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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已经日夜不停赶路了六十六个年头。
这个时钟是在1954年,段美珍和周军结婚时,周军送给段美珍的结婚礼物。
那个年代的婚姻就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
段美珍的妈妈在她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她的爸爸再娶,又生了5个孩子。段美珍身为家里的老大,又是女儿,在家里很不受后妈的喜欢,什么苦活累活都是段美珍干。
庆幸的是五个弟弟妹妹很喜欢这个大姐姐,因为他们五个也都是跟着段美珍长大的。
段美珍割草放羊,洗衣做饭,带弟弟妹妹,并不觉得累。从来没有上过学的她,反而更加有礼貌。
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家里的后妈想留着段美珍多在家里干活,硬是等到段美珍二十岁,才让她嫁了人。
时钟见证了两个陌生人的婚姻,一点一滴,不曾落下。
婚后段美珍勤俭持家,生了二儿五女,周军负责打渔,段美珍负责种田带娃,一家人在一起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是温饱不愁,其乐融融。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日子也一天天的好起来。
五十多岁的段美珍,一大屋子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本该是俩老夫妻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不幸的事发生了。
周军总是犯胃疼,本以为是一家人辣椒吃多了,就没当回事。没想到查出来是胃癌晚期,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周军就走了。
段美珍虽然生了二儿五女,可是此时的她,孤单的不像话。
空旷的房间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不知道该和谁倾诉。她抬头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四周,那时钟滴答,滴答……
时钟也老了,破旧的时钟上,倒是未染上一丝尘埃。
周军走后的半年,段美珍就一个人搬到田里的小房子住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小就干活的她,将近六十岁了,还自己种地,种果园,种蔬菜,然后等瓜果蔬菜成熟,自己骑着三轮车,到集市上卖。
这样她就不用问孩子们要生活费,自给自足的生活让段美珍暂时忘记思念。
时钟就陪着段美珍,从春到冬,由晨至幕……
从此这时钟就陪着段美珍,过完未知的余生。
转眼间,岁月匆匆已过二十多年。周军过时前出生的外孙女,也已长大成人,出嫁为人妻了。段美珍仔细叮咛了自己的外孙女,为人妻之道,外孙女也认真的听着。因为在她眼里,这位姥姥,为人妻时,夫唱妇随,是家里的贤内助;为人母时,疼爱子女,不宠不骄,不倚老卖老,自己照顾自己。
外孙女最尊重的人,就是段美珍姥姥了。
时钟停留在十点十八分的时候,姥姥说吉时已到,快快出嫁吧。
孙子辈们也都长大成人,逢年过节家里分外热闹。已经八十四岁的段美珍,终于在儿女的劝说下,从田里的小屋,搬到之前结婚的老宅子里来了。
老家具也都没落下,特别是那特殊的时钟。
大儿子的老婆去世的早,所以段美珍就和六十多岁的大儿子一起住。这一老一将老的母子,住在在老宅,坐在门前,看着这水泥路,砖瓦墙,再回忆年轻的时候,不禁感叹时间真是催人老!
段美珍最近看时钟花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特别紧张,更怕这时钟忽然停掉。
人到了晚年真的很怕离开,因为这个年纪拥有的东西太多了,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今年可能过不去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喊自己去。”段美珍最近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和来看她的孩子们讲。
孩子们哪信这些,就觉得是段美珍想多了,不当回事。
“如果这个时钟停了,我估计也就走了。可是我真不想走,我还想看到重孙子,重外孙……”段美珍和住在一起的大儿子说道。
段美珍的大儿子也已经六十多岁,每天就喜欢喝喝酒,抽抽烟,打打麻将。对这位八十四岁的老母亲,不是特别关心,所以并没有把段美珍的话放在心里。
这天还是下午,天一下就黑了。段美珍虽然不住在田里,可是还一直保持垦种习惯,院子里晒着辣椒,这是段美珍自己在地里种的。虽然孩子们都不让段美珍种地干活,可她就是闲不住,每天不往地里跑一趟,就是浑身不舒服。
看到此时变了天,段美珍赶紧从屋里往院子里走去,把还未晒干的辣椒收进来。因为风实在太大,房间的门噗咚一下被风吹的紧闭,吓得段美珍一大跳。
急急忙忙收拾好辣椒,段美珍这才稍微放松下,走进屋里喝口水。一打开房门,就看到时钟掉在了地上,玻璃散落的到处都是。
段美珍连忙拿起时钟,像对待婴儿似的轻轻拿起抱在怀里。
熟悉的滴答声从胸口传来,是时钟的声音,兴庆的是并没有坏,只是外面的玻璃被摔破。
段美珍捧着时钟,这次并没有把时钟挂在墙上,而是放在里自己的床头柜上。段美珍如释重负的躺在床上,倾听这美妙的时钟声,这应该是她听过最美妙的声音。
