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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领着阿铃回到枫林苑,看着空荡荡的主卧,不由得惆怅了起来,本想好好梳理一下李媛席间与我说的那些事,可脑子就是不由自主的总是想到严歧。
一月余时间,我已经习惯了他假意闲逸的斜卧在外间的小榻上阅书,心情好时他偶有与我对弈几把,他棋艺精湛,我亦是乐于他的指教。他也会偶尔当着仆从和婢子的面,与我说笑几句暧昧之语,我对他愈发爱慕得紧,哪怕阖上门后,这间房连搜寻他存在过的痕迹都难。
今夜他去了那边,他那般急不可耐的抱着她匆匆离去的模样,就像是利刃刺在我心口,生疼!他那么心悦孟乔,待她必是柔情满满,想到她能在他身下辗转承欢,我心里就嫉妒得发狂。
阿铃说她从管事及一些仆从那里探听到,孟乔住的院落还叫朝晖苑,修建摆设都与先前在严府的院落九成似。
在我们没来洛阳前,严歧有半年时间是在外征战的,得胜归来后秦焦便更为器重他,他却显少留在府里与孟乔相对,那段日子皆是流连忘返在青楼歌馆间,甚少回将军府过夜。
坊间都传严将军迷恋上了念娇阁里古琴抚得极佳的头牌歌妓子娇姑娘,念娇阁是歌馆,不同于青楼亦不会留恩客夜宿,可子娇姑娘却对外宣称严歧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一时间羡煞洛阳城多少风雅公子世家子弟,严歧也就没再遮掩着,而是明目张胆的住进了念娇阁。
据管事说,对此孟乔虽气恼却也管不住他,直到有一次府里有事,而严歧留在念娇阁已是整整七日,都不曾回过府,这才有了孟乔提剑去歌馆将他逼了回来的笑谈。
那晚严歧老老实实的去了孟乔房中,只是一直闹腾了大半宿,府上的仆从婢子们苦不堪言,上好的古玩都让孟乔给砸碎了。
第二日晨起严歧出来时,脖颈上胸口全是触目惊心的挠痕,自那以后才没再在外留宿过,再后来我们便来了洛阳。
“古琴,子娇……”我嘴里默念着,却始终不敢相信这是严歧能做出来的事,他会舍得让孟乔伤心去宠幸一个歌妓?
“姬想去见见子娇姑娘么?”听我念叨,阿铃细声问。
见我犹疑,她继续说道:“奴婢听闻那子娇姑娘生得极美,眉眼与那朝晖苑里的孟乔似了八分,一张古琴更是抚得出神入化,被推崇为洛阳第一琴师。”
“从前我们也在洛阳,怎的不知洛阳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我讶异道。
“这个奴婢倒是特意去打听过,这女子是秦大司马在外征战时带回来的俘虏,因被俘时落魄不堪并未看清容貌,便被送去了牙行,后由念娇阁宋姨娘买了回去。还听闻秦焦也曾去过念娇阁听子娇姑娘抚琴,还一度痛悔错失了妙人,意欲将其纳入府,只是这子娇姑娘颇有傲骨,称此一身福薄,既已卖身给了念娇阁便不会出此阁。秦焦虽恼,可这念娇阁的宋姨娘与当今今上有些关系,他便只好作罢了。唉,可气的是这子娇姑娘居然爱慕着咱们将军,姬以后可得好好绸缪绸缪才行。”说到最后阿铃还隐隐带了些怨气。
我默了默,让她命人去备热水替我沐身,今夜本就回来得晚,谁还有这心思去与她议论这些。
阿铃对我是忠心,可她到底是不如孟乔身边的香菱机灵,自来洛阳这诸事桩桩件件,以及严歧在外人面前对我的态度,这傻丫头竟也觉得严歧现在是宠我至极。
很多事我也懒得与她细说,她若不知兴许严歧还能让她活得久一些,就如同她的兄长元庆,就已经被严歧牢牢焊死在了新安郡,以此于我现在虽有许多事想做却终究毫无余力,只得依附于他,可我终不甘任他摆布。
子娇姑娘!我必是要去会会了,既会抚琴长得也酷似孟乔,那么严歧宠爱她倒也就无可厚非了。
严歧是热血男儿,他虽钟爱孟乔,却不会只衷情于她一人,如此,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阿铃才刚侍候我躺上,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我心里还在想着事情,不由得一惊,这大半夜的敲门声响起得确实有些突兀。
敲门声过后,传来了晓月的声音:“林姬,将军过来了。”
我心头一喜连忙起身,先前所有的惆怅似找到了落足点,我就是心生嫉妒,不甘他去了孟乔那边,哪怕是他不曾真的宠幸我,我也想要把他留在我的身边。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我已经下榻奔了出来亲自打开了门,脚上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晓月看到我的模样垂眸憋笑,我怒瞪了她一眼,壮着胆子上前一把抱住了严歧的腰,轻唤了声“夫君”,便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他怀里满是乘着夜风而来的寒气,我只着了寝衣,不由得惊了一个哆嗦。
我还是有些怯他的,毕竟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会将他惹恼的,我正想着要退出他的怀抱时,他却突然弯腰将我打横抱起,笑容宠溺道:“这还有些凉呢,怎的光着脚就跑出来了?也不怕染了风寒叫我心疼!”
