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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乔在大婚三日后来了六合观,名为上香,实则是来见我。对于过往终是我欠她的,我知她必是会来寻我,不管是为着什么,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她遣了侍卫过来传话,与我约见在半山亭。我细细摩挲着当年从她发髻上顺来的白玉簪,从前孟乔也曾与我说起过,严歧为了这支簪子在上元节夜动手打了她。我心头发苦,他究竟是为了这簪子,还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与别的男子同游私相授受而心起妒火呢?
我没让阿铃随行,就连收拾都不曾,匆匆就赶去了半山亭。
至半山亭时我放缓了脚步,守在亭外的侍卫不曾拦我,她的婢女香菱朝我福身,而孟乔眺望着远山似在沉思,我走过去与她并排而立。
时隔一年多再见到她,我不由得微微侧目,只见她身着华服,高雅脱俗得竟有些贵不可言,眉宇间溢满自信和果决,却又不失小女儿家的妩媚动人。如此这般,严歧必是还如从前一般宠溺和爱护她吧?不对,应该更甚才是,她如今可是他的妻啊,我不得不感概上天对她还真是够垂爱的。
我心头酸涩不已,自以为孟乔今日是来向我示威的,不容她先开口就呛了她几句,诚然,我惹怒了她,她说我们姐妹情分已断,自此以后不会再唤我姐姐,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居然有些痛。
我也曾想过,我和孟乔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们像两个互相交换饴糖的孩童,她自始至终都是把最甜最大块的给我,而我拿出来的总是最次的,她以坦诚率真示我,问心无愧毫无保留亦是取舍磊落。而我,我只是个可耻的窃贼,装作落落大方的样子,却行了最龌龊的心思。
我固然是可悲的,争夺严歧的这场战役从来就不曾打响过,她孟乔从来都不屑于我争抢,她不争不战便已大获全胜。
当她用悲悯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句对我说,从前她并不知我爱慕严歧,若那时知晓,她便是舍了一切也会求得严歧的祖父和她父亲的同意,成全我与他。我相信她是做得到的,是我,是我在无形中将她推开,还成了她的杀父仇人,无形之中改变了她的一切,也葬送了她给我的最真挚的姐妹情谊。
她是为替严歧纳妾而来,我从来都不愿意承认,我无法企及的东西她只需挥挥手便能恩赐般的轻易就赏给我。
她走了,我想要乞求她原谅的话说不出口,我有什么资格求得她的原谅呢?
我不禁又想起了从前,即便是心潮暗涌的那晚我将心事交付给孟乔,即便是她能全心周旋成全,严歧亦是根本就不会妥协接纳我的。横在我与严歧之间的那道天堑从来就不是孟乔,而是那个我可望不可及的男人,如此这般我还要接受她的施舍吗?
几日后,严府来人传话了,传的是严歧的话,入府不得以妾室和通房自居,待他日诞下子嗣便直接扶正。我苦笑,他如此爱极了孟乔,会让我怀上他的子嗣?会舍得将她出妇?他一定是被孟乔逼的无可奈何才答应纳我为妾的吧?可他即便是恼怒孟乔至此,却也只这般将怒气撒在我身上羞辱于我。
我不知孟乔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想让我入严府的,就在他们大婚第十日我被领进严府,我也有过不甘心,想要维护尊严拒了他,可我就是这么的可悲,若真的拒了,只怕是以后连见见严歧的可能都没有了。从前我千方百计的让孟乔以通房侍婢的身份入张府,想以此来羞辱严歧,可好歹张宥对孟乔是十足的真心足够多的宠爱,可如今的我呢,我只怕是更不如孟乔当年吧?这报应来的还真是快。
令我没想到的是严歧居然将我安置在他和孟乔大婚的婚房里,还是主卧。我心里犯起嘀咕,难不成他们真的是成亲了反而决裂了,可又不敢有过多庆幸,更没有底气再去与孟乔争什么,毕竟那个男人无情无心,我又岂敢在他眼皮底下再行异举。若严歧让我入严府只是形式所迫,那我便只当此处是安身立命之所好了。
来严府时已近黄昏时分,阿铃才刚刚收拾妥当,便有仆从来报,说是大公子刚回府,吩咐了晚膳要来这边用,今夜也会歇在此处,让阿铃准备准备。
我坐在外间的小榻上,听着他们在门口的叙话,心里莫名紧张,虽知新妇进门第一晚夫君都是要留宿在新妇处,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严歧今夜会过来。
我曾在严府留有眼线,就在前两日又再联络上并问了府里的情况,说是严歧与孟乔自大婚起恩爱甜蜜,孟乔将严歧挠伤得那般严重,这要是别的男子定觉无脸见人,偏是严歧不仅没有责怪她半分,甚至还在杨夫人罚她跪时,亲自去了杨夫人院子里将人给抱了出来,自此还免了她的一律琐碎事务,包括长辈们的晨昏定省,如今孟乔在府里说是横着走都丝毫不夸张。传闻这位少夫人有洁癖,所以严歧不论多忙回来得多晚,都必是先沐浴洗漱完才入主卧的。他们的决裂居然源于我,严歧不愿纳妾,杨夫人劝导都无用,偏是孟乔非是要纳我进门给严歧为妾,想来严歧说的什么要出妇的话也只是气话罢了,我是越来越看不懂孟乔了。
晚膳是阿铃提了食盒给我送来主卧吃的,这也是规矩,只有与严歧行过夫妻之礼,拜见过主母我方能算是他严家的人。
阿铃说大公子可能会很快过来,他是在偏厅用的膳,还让人给他备了水沐浴,他与孟乔冷战了几日不见面,这一回来居然也舍得连她的院子都不去踏足,到底是他本就冷漠无情还是故意要做给孟乔看的?