她躺在床上,回忆着第一次与时钟相见,是纪录她结婚的幸福时光。六十六年过去了,时钟的样子几乎没有变,段美珍已变得银发苍苍。
她的手上全是老茧和龟裂,皮肤没有保养过一次,如果算的上护肤,那最大的养护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风吹日晒了。
乌云飘散,迎来暖阳,万物在成长。
段美珍的孙女嫁人在外地,生了一个重孙子,再过几天,八十四的段美珍就要和子女们一起,包车去外地参加宝宝的满月酒了。
段美珍高兴的忙来忙去,从来不买新衣服的她,主动要求女儿带她去城里,挑件好看的新衣服。
段美珍是村子里的老人了,她奔前走后,通知村里的亲朋好友,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一起出发去外地,参加宝宝的喜宴。
大家伙看段美珍意气风发,走路神采飞扬,眼不瞎,背不驼,腰不弯,一点儿也不像八十四岁的老人。经常坐在大门口,和来往的行人打招呼扎堆聊天,有了这个老人,村里也显得格外热闹。
段美珍看看床头的时钟,离去参加宝宝满月酒还有一个星期,她满意的笑了,就走向院子。在院子里放了很多割好的新鲜豌豆,放在这里晒着,等晒干,就可以用棒子打豌豆荚,把干豌豆收起来,带去外地给孙女,以后可以用来做菜吃。
天渐渐黑了,到了做晚饭的时间。
段美珍刚做好了晚饭,三女儿就来了。三女儿平时很忙,有时间就来看看段美珍。
虽然说段美珍有五个儿女,除了和大儿子住在一起,其他子女也是各有各的家。住在一起的大儿子也是不闻不问,段美珍都是自己做饭吃,大儿子回来有时候吃,有时候自己做自己的。
几个女儿倒是隔三差五的过来探望,不过人老了,总归是弱势,平时也是要听着儿女的呵斥,不敢作声。
“老三儿,你咋来了,我这刚做好的韭菜饼子,快来一起吃一碗。”段美珍看三女儿来了,说着就把盛的满满碗端着过来了。
三女儿陪着母亲吃了晚饭,看母亲又在干活,就严肃了点,说别再干活了,要不然身体又该不好了。
“老三儿啊,我昨天做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梦。可不好了。”段美珍嘟囔着。
“俺娘,什么梦啊,怎么不好了,你可别瞎想呢。”三女儿关心的问着。
“我梦到我们正屋客厅,摆着一张床,床头朝着院子的大门。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个白布,把脸也挡住了,我也没看到是谁。”段美珍说着就指着正屋的客厅。
“俺娘,你就是做噩梦了。”三女儿没多想,觉得就是母亲胡思乱想的。
段美珍看着墙上的时钟,吃饭加聊天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三女儿就回去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三女儿远去的背影,从未有过的不舍满上心头。
段美珍和路过的相亲父老,打着招呼,有说有笑。
夜已深了,白天一整天的烈日把豌豆晒得干干的,段美珍看了看时钟,还不到十点,心想着把这豌豆荚用棒子锤好,把豌豆早早的收起来才行。
一轮明月当空,月光轻抚着小院,院中的段美珍一手一个棒子敲打着豌豆荚,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时钟的脚步轻声附和,像是在吟唱儿时的歌谣。
家务已经做完,豌豆也收拾好在袋子里了。段美珍这才洗漱,上床睡觉。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的脚步在此夜渐渐变得微弱,段美珍此时忽然惊醒,头疼欲裂。
她硬拖着身子,打开了房门,走在院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正房熟睡的大儿子。
大儿子听声起床,听到母亲的呼喊,快步往段美珍身边走去。
“儿啊,我不行了,我的头要炸了,赶紧喊医生去。”段美珍此时已经头疼欲裂。
大儿子见状扶段美珍回房间,给她把睡衣换掉,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跑出去喊医生。因为段美珍常年的高血压,大儿子并没有觉得很严重,就喊了乡村和他关系要好的土医生,有没有牌照都不一定。
土医生见状,赶紧量了血压,一看血压高大两百八。就这时候,土医生和大儿子都没喊县城的救护车,土医生说先打降压药,连忙从自己家里拿来三瓶药水,给段美珍打上了。
就在这时住的近的四女儿和三女儿也赶来了,是大儿子通知的。因为平时段美珍生病住院,大儿子也是先通知几个妹妹,让妹妹出钱出主意。
此时女儿们提议叫救护车或者直接送医院,土医生非要坚持说把这三瓶水打完再去。
村里的人哪懂得急救,就都听了医生的。
见四女儿过来,段美珍要求把头抬高,多垫几个枕头,声称头要炸了。四女儿只能一直加枕头在她头下。
“你们别缠我,别缠我,老四啊,快帮我把他们赶走。”段美珍边说着,边用胳膊挥舞着,像是在赶走什么人。
时间一点一点,生理盐水一滴一滴,三女儿发现母亲的嘴巴发紫,并且也不说话了。这时过去,才惊觉为时已晚。
土医生过来一看说:“人已经走了。”
说完,此时哭声响起……
段美珍等待的是救命的医生,最后等来的是一瓶冰凉的生理盐水,剩下的两瓶还在架子上没有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时钟已经停留在了早晨的五点十二分。
平凡的六十六年,不平凡的六十六年。
辛苦的八十四年,真的很辛苦的八十四年。
段美珍做梦见到了自己的离开,那躺在正门客厅床上,被白布盖起来的正是自己。
其实那不是梦,或许是自己的灵魂几天前就已经离开。
她没有说错,时钟停止的时候,自己也就该走了。
老人和时钟,这世上又有多少这样的老人?
嘘……你家的钟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