这段日子他虽也会有些小动作与我,却都是连我的手都不愿意触碰到的,忽的被他这么抱起很是让我受宠若惊,我小心的将手臂环在他的脖颈上,垂着眸子不敢去看他。却听他淡定从容的吩咐她们都退下,说是今夜还是宿在此处,不需要人守夜。
阿铃退出去时将门给阖上,我听到了她们的窃笑声。
严歧很是规矩的将我放在榻上,退出几步远后,轻轻拍打着身上衣衫,他这个动作已经惹恼了我,他既然这般嫌弃何必还要煞费苦心的与我做戏。
“乔儿说你与欧阳慿熟识,可有法子笼络与他?”严歧坐到一侧妆镜前的圆墩上,一边理着衣袖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又是孟乔,她竟然连我与欧阳慿熟识的事都知晓,我还真是小看了她了,而严歧说起这些倒是也丝毫不避讳。
“这就是将军舍了孟乔那边的温柔乡,深夜前来的缘由?”我撑坐在榻上,一边将被子拢在身上,一边极不不客气的问道。
“你不必这么阴阳怪气的与我说话,只说能不能笼络到即可,我,需要欧阳慿。”他倒是也没恼,话还说得直接明了。
“妾若说不愿呢?”我不答,直视着严歧问道。
“随便,你高兴就好。”严歧也懒得与我再论此事,起身就朝着浴间那边走去。
“你的乔儿只怕是连今上都能笼络到手,她还会没有本事替你笼络到欧阳慿?”我看着他的背影嘲讽道。
严歧忽的转过身,但闻一道疾风朝我袭来,我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紧紧掐住了我的咽喉,我被他轻而易举的按在了榻上。
“林孋,我若想要你死,跟辗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之所以还留着你,是念着你祖父曾救过我师父一命,若是没有师父,我便不会有乔儿。而师父又是知恩重义之人,宁开罪我祖父也要强保下你们祖孙二人,你可不要枉了他老人家一番苦心,忘了你林家满门被抄的仇恨。若还想好好活着,就给我安分点,不要听信那些不该听信的,也休要再像今日这般惹恼我,孟乔不是你能非议的,我严歧也不是你能触碰的。”他咬紧牙槽对我说出这番话,手上的力道也在不断加重。
我双手用力撕扯着想要掰开他掐着我脖子的大手,却是掰不开分毫,我闻见了死亡的味道,这种感觉令我惊慌恐惧,我双脚不断的踢腾着,胸膛的空气越来越少,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过去的时候,他忽的松开了手。
我轻阖着眸子,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喘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我想要活下去,我害怕死亡。
严歧起身,拿起榻边的一方巾帕,从容的擦着方才掐过我脖颈的那只大手,他擦得悠闲仔细,擦完后将巾帕扔在我身上,他那张甚是好看的脸上却是漾着阴森恐怖的笑容,他就那么一直盯着我。
我才刚刚缓过劲来,这种笑令我毛骨悚然,我轻轻往里挪了挪身子,却又不敢不迎着他看我的目光。
片刻后,他似是对我现在的表现感到满意,倾身过来理了理方才被我蹬乱的被子,将它盖在我身上,坐在榻边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柔缓道:“若真说到利益,你我应是能共赢的,毕竟你家仇还未得报,而眼下唯有我严歧才有这个能力帮你。所以,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当好这个妾室,我还等着有朝一日你来求我呢!”
