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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与我一道回来的,吩咐了阿铃去给我备醒酒汤,便阂上门,我猛的上前抱住了他,将头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严歧依然站立着未动,我借着酒胆软语:“夫君,妾好生想念你!”
严歧的身子僵了僵,他拉开我环在他腰间的手,退开两步后盯着我问道:“可还记得从前我与你说过的话?”
我愕然,眼眶瞬间湿润,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将我拉到小榻上,一边应了声“进来”,一边拿过我手里的巾帕替我拭泪,柔声细语的说道:“姬这是作甚?好好的哭什么?这不是已经来了么?”
我看见进来的不是阿铃,那婢子端了一碗醒酒汤,眼里充满艳羡的看着我。
严歧招了她上前,从她手里接过碗盏,用汤匙轻轻搅了两下,舀起一匙吹了吹递到我唇边,还嘱咐我仔细别烫着。
刚开始我确实是有些醉酒,就在他掰开我抱住他腰间的手的那一刻,我已经彻底醒了。心凉透至钝痛,我连女子的矜持和颜面都不要了,却还是换不来他的片刻怜惜。
这里虽他的将军府,可却全是别人的眼线,那婢子说阿铃舟车劳顿累着了,让我有什么事只管唤她,她叫晓月。
严歧硬是喂着我喝完了一整碗醒酒汤,他让婢子安排人送来了沐浴的热水,这期间严歧还说了少许暧昧的话语引人暇想,他们便都识趣的退下了。
这枫林苑的主卧,房间挺大的,屋内摆设也是奢华,严歧灭了外间的灯,领着我进了里间。
他看了一眼里间的那张大榻,走了过去坐定,缓声道:“眼下的情势便是如此,府里一半是秦焦的人,一半是今上的人,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这里是你的家乡,你若有知心的人,我即刻便放了你出府去。”
严歧看了看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若还想继续留着我身边,我能给你的就只有妾室这个名分,恐再无其他,也请你守好自己的本分。”
“夫君希望妾留下吗?”我定定的看着他问。
他静默,手指捻着绢袍的衣摆,他似在认真思量该如何回答我。
里间就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即便就只这么瞧着他,我仍是动心不已。
“随你。”片刻他答,语气已明显有些不耐。
呵,这就是严歧,除了孟乔之外,他大概对所有人都是这般不耐!
“夫君虽英勇睿智,却始终不过一个人,洛阳城如此之大风云暗涌,世族门阀衣冠云集,无论是朝堂里的一呼百应运筹帷幄,还是朝堂外的阶下千诺算无遗策,哪一样不需要人去费心周旋的?而孋绝对是夫君的最佳助力。”我言语恳切极力自荐道。
“你想要什么?”严歧停住了摩挲衣料的手,笑问道。
他看向我的目光是极为认真的,他的笑似是倏而洞悉了迷雾拨云见日般,笑得真诚开怀。
我怔了怔,明显已没了方才的气势,欲语还休道:“妾,想,想真正成为夫君的女人。”
“唯有这个不可能。”严歧收了笑,回答得坚定,口气丝毫不容商量。
“妾,会安生做好侍妾本分,只求能伴在夫君身侧,绝不会与孟乔争高低,况且,夫君也需要孋不是吗?”我接话道。
严歧目光不善的盯着我,“在你有那个想法时,就已经是在与乔儿争了。再者,我严歧行事何时需要傍女人篱壁了?”
他说完赫然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指了指那张床榻,“林姬舟车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若是有心,就好好想想怎么整顿整顿你这枫林苑吧?”
他朝着屏风隔断的浴间走去,才行至几步,忽而又回头对我说道:“对了,这些时日我都会宿在枫林苑,这里有道暗门,只能从那边打开。不过孋姑娘可以放心,歧决不会贸然出现,更不会对姑娘有越轨之举,只会当这间主卧是道出入的门而已。你该知如何做的,另外,我再提醒你一次,乔儿不是你能动的。”
我看向他的眼神已蓄满怒意,可我仍心有不甘的问道:“夫君方才问妾想要什么时?是想到了什么竟那般舒怀?”
