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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抹着眼泪喊了半天委屈,甚至赌气说,倘若姑娘真的不要她,她便也找口水井跳下去算了。
屠春不为所动,她是个心肠软的人,然而一旦拿定主意,却意外地坚决起来。“我已经说了,你现在走,还能落三十两安身的银子,日后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我,”她见明月这种节骨眼上还敢口无遮拦地叫嚷,不禁变了脸色,语气亦森冷下来,“等到二公子开口撵你,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李重进的名字,明月顿时噤若寒蝉,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讪讪伸手将桌上的银子拿了起来。
佛堂中檀香袅袅,妇人跪在佛前,她慢慢转动着手中的念珠,听徐蓉汇报着府中的大小事务。
听到小儿媳将带来的一个丫鬟赶出府去,窦氏叹了口气,温婉的面容上露出了些怜悯,“春儿这件事做的太过了,那丫头人生地不熟的,在外面怎么过活?”
徐蓉自然忙不迭地赞同,末了不忘奉承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把那个丫头喊回来,留在我身边伺候吧,”香烟缭绕的佛堂中,窦氏的面容慈悲,她念了句佛号,幽幽地说,“春儿少不更事,我得替进儿和她积点德。”
这些日子临霜院里忽然热闹了起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络绎不绝地运进院中,开始搬进来的家具、丝绸等还算正常,接着便是奇石异花、珠宝香料之类的稀罕玩意了,最后居然出现了两个巨大的青铜鼎器。
李重进素来寡言,张穆虽然伺候在他左右,依旧摸不清这位小主子的意图,年轻人不太肯定地告诉屠春,“二公子这些日子变卖了几个铺子,多半是把一些存货拉回来了。”
屠春望着快找不出落脚处的院子,眼皮冷不丁跳了一下。她感觉李重进或许是急着要用钱,才会一口气卖了这么多产业,于是放在她屋里的那匣金叶子便显得分外棘手了。少女忧心忡忡地想,自己还是应该尽快将金子还回去为宜,李重进当时是喝醉了,说的话算不得数,哪有平白无故拿人家这么多钱的道理?
然而自从那日醉醺醺地跑回来后,李二公子已经有几天没露过踪影了。他在百忙之中抽空回趟家,仿佛就只是为了把金子送到屠春面前。
清风习习,拂过塘子中水绿的莲叶,不过几日的功夫,这些青青的圆叶便似胀大了一小半,浮在水面上,如同碧玉雕出的杯盏。
李如茵的胃口极好,在吃的方面,她素来无所忌惮。但凡是珍稀滋补的,无论来路如何古怪可怖,这位景王侧妃总能面不改色地咽下肚去。
“二弟当真不要尝尝?”女人舀起一勺黑糊糊的粘稠膏状物,美艳的面容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新婚燕尔,理应补一补。”
李重进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他不想知道大姐喝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单是闻到那腥甜的味道,已经让少年几欲作呕了。
李如茵用完补品,俨然如一个吮吸他人精血的女妖,美目中流转着餍足的媚态,脸上的艳色越发灼目了。
“二弟,别的生意就算了,”她慢悠悠地开始说起了正事,“可凤至楼和如意坊呢?那里面还有我的一半,你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
她的语气间有轻轻的责怪之意,然而因为是含笑说的,那怒意便显出了几分娇嗔,听起来并不叫人反感。
李重进有些不太高兴了,“大姐只是赔了一半,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搭进去了。”
少年独断专行惯了,他自觉牺牲甚大,听到女人还在计较银钱上的事,心中顿觉不耐,“你若想收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李如茵轻移莲步,走到少年身侧,“生气了?”她打量着幼弟不悦的脸色,声音又变得温柔甜蜜起来,颇有耐心地哄着对方,“大姐只是随口说说,二弟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等日后弄死了贱人,二弟可得帮我再把它们开起来,”女人柔声细语地向少年讨要着承诺,她知道李重进吃软不吃硬,往日只要她放下身段哀求,幼弟最后大多都会依了她。
但这一次李二公子并没有像从前那般轻易让步。
“趁机会卖了也好,”少年语气淡漠,似乎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毕竟已经成家了,日后要做点正经生意。”
“好弟弟”,李如茵乐不可支,几乎快要笑出声来,“去年这个时候,不是你说的吗?”
”功名刃上滚,富贵险中求……”女人亲昵地俯下身,她在少年耳边呵气如兰,“再说了,有我护着,你怕什么?”
