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袍女子沛灵筠

企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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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早操练完毕。

    吴律无精打采的端着缺了个小口的破碗从伙夫那舀了碗小米粥,就着烙饼吃了起来。

    昨晚并没有如杨鹏所言妖物前来抽筋扒皮,但一夜无眠也实在太耗精力了。

    吴律狠狠咬了一口烙饼,决定既然吴惟忠跟骆尚志他们没有兴趣深究,他就自己去搞明白那黑袍女人到底是什么?是人是妖?还有那抓着他的手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伙棚那一阵骚动,却是三四个伙夫在那围殴一男子,而那男子毫无血性的只抱着脑袋趴在地上任其殴打。

    吴律心下大奇,走进一看才知原来被殴之人是朝鲜人,本来是招募来碾米脱壳砍柴烧火的,毕竟人手短缺,朝鲜当地官吏负责招募,每人每天领半升小米,虽言语不通,但起码的动作手势还是能明白的。

    本来吴律还以为是因为言语不通有什么误会,后来听伙夫们七嘴八舌说起来才知道原来这朝鲜人是个贼,偷偷将灶台边的军粮小米藏了十来升进裤腿了想带出军营。

    对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不剁手剁脚已经格外开恩了,揍一顿没说的。

    揍完了,伙夫们拉起其裤腿准备把粮食夺过来时,那朝鲜人又死命的拽住粮袋不肯松手。

    “真是个皮痒找打的浑货!”众伙夫撸起袖子正打算再揍他的时候,却听这朝鲜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喊:“上国天兵,求求施舍这些粮食给我家那六口老弱妇孺吧,再吃不到粮她们都得饿死!”

    “得……原来会说大明官话啊。”吴律心下一奇,示意伙夫们停手。吴律是骆尚志亲兵,再加上有个伯父是游击将军,伙夫们还是不敢得罪,连忙停手。

    为首的伙夫头道:“吴小哥,这贼子就是欠打,干活的时候装着言语不通趁机偷懒开小差,现在被揍了才说大明官话。”

    吴律不理那伙夫头,上前打量那朝鲜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虽身穿素布袍,但看那打理干净的络腮胡子,还有束发网巾,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民或者贱民。

    朝鲜阶级分明,分为三个阶级,王族士大夫地位最高,接下来是中人,地位最低的则是平民。

    “中人?”吴律问道。

    那朝鲜人有些惭愧道:“鄙人李佑及,家父曾任成均馆提学…”

    吴律自然不知道成均馆就相当于大明朝的国子监,但听其家父曾任官职,怎么也算是官宦世家出身。壬辰倭乱,朝鲜国王李钧带着王子大臣都逃亡义州,丢下百姓万民不顾,想来官宦子弟落的这个地步也不奇怪了。

    “发生什么事了?”骆尚志用完早饭正打算巡视营地,见伙棚乱哄哄一堆人,当即上前问话。

    吴律放下小米粥跟烙饼,回话道:“回骆参将,这朝鲜人偷了十几升小米,说是要救济一家老小。”

    骆尚志一听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就没了兴趣,这种事自有军需官处理。

    “骆参将,此人会说大明官话,留在军中当个翻译可好?”吴律询问道。

    “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留在军中只怕…”骆尚志话未说完,忽想起来什么,又改口道:“留他倒也有点用处,不过得控制住其家眷亲属,这样吧这事就交给你了,你选两个亲兵一块把事办好就成。”

    吴律苦着脸应承下差事,叫上同帐睡的两个亲兵,押着那朝鲜人李佑及去他家人呆着的窝棚。

    此时朝鲜地方彻底糜烂,江原道、黄海道等地百姓携家带口退到平安道,如今平壤已经被倭人攻占,这些人就继续北上,直到撞见大明援朝大军南下,干脆就随在明军营地附近,明军安营扎寨,他们就搭起窝棚,靠大军剩下的残羹剩饭和丢弃的物资过活。

    李佑及一直隐瞒会说大明官话为的就是免被明军征用,毕竟明军马上要再次南下进军平壤,那可是要打大战的。倭人强悍,几个月前明军祖承训带着三千辽东兵进攻平壤,结果死伤两千多,副将史儒战死,就剩下数百残兵灰溜溜逃回辽东。李佑及想到自己真要被明军征召,吃了败仗,只怕小命难保。

    当然这点心思自然不敢有所表露,他低着头带着吴律等人出了军营,走进离军营数百丈山脚那片朝鲜难民的窝棚区。

    东拐西走,就见一堆树杈草草架成的矮小窝棚。这种窝棚根本挡不住冬日寒风雨雪,李佑及的老母卷缩在毯子里瑟瑟发抖,而他的三个子女则挤在一齐取暖。

    李佑及的一妻一妾见李佑及带着三名上国天兵过来,一脸惶恐的用朝鲜话询问些什么。李佑及无奈,只能说他被大明将军看重令其当翻译,这一家老小会被带入辎重营看管,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有粮食可以吃。