“我,我可以帮你联络欧阳慿,但我不太肯定他会见我。”我心里没作任何盘算的脱口而出道,语气尽显对严歧的讨好。
“不用了,你记住了,我严歧最痛恨被人胁迫,也不屑胁迫于人。不是心甘情愿所为结果都只会差强人意,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方才之所以那么对你,实属是你不听话自找的。”严歧说完,淡然起身离去。
我侧躺着身子透过帷幔看着他进了那道暗门,心里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终究还是我过于自负了。
他又怎会在乎我的性命,我手上的那些人脉他根本就不屑一顾,他愿意留着我,仅仅是因为我的祖父曾在战场上救过孟义一命,这事我听祖父提及过的,所以当年即便是严楘不愿意出手相助,孟义也要力保我们祖孙二人。
严歧傲慢自大运筹帷幄,一如他所讲他怎会傍女人篱壁,他提到了能帮我复仇,他还要笼络欧阳慿这个鬼才,莫非,他心之所向之处乃是帝位?
我捂着狂跳不已的心口,不敢承认自己的想法,我林家满门被抄罪魁祸首乃是杨焕,如今他已是天子,严歧也敢将矛头直指于他么?
说到欧阳慿我其实是没有信心的,他曾是我兄长的挚友。
此人虽是寒门出生,却享有鬼才之名,善奇门阵法,练兵布阵颇有一套,按说飞黄腾达应是指日可待,可他偏生未得任何人青眼与重用,皆因他性情孤冷桀骜,刚愎自用还难受教于人所致。
他那时还是一小少年,不逊得很却与我兄长交好,我也还尚小,可他竟自大到敢向兄长提及心慕于我,有意求娶。
我瞧着他身量不高相貌还不佳,有好一阵子都极度嫌弃他,也任性的逼着他不许他再与兄长往来,甚至还曾私下暗讽过他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他与我兄长交好心慕于我,不过都是贪恋我林家的地位。
年幼时的忿言深深的伤了他的自尊心,兄长为这事还恼了我好一阵子,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来过我们林府,也真的断了与兄长的往来。
后来他母亲病故,他亦是更加潦倒落迫,我兄长去看望他时,他还强拒了兄长的馈赠,离开了洛阳。
最后一次见他时,正是我林家已满门被屠,我和祖父被人扔出诏狱时,他说他刚回洛阳,听闻了林家的事,遂前来探望,看看可否有需要他帮忙之处,我心中愧疚不已,那时多少人避我和祖父如瘟疫,他却将我和祖父接去了他买在城西的院子。
那院子虽偏远了些却也还算合宜,那时他刚刚娶妻,他说妻子染疾不便与我们相见,只听他亲昵的唤她贞儿。他还让人联络上了听父亲之令暗藏在外的元庆和阿铃,离开洛阳城的那辆小而旧的马车还是他给的……
我在榻上几乎是辗转了一夜,每每迷糊着将要入眠之际,便会被旧事之梦缠绕上,待到天明之时严歧从暗门进来,我仍警醒着。
他看也没朝我这边看一眼,径直就出去了,我听到他对门外晨起的仆从们交代,说我昨夜里染了风寒需静养,让他们没事少来这边晃悠。
待我再睡醒时已是午膳后,阿铃进来替我梳洗更衣时,看了我的脖颈好一阵子,笑得灿烂,我才心下一慌想起昨晚自己差点被严歧给掐死。
我让她取了铜镜过来,看到脖劲处的痕迹我不由得佩服起严歧来,我几乎是去了半条命,他却没让我留下任何触目惊心的伤痕来,这星星点点的红痕倒是像极欢好时落下的印记。
因着他的命令,我在枫林苑已经养了近半个月的病。
自那日后严歧再也没来过枫林苑,阿铃探回了消息,精神恹恹的告诉我,将军最近早出晚归的特别忙,估计是怕深夜回来打扰到我养病,所以一直宿在朝晖苑那边,而主母孟乔似乎是更忙,反正府里是见不着人影的。
她的话我也就只听听,正想着心事时,晓月进来了,说是府上来了贵客,将军让我去前厅一道会客。
我应着晓月的传话,吩咐阿铃替我换身衣衫再重新梳个妆,心里不禁嘀咕起是怎样的贵客,竟要我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