严歧转过身来,神情似在回味,他缓声道:“歧某夜拥着乔儿入眠时,曾追问过她,为何一定要将你纳了来给我做妾,惹了她自己不痛快,也让我心里堵得慌,她答,我终有一日会因此事而感谢她的。就在你方才说那番话时,歧不才堪堪悟透。”
他笑得温润,当着我的面打开那道暗门,进去阂上,那里便又是一道完整的墙,他也好似从不曾来过。从前在严府他是无奈到只能在外间枯坐一宿,现如今都不需再与我独处一室了,给一个妾室安排这么大一处苑子,还是主卧,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我看着那张床榻上颜色艳丽喜庆的襦子,拽紧了拳头,落下了屈辱的泪。时以致此,我竟不知究竟是我算计了孟乔,还是孟乔算计了我。
整整一月余严歧都宿在这里,他果然极守规矩,入夜前来,晨起穿堂而出,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府里都传我媚惑,严歧亦是宠我至极。
我不知道那道暗门后是怎样的风景,我也极少离开枫林苑,院里的仆从婢子能收为己用的就留下了,不能用的也被我寻了理由处理了,或杖毙或发卖,对此严歧从不过问,我暗讽,他倒是对我放心得很?
第一次出将军府是随严歧去奉常府赴宴,奉常李萺位列九卿之首,他的寿诞自然是热闹。
李萺为人老奸巨猾极善交际亦会笼络人心,他曾与我父亲有些私交,我与他的女儿李媛也是儿时最要好的玩伴。
李萺的寿诞排场极大男女分了席,严歧轻揽着我的肩头将我送到厅后的女子席上,那殷情的模样和温柔的目光,若不是领略过他素日里的冷漠无情,我几乎都要沦陷了。
女子席上众人亦无不艳羡,李媛亲热的迎了上来,拉着我的手略带泪意,严歧温声叮嘱我注意身体不得贪杯,待宴席结束后他来接我。
严歧走后,李媛便拉着我去了一旁叙话,行走间我一一朝着席上的众女眷行礼还礼,竟有大半都有熟识感。
李媛挑了重点与我说起了这些年里洛阳发生的事,期间她还泪目盈盈,她沦为巩固父亲势力的棋子,强嫁给了秦焦的次子秦琰为妻,这个男人她极为不喜。
我没想到李萺会为了围权将自己最疼爱的幼女嫁去秦府,洛阳谁人不知秦焦暴力蛮横冷血无情,连带着他的众子女们也是,目中无人毫无家教礼仪可言。他的儿子哪一个又不是除了正妻外还美妾侍婢成群,李萺这不是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李媛说汐姐姐入了宫已贵为汐妃了,深得今上宠爱,我震惊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崔汐是崔茕崔廷尉的女儿,她与我兄长定有婚约,若不是我林家突遭横祸,她应是我阿嫂无疑了。想当年她与我兄长两情相悦,可是羡煞了我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幼辈们,我举家还在狱中时,她毫不避嫌的前去探望,抱着我兄长哭得撕心裂肺,说是自此终身不嫁要做我兄长的未亡人。
我还未来得及感慨,李媛拉近我悄声问道:“你可知还有谁人爱慕你夫君?”
我面露讶色,严歧如此优秀,被女子敬慕实为常事,但被她这么神秘的谈起,我还是隐约有些不安,莫不是什么严歧的能力也憾不动的大人物?
“就知道你不会想到,是我小姑秦雯。”看我迟疑,李媛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我陷入了沉思,对秦雯印象我并不深,只知她是秦焦最喜爱的姬妾所生,虽不是嫡女,却因相貌乘了那美姬八分,在她亲娘殁了后,更是深得秦焦宠爱。
秦雯的亲娘殁于秦焦的另一姬妾之手,原也只是后院里的争风吃醋,秦焦虽重罚了那姬妾却没下去狠手,不料小小年纪的秦雯竟是愤怒一身的一匕首了结了那姬妾,秦焦非但没有责罚她,还愈加宠溺。
那时的秦焦还只是大司马杨弘的参将,他甚是看好杨弘的次子杨焕,也就是如今的今上,在秦雯还年幼时曾听说过,秦焦有心把这个爱女许给杨焕的。
如今杨焕已为天子,秦焦没巴巴的将爱女奉上,竟由着她思慕严歧?这着实令人费解。
李媛与我说起孟乔时,不泛满脸鄙夷之色,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名不见经传毫无背景的小女子,一来到洛阳就闻名满城,数次提着剑去青楼歌馆将严歧逼回将军府,若不是因着她的凶悍,只怕将军府的后院早已是百花齐放,那秦雯入不了将军府,可是将孟乔恨得死死的。
有些话她似打趣又似艳羡,她亲昵的挽着我的手道:“早就听闻严歧钟情于你,虽不得违背祖父之令娶了那孟乔,却在大婚不足十日便纳了你入府。虽为侍妾,可谁不知你在府里的地位比主母更甚啊!严歧倒是个情种,现下你才来洛阳,那厮硬是缠得你出不了府门,听说他可是罢了不少公务全程都陪着你的呢!果真是你来了之后他便未再踏进过孟乔的房中?”
