抢着要做柯大人的生意。柯大人随意点了一人,坐在人力车上,默然思索。

    年近四十的行脚难得拉一趟大人物,心情愉悦,口中吹着抑扬顿挫的哨声,听着就像是一首歌。

    三长两短,短短短长长,长长短长长……

    哨声向远处荡去。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角落上演着。

    行脚们,哨声嘹亮。

    ……

    出狱?

    郑修一听,暗道其中必有蹊跷,当下来不及细想,他便先对疤老六表态道:“六哥在狱中如此照顾郑某,郑某岂能说走就走?这万万不妥!郑某平日最念旧情,一想到日后无法再与六哥把酒言欢、一同举杯邀月,郑某便觉心如刀割!所以,这狱,不出也罢!”

    疤老六见郑修口吻斩钉截铁,人都傻了。

    他当差十余年。

    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十弟兄,在城里算得上半号人物。

    这是头一回听见如此荒唐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