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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个人吧,适应变化能力还真是不一般地强。
李世民刚开始当政那会儿我们都不敢提渊哥,我还以为渊哥晚景悲凉得很呢。结果,我这社畜还操心董事长生活不愉快,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之后唐朝军队大破突厥,居然生擒了人家可汗押送到了长安。要知道,唐朝初年,我们可是被这突厥压迫得抬不起头来,这一仗打得是真叫漂亮,几乎每一个长安人都欢欣雀跃。
于是李世民在凌烟阁里大摆宴席,董事长渊哥也参加了,我们这一看,气色不错,还长胖了,周围妃妾成群,吃香的喝辣的,连我都怀疑,那“玄武门”的事儿到底有没有发生啊?
更加厉害的是,酒过三巡,渊哥也许是高兴过了头,居然直接夺过了乐队的琵琶,跑到了宴席中间的空地之上弹了起来,这李世民就更不得了了,一下子也从皇帝的位置上冲了过来,居然配合着他爹的旋律跳起了秧歌。
那我们这些社畜能怎么办,自然是拍手鼓掌叫好咯。
其实自从这渊哥自己搬出了皇帝办公的太极殿,搬到了郊外的原本他想给李世民建的大安宫里去之后,这李世民以及他的宠臣天团对他的戒备也就少了很多。
不过想想这大安宫原本是他建给自己的二儿子住的宫殿,想让他远离政治中心凉快呆着去,结果晚年看看二儿子的脸色,自己乖乖卷包袱搬过去住了。这是多憋屈的一件事情。
我兄弟得知他搬过去了,还假模假样地问我:“我想去看看,您批准不?”
我没好气地答他:“你爱去不去!少埋汰我!”
此时,就算是原来李渊、李建成的旧臣,也都被李世民集团收编得差不多了,世道彻底变了。
是好事,政治清明了,大家劲儿不用在尔虞我诈结党战队上,而是用在了国家建设上了。
于是某一日,我和我兄弟便坐着马车一同去了大安宫拜访太上皇。
没想到的是,已经有两位客人先到了。
我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大妙,差点都要拉着我兄弟先走了。
这不是他之前刚刚得罪过的宋国公萧瑀么!另外一位是江国公陈叔达。
要说这个组合也真的是挺逗的,首先这个萧瑀是梁明帝之后,而那个陈叔达我是不是之前介绍过,他是陈宣帝之后,等于往上推几十年这俩是划江而治的两个王朝的皇族。
不过最逗的是,他俩现在都没个官职。
因为他俩在朝堂上吵架,李世民劝了半天也不停,忽然李世民怒了,一把推翻了桌案就走了,然后给他俩把官都撸了,让好好反省。我那天在朝堂上看热闹乐的都憋得内伤。
看来,官没了两人也是彻底冰释前嫌了,居然还一起过来看看太上皇?
这萧瑀还正在渊哥的面前挥毫写字,抬头一见我和我兄弟去了,脸上表情那叫一个尬出宇宙啊。
“哎,信本来了!”渊哥斜靠在上方的榻上,手里还拿着一杯酒,脸色有些泛红,他挥手胡乱指了指道:“快,快看看宋公这写得如何,我可是要挂在屋里的。”
我兄弟邪魅一笑,走到了萧瑀的身边,探头看了看他写的字。萧瑀瞪着他,眼睛都快突出来了,估计觉得这下又要栽在我兄弟手上了。
“宋公的字写的……”我兄弟故意拖长了音调,尔后道:“确实不错。”
萧瑀一愣,那表情明显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世人皆说宋公擅书,信本还是第一次见这宋公写字,确是不错。”我兄弟对那座上的渊哥说道。我在一边听着觉得奇怪,我兄弟说得全无讽刺之意。可是明明之前他还当众往死里怼萧瑀的呀。
“所以,我身边也不只你一人写字好!”渊哥微醺,指着我兄弟笑道:“你不来给我写,有的是人给我写!”
萧瑀此时吁了口气,又开始继续写字,我兄弟又笑着问那陈叔达道:“子聪怎么也在此呀?想是要与那宋公握手言和,让太上皇做个见证?”
陈叔达防备地看着他,还未答话,渊哥又在座上道:“哈哈!这二位今天是给我道歉来的!”
“哦?”我兄弟左右看了看,问道:“何事要与太上皇道歉呀?”
“当初在那宫中的西海,是哪两个家伙劝我说,我这个二儿子很不错,他都走到这一步了,保命要紧,想开了当太上皇也不错的呀?”
