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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澜沧江宛如被泼了墨,老旧的路灯散发出的昏黄灯光被江水挡的密不透风,江水似与这天上连绵万里的乌云同体共生。
杨抑正盘坐在桥洞口边,也不知为何,往日里这熟悉的不能再熟的江水声今日听起竟添了几分寂寥,回身看向那处狭小的容身之所,已是空无一人,相依为命了半年之久的小土豆已经被自己托孤给了周老爷子。
似乎再也不会听见那小屁孩的声音了。
杨抑自嘲一笑,水喧嚣更盛。恍惚间,这偌大天地,竟也仅剩这怒号澜沧,伴着少年,落魄失神。
“嗨,我找到你了。”
忽然间,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在杨抑耳畔,杨抑只以为是心中生出了幻觉,继续怔怔的望着江水。
可就在下一瞬间,杨抑恍若见了神明。
只见那澜沧大桥上一道红色的身影一跃而下,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就站在了杨抑面前。连天边那积蓄已久的乌云都轰然散场,皎洁月光肆意泼洒在这人身上。
湛蓝国的国都是盛京城,杨抑从未去过那座号称天下至繁的盛京城,却听闻过盛京城中每逢五月的烟雨连绵时间,大街小巷上便会开出一种名为“朝夕”的花。
朝夕的花期很短,一年只开一天。但传说中朝夕很美,美到花开的那一日全城除了的花全部谢掉,美到天下最高明的画师亦不能将“朝夕”拓于纸上,就连相机也同样无法记录朝夕的模样。
传说,“朝夕”是红色。
而此时,杨抑顺着那轮月光望向破落桥洞前的那人,心中竟生出几分恍惚。
“这,大概便是朝夕化成了人形吧。”
大红色风衣将这女子的曼妙身线勾勒的惊心动魄,乌黑如瀑的长发飘散着垂至腰间,纵使在这夜色当中,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女子裸露在外的肌肤是如何的欺霜胜雪。
女子狭长的眉眼间盈着笑意,似是嫌这周遭光线不够明亮,如变戏法一般手中凭空的出现了一盏灯,那盏不大的灯就那样被她轻轻提在手中,柔和的光充斥着暗无天日的桥洞,她轻轻地,小心翼翼的说:“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杨抑面色呆滞,像凡人朝见神明一般,只木然的点了点头,就见这女子莲步轻移,旋即来到杨抑身边,也不去管这地上是否肮脏,就和杨抑一样的姿势坐了下来。仿佛从亘古时分,这夜里独自眺望江水的少年身旁就该有人陪伴。
好闻的气息随着身旁的女子温和的散开,将愁绪都冲淡,杨抑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低声提醒:“别...地上很脏..”
不过是一个扭头的瞬间,杨抑的脸红了起来。江边的风很大,蛮横的撩拨着女子的长发,剐蹭着少年人的脸颊。
云鬓雾鬃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盈着笑意,明明没有一丝一毫胭脂水粉的堆砌却精致的令人屏息。
从何时起,两人竟已这般靠近了?
扬抑能清楚的看见,那双美眸中连眼波都荡漾着温柔,浅蓝色的瞳孔中,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分分明明的就是自己。
被一个人注视着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吗?
不再像置身演武场中那般被万众瞩目却偏想逃脱,扬抑此时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刻的话,就真的真的好极了。
能被她一直注视着,就真的真的好极了。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柔的攀上了扬抑的脸颊,温和的拭去眼角那抹初生的晶莹,萧瑟秋风里,女子的声音如同梦呓。
“如果,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希望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扬抑突然觉得头颅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一般,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没有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没有人妄图探究过,自己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就像是苍茫大海中漂泊了几个世纪的一叶扁舟,在一个数不清已经历过多少次的孤寂深夜里,早已麻木的灵魂伴随着腐朽的躯壳,终于邂逅了可以停泊的岸。
良久后,扬抑开始了自说自话般的喋喋不休。
“如果可以的话,我大概不会在北宁城吧。”
“嗯..应该会一直生活在云灵村中吧。”
“你八成没有听说过,不过那里真的很漂亮很漂亮的。”
“村子后边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竹林,那里真的真的....唉,我嘴笨,说不清楚。”
“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一起去看吧。”
扬抑看向了远方,眼中生出希冀,却不能望穿这一江秋水。眼角余光中,又瞥见身旁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和自己变成了一样的姿势。一双如玉石般精致的手掌就那样在泥土中支撑着身体,微微侧着头,依然注视着自己,眼中却多了一分碧翠盎然的绿意。
一声“好呀”,在这萧瑟风中,直如。
扬抑早已忘记上一次这样的开心是在什么时候了,甚至有或者没有都已经忘记了。
就兴高采烈的倾诉吧,把那埋藏了许久岁月的少年心绪,都说给眼前这注视自己的人安静聆听的人吧,就像流浪的野猫饥饿了许久,被投喂些食物,就翻滚着亮出雪白的肚皮,或者干涸了万年之久的沙漠忽逢暴雨,雨不需要多酣畅淋漓,沙漠却总是要一病不起。
一点点好呀,也值得把命托付掉。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没想习武吧,开机甲多酷啊,对不对!但楚天佑那台三级机甲,据说好几千万呢,那可不是我这样的人玩得起的。”
“我根本不想变强啊,变强好累的,他们都有雄心壮志,我没有呀!我就想安安稳稳的守在云灵村一辈子的啊!”
“练武真的好苦的,以前每天都要被勇叔揍,唉,尤其是现在的功法真的反人类哦,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开发的,炼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不痛的时候,这么多块骨头,每一块都要淬炼一遍,我真想做个手术取出去几块啊。也不知道以后炼血是不是也这么痛,如果是的话,我肯定要狠狠给自己放放血。”
“噗,哈哈哈哈。”女子被这天真烂漫的想法惹的捧腹大笑,哪还有半分形象可言,强撑着问道:“那腑脏境呢?你打算怎么炼?”
杨抑拄着下巴,一脸正色的若有所思,半晌后一本正经的说:“听说就剩下一个肾的人,好像也活的很好吧。”
“活是能活,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杨抑听后叹息了一声,怅然道:“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每个人都想做个活的好的人吧。总不应该像我这样,连被欺负的资格都没有吧。”
女子摇了摇头,左手温柔的抚摸着杨抑那一头短发,右手竖起一根手指,遥遥的指着远方。杨抑顺着那根如玉般的手指望了过去。
昨夜里还是疾风骤雨动荡不休的澜沧江如今正像个睡熟的孩子,享受着天光乍破所露出的几缕朝霞泼洒,鳞波闪耀。
“你看,风浪转瞬即逝,长夜也终有尽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