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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请跟我们走一趟。”
一家不起眼的小区家政公司,里面也只有4个员工和一个老板,人均年龄都在50岁以上。公司的门刚打开,郭立铭和孙锦炎就立刻走进这家名为“为您服务”的家政公司。刚一走进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在拿着拖把拖地,有一个人正在泡茶,还有一个人正给老板敲背。
看到有5个年轻人走进来,常年的职业素养提醒她们,这些人绝对不是来委托工作的,更不是来找工作的。不出所料,当他们拿出证件亮明身份,还说出要带人回去协助调查的时候,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一副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的模样。直到那四个年轻人将其中两个正在拖地的人架了起来,她们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人都是从外县来宁安市打工的人,之前也都是在厂子里上班,退休了之后都闲不下来就走了出来。那个时候两个人还在感慨,年轻的时候天天想着走出去,结果到老了才真正走出来。孩子也大了,也不爱回家,家里的老头子越看越不顺眼,连闻了一辈子的老烟枪的味道,退休以后都总是觉得让人反胃。
一辈子倒也进过几次警察局协助调查,都是厂子里意外死了人去做笔录,但是坐在警车里的两个人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这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两个人还被分开来,一人坐一辆车。
“姓名?”
“张淑芬”
“年龄?”
“58”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也都只是有关于身份信息的问题,什么家住哪里,家里还有谁,为什么到宁安市里来,在宁安市里有没有亲戚朋友,多长时间见一次,什么时候进的这家家政公司,怎么进的这家公司,老板是什么人……
张淑芬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她知道这是叫审讯室,和老家的那个不一样,倒是挺亮堂的,对面坐着的人看着倒也不是很吓人,说话也还挺有礼貌的,而且在她刚坐进来的时候,还有人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所以,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紧张倒是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不知道王凤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状况。
“张阿姨,我可以叫你张阿姨吗?”
张淑芬赶紧点了下头。面前的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张淑芬心里想着自己儿子怎么就没长出这样一副皮囊,怎么看怎么舒服不说还这么有教养,但仔细想了想,就自家那个老头子也生不出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张阿姨,您平时都做什么工作啊?”
“平时?”
钟子期像是鼓励她似地点了点头,但也没有催着她赶紧回答。
“就是个钟点工,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偶尔能接到个月嫂的工作,就能稳定一点,赚得也多一点。”
“打扫卫生一般都是去哪里呢?”
“哪都去。个人家啊,公司啊,厂子啊,只要有人找,我们就去。”
“那您工作时间呢?”
“哪有什么时间啊,人叫我们几点去就几点去。一般个人家里都是10点以后,人家家里人都上班了我们就能去,也有的人家是一定要晚上10点以后,家里有人才叫我们过去,就怕我们偷东西或者是偷懒。公司的活少一点,只有偶尔大扫除的时候才会叫我们过去。厂子的活也不算多,但是最累。有的时候要一大清早,就是3、4点钟就去,趁着人厂子机器还没转起来的时候。有的时候是要大晚上,11、2点,等机器歇着了才能去。”
“那真的是很辛苦啊。”
“工作哪有不辛苦的,不辛苦又哪来的钱啊?其实也没啥。其实啊,最辛苦的是没有工作的时候。没有工作就没有工钱,生活还得一天天地过。”
以前在厂子里,虽然辛苦点,工资少了点,但至少每个月都会有固定工资,就是奖金经常不知道让什么人吞了,一年到头,不十几二十年都没见过。要不是这回她走出了老家,来了这宁安市,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纺的布,竟然是用那么高的价格做成床上用品在高级商场里卖。
有一回她去给一个家庭打扫卫生,虽然都已经快晚上10点半了,但两个人才吃上晚饭。在饭桌上吃着饭闲聊,完全无视在一旁打扫卫生的张淑芬。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之前工作的那家厂子在宁安市还有个公司,一年的经济效益好得不得了,这次竟然还参加了什么国外博览会,还拿了个奖,一下子就签了几个亿的单子,每个人光是奖金就发了十几万。
那天下班回家以后,她立刻打电话给厂子里的小辈问有没有发奖金,结果人家说连奖金是啥都不知道。也是因为这件事张淑芬才明白,果然当初应该趁着年轻的时候就出来。
“您的工作都是老板安排的吗?”
“是啊,老板都是从网上接活,然后再分给我们去做。”
“那……这个月的2号您接到活了吗?”
“我想想啊……”
张淑芬把左手张开,右手食指在手掌上点来点去,好像那上面画着一张日历一样。
“去了。”
“还记得是什么工作吗?”
“记得。唉……那孩子真是可怜,还那么年轻漂亮,怎么就没了呢。”
“没了?”
“听说是和男朋友私奔出来的,结果还生了病,年纪轻轻就没了。不过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爱她,住在那样的房子里,竟然买的起那么漂亮的婚纱和戒指。那婚纱我可知道,好像是叫啥王的,听说最便宜的也要1万呢。那戒指虽然没有钻石,但是看着是真漂亮。”
“那您见过那个女孩的男朋友吗?”
“没有,听说是想守住他女朋友的尊严,不想看到她那么狼狈的样子,说是想等着她再一次漂漂亮亮了就带着她去结婚。”
说着说着,张淑芬竟然觉得胸口有点闷,眼睛也跟着胀胀的,鼻水比眼泪先跑了出来。想想她年轻的时候,就是被人介绍着认识了现在的这个老伴,也不管有没有什么感情,也凑合着过了大半辈子,一辈子也不知道啥叫情啥叫爱,也不知道那个痛能有多难受。但是爱过、恨过、痛过,才算是活过吧,她记得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钟子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包纸巾递给张淑芬,直到她缓了过来才继续问道。
“那您当时的主要工作内容是什么,还记得吗?”
张淑芬痛痛快快地擤了个鼻子,然后张口吸了好大一口气,才感觉胸口那堵着的东西消失了。
“记得啊。就是给那孩子洗干净了,然后换上婚纱,再给画个妆。最后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就行。都不是什么难的工作。”
在城里打工,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手艺。这家家政公司的老板倒也大方,经常给她们报各种学习班,学习各种技能。她还记得当初去学化妆的时候,在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们之间,她们要有多显眼就有多显眼。然后她们也最常称为那些孩子们练手的对象,谁能把50多岁的老阿姨画成30岁的女人,谁就有资格从这个学习班毕业。后来听说等她们这一届毕业以后,那家学习班的校长竟然还把增收大龄学员设成了招生指标。
“那个……这到底是怎么了啊?那个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是她的父母找来了为难那个男孩吗?”
“您见过那个男孩吗?”
“没有。”
“阿姨,坦白和您说,那个女孩是被人杀死的,不是病死的。”
“可是她的嘴唇可紫了,就跟缺氧……”
张淑芬突然想起来当年厂子里一个被麻袋压得缺氧而死的工友,她的死状和那个女孩很像,只是没有那个女孩那么好看。那个女孩走得太安详了,本根没有办法不认为她是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