我听完这话心头一紧,这玄武门之变之时,渊哥正在西海之中泛舟,似是并不知情。但是我在秦王府我知道的呀,李世民早就先派了一队人将渊哥软禁起来,几乎是挟持到了西海的船上,尔后留了萧瑀与陈叔达二人假装与他一起泛舟,其实是要说服渊哥让出王位。
这渊哥看来是看开了啊,居然这事儿也能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了。
我兄弟稍微顿了一会儿,似乎也明白了渊哥说的是正是玄武门之变之时,便笑道:“太上皇,您家儿子各个都不错,这二人本就没看走眼。”
他说到此处,渊哥忽然表情一沉。我的心也跟着一沉。即使到了现在,这也是一个相当忌讳的话题。渊哥喝多了提一提也就罢了,怎么你这当社畜的还没眼力见儿呢。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尽享安乐,我们这些老臣也有礼遇,这是信本历经三朝也未得见之盛景。”我兄弟继续道:“您儿子能做到这一步,便放心将天下交于他便是。”
渊哥依然依然不发话,表情难猜。
我兄弟又转向陈叔达道:“这治天下又岂是矛戈剑戟就能摆平?你们二位朝堂之上失态,又怎是看走眼君王之错?”
陈叔达一副清高的表情,看着我兄弟道:“看不出呀,什么时候欧阳信本也能置喙权谋之道了?”
“不敢。”我兄弟笑道:“不过太上皇说什么‘道歉’,却也是玩笑话,有没有选对人,您二位清楚得很。”
陈叔达沉默不语,表情看上去微微缓和。
“好了,谁让你说这些的!”渊哥忽然在座上说道。我忙将头转向渊哥,心想这下完了,还是不能提这事儿吧,可触到红线了。
“罚你喝酒!”渊哥指着我兄弟笑道:“现在你可是我儿子的官,我们都治不了你啊,只能叫你喝酒罢了!你喝是不喝!”
我兄弟倒也爽快,直接道:“喝!信本失言,甘愿受罚!”言毕便拿起仆人端上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渊哥拍手道:“我就喜欢豪爽之人。”
“平日里也没见你在圣上面前花这般功夫,看来你真是老糊涂了。”陈叔达笑道。
“老叟一个,和年轻人凑什么热闹。”我兄弟却也笑道:“也轮不到我花心思。”
“信本在朝中怼天怼地,我看是花了不少心思。”此时,萧瑀已经写完,忽然发话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渊哥在座上也道:“以往朝堂之上你像个闷葫芦,也没见你如此啊。”
“太上皇,信本在朝中不争不抢,却也不想过得憋屈。不过在明君治下,虚长几岁,恣意妄为罢了。”我兄弟说到此处,又端起一杯酒,对萧瑀和陈叔达道:“如今在这大安宫,皆是太上皇故交,信本敬二位!”言毕,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下,萧瑀与陈叔达的表情才真正缓和过来。
渊哥抬起手,指着我兄弟道:“吾年轻之时就与信本结交,这信本确是性情中人。”说到此处,忽然垂头不语,我们盯着他看了很久,他才又抬头发话:“我曾觉得这信本不争权位不求上进,无大用也。而今,我落得如此田地,却也只有你们这些……没有官职或是不求上进的敢来与我一叙了吧!”
我们听他发此悲音,气氛大变,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才好。
萧瑀先一步道:“太上皇何出此言,如今天下太平,即便是那圣上,也对您尊敬有加。”
陈叔达又道:“我与萧时文虽被削官,之前却也是您的故旧,这君臣之礼一重,故旧交情又一重,莫不敢忘。”
我兄弟听他二人说完,笑道:“信本不如他们二位能言,只觉得此时能来与您一叙的,才值得一叙罢了。太平盛世的,喝酒便是!”
“说得好!”渊哥悲凉一笑,吩咐仆人道:“满上满上,酒都满上!”
我们同时举杯,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我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个表情包,那便是“为这该死的友情干杯”。
你说我们的举杯都是真诚的感情吗?很难说。不过是一些不得志的人抱团取暖,酒精麻痹罢了吧。
人生会遇到很多人,浮浮沉沉,真真假假。而在政治权谋最高级别的朝堂之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随着立场变化而变化得难以言喻。
已经走到人生暮年的我们,与别人的关系,说实话很难有纯粹的感情了,恐怕都要裹挟点政治、前途、立场,所以在交流之时,言语都求尽量说辞圆润,有回转之地,以便将来“变了”的时候,没有那么生硬。
在这一点上,我兄弟与我们却都不太相同。他有着自己的一套与世俗无关规则,既不趋炎附势,又不妄自清高;既不全以诚相待,又不全冷漠刻薄,还时常不按常理出牌,你以为他和这个人崩了,其实没崩;你以为他从不听此人言,其实却也不是;但是你要以为他好相处,却分分钟又被他的刺儿劲整得头疼。
晚年他这种复杂却不中庸的性子,也渐渐内化到了他写的字里,展现出了和他年轻时完全不同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