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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整天的暴雨,暑气被驱逐得一干二净了,屠春将窗户紧关着,然而凉气依旧从缝隙中悄无声息地侵浸进来。乐-文-
李二公子体虚畏寒,即使是在夏日,一遇上这样凉快的阴雨天,他就开始将自己缩在厚衣与锦衾中,仿佛血管中流淌的尽是雪水,生不出一丁点热气来。
自从李重进住进来后,屠春便省了丫鬟们值夜的差事,自己和衣睡在外间榻上。她翻了个身,正欲沉沉睡去,突然听见屏风另一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少女慌忙起身进去查看,床侧不远处原本摆放着一盏鎏金竹节熏炉,是当初装饰新房时布置的,如今却不知何故倒在地上,未烧尽的香料散落一地,李重进披着薄被坐在床边,见屠春过来,他恼怒的脸上隐约有了点委屈,“我就是碰了一下。”
屠春留意到他右手上被烫红了一块,赶紧取出上次李重进给她的药膏,替少年涂上。她将鎏金竹节熏炉扶起来,看见李重进仍裹着被子坐在床边,便柔声道,“二公子要是冷的话,我去给你取个手炉来。”
她看这样子,多半是少年夜里觉得冷,又不愿惊动她,想凑到熏炉前取取暖,结果不慎将这细长精致的铜器弄倒了。
屠春心中不禁有些自责,她打小就是能在雪地里疯跑的丫头,一时忘了李二公子的身体比平常人羸弱许多,还拿出惯用的薄被给他。前些日子天气闷热也就罢了,今夜潮湿寒凉,她本应提前换一床厚被的。
李重进没有吭声,他心肠狠硬,偏偏披了惑人的皮囊,眼眸流转间,明净净如一池浅碧色的春水,水面映落了月色与莲花,那根子里的泥泞则都埋在了深处。
他静静地望着屠春,看起来无辜又可怜,倒将少女看得越发心虚愧疚起来,慌慌忙忙地出去给他拿手炉。
凉气从地面慢慢渗过来,少了熏炉中的暖香,屋子似乎更凄冷了几分。而李二公子灯下望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屠春忙里忙外地收拾着,一时只觉得满室□□撩人,艳光灼灼。他也曾在欢场名花的簇拥下豪饮大醉过,只是从未有哪一杯酒如此烈性,一眼望去,便熏熏然似饮下胭脂陈酿,连那渗骨的寒意也浑然不觉了。
屠春跑出去拿了个手炉,接着又抱了床被子回来。她气喘吁吁地将被子铺好,正想劝李重进早点休息,却措不及防地被拽到了床上。
“屠姑娘……春儿,”少年反身压住她,他眸色明澈,声音却有些沙哑了,“我以前问过你的事,你答不答应?”
“你应该答应我的……好不好?”
散落的香料少了烛火的炙烧,幽幽散发出浅淡的冷香。少年气息温热,喃喃在她耳边说着零散不成句的情话,他显然是动情了,一手撩起身下女子的长发,来不及等对方有所反应,便想凑过去吻她。
而这个吻最后只是落到了发间,觉察到屠春本能般的抗拒,李重进停顿了一下,转而轻轻吻上她散在枕间的秀发。
“别怕,”他这样辩解着,不知是在安抚女子,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只是太冷了。”
“好了,”李重进松开对屠春的禁锢,他平躺在床上,伸出手臂将少女搂到怀里,同时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这样就好了。”
然后他不再说话了,等屠春试探着离开他的怀抱时,看起来似乎熟睡了的少年眼睛都没睁,又将她拽了回来。
屠春小心翼翼地说,“我去把被子拿过来。”
她已经意识到了,如果李重进铁了心要得到自己,她根本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可能是李二公子最后给的一点包容吧。
冲动暴躁的少年难得能克制住□□,屠春自然不敢轻易再激怒他,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被子,替少年盖好了,又颤颤惊惊地重新躺到他的身侧。
李重进兴许是太怕冷了,尽管在厚实的锦被中,他仍要不依不饶地将少女搂在怀中,好像对方温软的皮肉能够驱除他口中难熬的寒气。
纱幔上缀了细碎的珍珠,在迷离的烛光中温润生辉,当初李二公子布置新房时,的确称得上是不惜工本的。屠春在厚被中燥热难安,她睁大眼睛,望着头顶星罗密布的珠子,迟迟不能入眠。
她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厉害的父兄,唯有一张娇艳的脸,前世赢来了李大公子的几分怜惜,今生又讨了李重进的喜欢,然而以色侍人者,早晚要迎来色衰失宠的那一日。
屠春在心中默默思量着,她是应该继续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如履薄冰般挥霍着李二公子的耐心,或是应该趁他情浓之刻,早日讨要出几分今后的筹码?