李重进嗤笑道,“大姐还没当上王妃,便连太后的架势都有了。”
他没有被女人动听的承诺蛊惑到,倘若真出了事,李如茵当然得护着他,他们姐弟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等到护不住的时候,女人则会第一个踢他出去挡罪。
往日归往日,今时是今时,人的心中如果装了东西,任他再如何少年狂妄,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后路了。
“二弟,我发现你成亲之后,说话中听了不少,”李如茵眼中的笑意渐渐冰冷下来,她发现自从那个姓屠的丫头到了李府后,以前这把用惯了的刀便有些不听使唤了。
女人直起身子,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艳艳一笑,“希望这孩子听他小舅舅的话,日后一定要争气点。”
“大姐,你莫要将天下男人看得太过痴蠢了,景王殿下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自然对你我姐弟私下做的事睁一眼闭一眼,可如果等到……
李重进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知道自己和大姐根本无法说服彼此,他不欲多费口舌,淡淡扫了一眼李如茵的肚子,“我也希望这孩子争气,等你坐上了正妃的位置,能让你过得安稳一些。”
“安稳?你觉得那老女人有过安稳日子吗?”李如茵叹了口气,她嘴上说的哀怨,但美目中则燃着乐此不疲的兴奋,“等王爷再往上走一步,他身边的女人们只会斗得更加厉害。”
“不过,我可不会重蹈覆辙,再让别人爬上来了,”她伸出手来,欣赏着自己玉指芊芊,仿佛是在憧憬即将执掌到手中的权柄。
李重进默然无语,他认为大姐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然而她毕竟是他姐姐,血浓于水,真和外人斗起来,自己还得站到她的这一边。
春光垂暮了数日,初夏的风便匆匆地吹来,将连廊上的蔓藤吹出了深深浅浅的绿,府中的花木越加葱郁,连带壁角的蔷薇都开出了繁盛的明艳。
听闻窦月娘将明月留到了身边,屠春神色不动,心中则敏感地意识到了,尽管这一世方静吸引走了窦氏的大半目光,可妇人的眼睛依旧在盯着临霜院中的风吹草动。
李照熙在应付女人方面颇有门道,他将十分痴情耗到表妹身上,然后又用十分殷勤在方静面前嘘寒问暖,两个女人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窦朝云前些日子还苍白憔悴似快要蔫了的花,忽然间又开始容光焕发了,而方静在娘家强横跋扈,到了李家,居然是决心要做个好儿媳了,动不动就过去陪窦氏闲聊,有时还非要拉着屠春一起。
李重进跑得无影无踪,除了每天清晨定打不动的问安之外,屠春本意是想安稳地缩在临霜院中,可这日方静又让丫鬟过来叫她,说是要陪窦氏一起去花园里赏花。
少女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李府占地的规模甚是宏伟,她从临霜院走到西边的后花园,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府邸。
这处小院子大概荒废的时间久了,附近小径的野草生得繁茂,朱色的门上拴着一个铁锁,锁上亦是锈迹斑斑。附近高大茂盛的树木遮住了日光,无数光斑在地上跳跃着,与青青的野草缠绵在一处,显得静谧又寥落。
身后的几个丫鬟突然顿住了脚步,似是不约而同地对这里的荒凉生出了惧意,屠春无奈地回过头,“别怕,”李府这么大,人丁又不旺,难免有一两处僻静的地方,她安慰着丫头们,“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就是曾经有人失足跌到井里了,院子才被封住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猛地停住了,水井,死人,封住了……
屠春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清冷萧条的小院,尽管隔着迢遥的时空,她仍然冒出了一身寒意,难道这里就是李重进奶娘投井自尽的地方?
上一世,她是与李照熙一同经过这里的,那时他们新婚不久,尚有一段和睦安宁的时光。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也小,”李大公子漫不经心地告诉身旁的妻子,“听娘说,有个下人晚上出门,不小心跌到了井里,后来便成这样了。”
“奇怪,”他后来这样嘀咕了一句,“我记得这院子很早就锁住了,那个人是怎么进去的?”
李照熙那日应该还说了些别的,可时间太久了,与他相处过的日子早已被光阴洗得苍白,倘若不是曾经被这里的阴森静穆吓到,屠春也不会记得这关键的几句。
“姑娘,”见她盯着院子愣愣出神,丫鬟们皆有些怕了,忍不住唤道,“咱们别在这里呆了,怪吓人的。”
屠春回过神来,她收敛起心中诸多的疑问,领着丫鬟们去花园见窦氏和方静了。然而直到少女走出去很远后,她的手还是在微微地发颤,仿佛那陈年的冤魂在光天化日下爬出井来,躲在背后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她不想多管闲事,更不想卷入李家的陈年旧事中,可待那花园中盛艳的花映入了眼中,红艳艳的,让少女俨如看见了一大滩凝固的死血。
李府中并不是只有这一处水井,那个奶娘含恨自杀,为何非要跑到距离临霜院最远的一个?
屠春望着正与方静言笑晏晏的窦氏,忍不住心惊胆战地想。
还有,如果李照熙没有记错,院子早就锁住了,那么她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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