严歧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小榻上温书,他着藏青色广袖绢袍,显得颇为潇洒俊逸,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从,我连忙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唤道“夫君。”
他未应声,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问道:“可还习惯?”
“甚好。”我应道。
“嗯。”他缓步走向小榻又问了句:“可会下棋?”
“妾不才,只略通一些。”我跟着他身后温顺的回应。
“哦!倒是不错,乔儿可是连落子都不识呢!”他没看我笑道,盘腿坐在榻上后,理了理身上绢袍遂命人摆了棋盘。
我的棋在洛阳下得算是顶好的,不曾想严歧的也下得如此好,他的棋风狂野霸气,思路却又是清晰缜密目标明确,我竟有种棋逢对手的喜悦感,几个回合下来我已呈举棋不定之势了。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挥退了仆从和伺候的婢子,阿铃极有眼色的看了我一眼,最后一个退出去,还体贴的关上门。
待我堪堪落定手中棋子,他忽地一把将手上把玩着的几粒棋子扔在了棋盘上。
这就懒得装了么?我连忙起身下榻,站立在一旁,抬眸略显委屈的婉声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严歧起身拍了拍衣衫,缓步走到我面前言语轻缓却甚是冰冷的说道:“我不管你用的什么法子,乔儿宁愿与我闹翻,也非是要将你纳了来给我做妾,但夫君这个称谓不适合你,不论是人前人后你就都唤我大公子吧。你是个聪明人,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严府人多口杂,人前该怎么做应是不用我再教你了,若是从你的院子里传出了什么不该传出的话,我统统记在你的头上。”
我拽紧了手中的帕子,他还真是无情,缓了缓后我嫣然一笑,看着他道:“严大公子,你的乔儿冰雪聪明,还有这诺大的严府,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岁月漫漫总会有所错漏,若是被她们看出端倪,我可要如何是好啊?”
“姑娘多虑了,再有几日我便要启程去洛阳,乔儿会随我一道去,至于你,若你肯安分守己,待到严府举家迁往洛阳之时,也许还有机会回去你的故乡看看。”严歧行至小榻边,背对着我继续说道,“你可以去休息了。”
“敬诺。”我朝他福了福身子走向里间。
不多时他先灭了外间的灯,我也跟着将里间的灯灭了,我在榻上辗转一夜未眠,严歧就在外间的小榻上坐了一夜。
翌日天一亮,严歧就打开门出去了,不多时阿铃进来为我梳洗,她不时将目光投去那整洁的床榻。
我苦笑着:“不必看了,早在意料之中不是吗?”
阿铃却摇了摇头,小声在我耳畔嘀咕道:“小姐是不知道,府上人都是怎么说那少夫人的,她胸无点墨,偏生还恃宠而娇得很,连大公子的生母杨夫人都不放在眼里。小姐才貌双全温婉贤淑,大公子迟早会喜欢上小姐的。”
我没吱声,示意她将头饰和衣衫都挑素净淡雅点的,毕竟我什么身份也没有,况且今日还要去见孟乔,向她行主母礼。
若严歧只是拿我当他和孟乔感情的调配剂,必是会气一气她的,孟乔那般高傲,如今严歧真的如了她的意,纳了妾还宿在了新人处,她会咽得下这口气过来受这主母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