有舍才有得,有退方能进,想要与虎谋皮,是否不该吝啬这一身饲虎的血肉?
廊道间的蔷薇与木槿被风雨吹打了一夜,待黎明时分放晴后,已经是花残叶落,绿多红稀了。
窦朝云中间短暂醒来过几次,随后又昏昏沉沉地晕厥着。窦引章守在女儿身旁,这个沉稳忠厚的中年人似乎在几天之中老了数十岁,头发花白了大半。
李照熙曾痛哭流涕地在舅舅面前发着誓,说是一定要为表妹讨回公道,让方静血债血偿。
而男人却意气消沉地打断外甥的话,“报仇?”他摇摇头,“你们冤冤相报,最后受苦的还是朝云。”
仇恨只能滋生出仇恨,血腥只能泼洒出血腥,方家和李家自有权势为他们的儿女撑腰,真要互相置气起来,首当其冲的还是他可怜的小女儿。
李照熙不敢再说话了,他自觉亏欠表妹良多,在舅舅面前亦感到罪孽深重,见窦引章满脸不赞同的神色,只好将仇恨的心思暗藏了起来。
他在妻子面前曲意讨好,殷勤温柔,只是为了从她口中缠出一句同意纳妾的话,那时方静虽然不解风情,但温存间尚有几分动人之处。然而自从见识了女人凶悍可怖的一面,李大公子顿时将妻妾双全的美梦抛诸一边了,现在即使方静同意朝云进门,他也不敢留着这样的枕边人了,何况表妹那点刁钻的小女儿脾气,只够在他面前耍威风,又如何在这样的正妻手下过活。
所以当娘亲支支吾吾地过来说,想要将朝云送出去的时候,李大公子一口便答应了。
“那好,我和表妹一同出去住,”大姐自私凉薄,小弟又只会窝在临霜院中,对他这个兄长全无半点关切之意,自从事情发生之后,身为一家之主的李侍郎更是连面都没露过。李大公子心灰意冷之下,索性死了对家中的眷恋之情,决心领着表妹出去过日子,是生是死,都不要再回到这毫无人情味的李府中了。
不等窦引章出言反对,窦氏已经抢先训斥着儿子,“你可是疯了,还嫌家中不够乱?”
“你先回屋好好安抚住方静,”窦氏见长子面色颓败,显然这几日吃足了苦头,心中不禁一软,她放缓语气,劝慰道,“傻孩纸,你大姐已经答应替你想办法了,朝云是你表妹,也是我当亲闺女养大的,哪能真的委屈了她?”
她怕儿子不放心,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个数字,“再等一年,”妇人转脸看向窦引章,这句话也是说给她弟弟听的,“我一定风风光光地将朝云接回来,让她名正言顺地当李家的儿媳妇。”
窦引章欲言又止,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眼前这一幕,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然而最终还是慈父之心占了上风,将男人心头那点陈年的罪恶感压了下去。
李照熙则是疑虑重重,直到窦氏低声在他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他才勉强点点头,不甚情愿地说,“知道了,我会哄好她的。”
李大公子提起妻子的口气,犹如在说一件厌弃的死物,他面无表情地向娘亲确认着,“说好了是一年?倘若大姐到时候还在推托,就别怪我自己动手了。”
“有些事情,我是没干过,”李照熙性格温和,罕少有这般阴沉的时刻,他望着窦氏,淡淡地说,“不过看着看着,也就学会了。”
妇人脸色骤然苍白了起来,她这个儿子素来贴心孝顺,何曾有过这般刻薄嘲讽的语气。她无助地看向弟弟,却发现对方的神色远比自己还要难看。
窦引章握住女儿剩下的那只手,窦朝云眉目清丽,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他在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窥见了过往的阴影,也或许这阴影始终藏在他内心深处,冷不丁就要飘出来吓他一跳。
李重进还在安静地睡,他有清俊秀气的脸,熟睡的时候少了平日里的阴沉,反而更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模样。
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说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表小姐就被一辆马车送走了,大公子最后还是没顶住夫人的压力,跑回去赔礼认错了。
“表小姐真可怜,”槐花叹了口气,她年龄小,不知如何评价这夫妻间的事,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方家小姐嫁过来,弄得大家都挺可怜的。”
府里发生了这种大事,下人们之间自然议论纷纷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迟早会传到方家耳朵里,李照熙忙着过去和方静重修于好,大概也是出于这番顾虑。
可是一张手帕绞碎了,再勉强绣到一起,哪能轻易回到往日的模样?
屠春清楚李照熙对他表妹用情之深,她打断几个小丫头伤春悲秋的感叹,嘱咐她们不许出去乱说话,自己端着食盘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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