我面露苦笑垂眸不答,李媛以为我是害羞了,拿肩捅了捅我,在我耳畔私语道:“严歧不喜那孟乔也在情理之中,她背弃婚约在先,后以二妇之身嫁他为妻,如此羞辱他却还不知礼仪廉耻,此番来洛阳她也不知怎的竟勾上了今上,还惹得皇上对她念念不忘。”
这席话如一记惊雷劈在我胸口,我愣怔的看向李媛,她似乎也被我的表情吓到了,连忙将我拉低到她身前细语解释着。
这件事虽未得证实,知晓的人也甚少,她一再叮嘱我不可传于他人免遭祸事。她还神秘兮兮的告诉我,对于这事严歧是知晓的,他曾亲眼目睹了孟乔与今上私会还互留信物,更是与孟乔闹得不可开交,孟乔还曾被他禁足,可后来不知怎的又被放出来,只是那女子不是个安生的,就没有一日不在街市上闲逛的。
末了,李媛掏出一张方子给我,说是生子有求必应,劝我虽有严歧宠爱,但孟乔绝非善类,当下得替他生个孩儿稳固地位……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正好席开,我感激的拍了拍李媛的手,示意她安心,便将方子揣进怀里,招了一旁的阿铃过来搀我入席。
席上食了些什么我全然不记得,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李媛的话,生下严歧的孩儿?这才是最好笑的笑话呢,他还曾说过我诞下他子嗣时便将孟乔出妇呢!可我敢信么?
入严府近一年光景,现在满洛阳城皆知他钟情于我,唯宠我一人,可人后呢?
他这般急不可耐的把我推向众矢之的,我却还要潜心替他谋前程,孟乔倒是厉害,连深宫里的今上都能攀附上,杨焕是何许人也?那是个心狠手辣智计无双不输似严歧的男人,不,他比严歧不堪得多,严歧起码还磊落光明至情至性,可他杨焕呢?他凭什么坐上如今的高位?
我恨,恨透了这一切,也恨极了孟乔。
宴席结束得有些晚,我们回府时已是入夜,不想前厅竟灯火通明。严歧在有外人时素来周全,在我抬步迈入时,他提醒我小心门槛,还体贴的轻扶住我的手臂,只是忽的就松开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时正好迎上了孟乔含笑的眸子。
我亦是温婉一笑,我笑的是严歧,他就连与我做戏都怕她醋了是吗?
孟乔就坐在杨夫人下首的位置上,这才来洛阳月余,杨夫人竟是不计前嫌的开始处处围护上她了。前些日子她还在婢子的搀扶下去了枫林苑,她盯着我的肚子看了许久,言外之意不外乎就是说我霸宠还无所出,对于她的训教我只能生生咽下。
我上前恭敬的朝杨夫人施了一礼,转身又对着坐在她下首位的孟乔施了一礼。
杨夫人看着我,话却是对着严歧说的,意思是他不能不畏人言一心只宠姬妾不顾主母感受,惹得府里人笑话轻待了孟乔,严歧意会,恭敬的颔首应下。
待杨夫人走后,孟乔却是笑得花枝乱颤,严歧上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禁锢住,也不顾厅里还有旁人,就伸出一只手去挠她的痒痒,孟乔一边与他厮打,一边挣扎着道:“扰了你临幸美人儿这事真不赖我,我可不想要你去我房中,是你母亲,她非要的……”
“别闹。”孟乔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歧一声怒喝打住。
厅堂里的仆从婢子们纷纷下跪,我只淡淡的看着他俩,孟乔嘟唇一脸怒气的瞪着严歧,他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就迈步出了前厅,她的婢女香菱看了我一眼,扬了扬眉迅速跟上。
孟乔是个美人无疑,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摄人心魄的紧,杨焕都对她念念不忘那倒也不奇怪了。
我只觉好笑,何为宠爱?大抵如是,她虽一直在闹他却仍在心里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