    李佑及的妻妾们只能无奈收拾起不多的家当,搀扶老病的,唤上子女随吴律等兵卒前往明军后面的辎重营。

    李佑及有两子一女,最大的儿子也不过十岁,最小的女儿只有六岁,看起来营养不良,一脸菜色。

    吴律心有不忍,从怀里取出还未吃完的烙饼,撕了几片给这几个小孩分了。

    李佑及那六岁的女儿接过烙饼施施然说了一句敬语,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感激。

    将李佑及的家人带进辎重营后,吴律又招呼伙夫们给他们全家一些吃食,找了个空军帐安置着。

    李佑及这才心安,跟随吴律前去骆参将帐前等候差事。

    骆尚志留下李佑及还真有用处,李如松打算启用浙兵为先锋,必然得先行打探平壤周边地形路况,熟悉地形的本地朝鲜人又少有会说大明官话的,有个人充当翻译的确省了不少事。

    骆尚志叫上营中校佐就着地图不断吩咐行路路线,时不时有当地朝鲜人被带到帐中询问地形,而李佑及则在旁协助翻译,安排进度倒是奇快。

    响午刚过,前营那又传来消息,却说倭人又派使团前来了,而且还是来道歉澄清误会的。宰了他们十五人,现在还低声下气过来道歉求和,明军众士卒都对倭人甚是鄙夷不屑。

    骆参将和吴游击倒是不敢懈怠,既然倭人再次被安抚住了,那之前的布局看来还得照做,再被李如松叫过去耳提面命之后,回来就开始安排先锋事宜。

    后来没李佑及什么事就放其回辎重营照顾家眷,不料,李佑及才回去没片刻,就急里忙慌的跑回来说他女儿丢了,说是被军中士卒带走的,至于哪个营的士卒又说不清楚。

    帐内众将还在议事,为了这小事倒不好打搅骆参将。吴律心想之前骆参将既然让他安排控制李佑及的家眷,这次人丢了,显然还是得由他处理。

    于是叫上另外一个亲兵帮他站岗,跟着李佑及去辎重营问清楚情况。

    众伙夫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吴律倒是听清楚了。原来辎重营的伙夫嫌这家朝鲜人白吃饭,不干事。就安排李佑及的妻妾缝补军服,一时没看顾上孩子。

    吃完响午饭,李佑及小儿子跟小女儿拐出了辎重营四下溜达说是要找他父亲。

    没过多久,这小儿子回来了,可这女儿却丢了没影。

    吴律听完心中微微火起,这帮伙夫看几个小孩都看不住。李佑及又声色俱厉的询问着那回来的小儿子,只得知他女儿是被几个穿盔甲的兵带走的。

    这几万人的大营丢了个小孩还真难找,只能顺着李佑及小儿子回来的路询问了一遍。

    最后终于询问到一伍长说见到过那穿的破破烂烂跟个小耗子似的朝鲜女娃,是被李如松帐前女真兵带走的,为首的还有个穿黑袍的异人。

    吴律听完就心里不安起来,不过想到早上打定主意搞明白那黑袍女子是何来路,再加上李佑及那惶恐的面容,想想还是往那黑袍女子所住军帐走了过去。

    走到昨日所见黑袍女子帐前,依旧有四名女真兵看守,吴律上前施礼道:“卑职有事与帐内主人相商,还请通报。”

    其中一名女真兵打量了吴律一番,只说了一字。

    “滚!”

    吴律硬着头皮正打算再要求通报的时候,帐内传出幽幽然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女真兵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盯着吴律,扯开营帐帘子,放吴律进去了。李佑及也想进去,却被女真兵一脚踹出了丈许远,吓得趴地上瑟瑟发抖。

    一进帐,吴律就总觉得帐内弥漫着怪异的气味。微微打量四周,却见帐内四下布局诡异,挂满了木刻以及森森白骨。

    再定睛一瞧,那黑袍女子端坐在帐内矮台蒲团上,身前一幼女平躺在其身前,却正是李佑及的小女儿。

    吴律喉节微微蠕动,好半天才大着胆子施礼道:“昨日与高人有所误会,还望高人既往不咎,可这女孩是我军翻译幼女,请高人手下留情放过她…”

    “你…很怕我?”那黑袍女子头也不抬的问道。

    “不知高人从何说起…”吴律嘴角发白的回道。

    “如果不怕我为何还到处打听我是不是妖魔邪物?再则你那军中杨大哥所讲故事你觉得怎么样?”黑袍女子抬起眼睑,那带有魅惑之意的淡蓝色瞳孔凝视着吴律,说出了令吴律大惊失色的话语。

    “她在南军营有耳目?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吴律仔细盘算起到底谁是内奸。

    就在吴律恍惚间,那黑袍女子取下幼女额头上的纤薄玉片,又轻轻放到自己额头处片刻做深思状。少倾,黑袍女子放下玉片一挥手,小女孩悠悠醒来,顿时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

    黑袍女子轻声与之答话,却是正宗的朝鲜话,也不知这黑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物,连朝鲜话都会。

    小女孩在和黑袍女子对答之后开始安静下来,不断询问着什么,而黑袍女子则一一作答,语气平和。

    最终小女孩噗通跪倒外地,向黑袍女子磕头拜礼。

    “这女娃我已收了她做奴婢,你还要管吗?”黑袍女子又把目光移向吴律开口问道。

    “自然还是要管的,这女娃亲生父亲就在帐外,高人怎么能随意将别人女儿作为奴婢?”吴律不管不顾了。

    “哦…若不是你年纪已大,我还真想收了你当门童呢…”黑袍女子大有深意的对吴律说道。

    吴律正想辩论,黑袍女子已经袖袍一挥止住吴律的话道:“无需多言,能做我沛灵筠的奴婢是这女娃前世修来的造化,她父亲自会有我来说明。”

    “放那人进来吧!”黑袍女子向门口女真兵吩咐道。

    一名膀大腰圆的女真兵拖着李佑及的身体放到黑袍女子面前。

    李佑及知道面前这黑衣女子绝不能得罪,只能不断磕头告饶,求放过自己女儿。

    黑袍女子用朝鲜话与李佑及对答了几番,李佑及慢慢开始平静了起来,最后甚至眼中还慢慢流露喜意。

    吴律心头疑惑之意越发浓重,也不知这自称叫沛灵筠的黑袍怪人跟李佑及许诺了什么。

    过了片刻,李佑及安抚了自己女儿几句,然后拱拱手就退出了营帐,竟不再打算带其女儿离开。

    见事情的正主都走了,吴律也不想留在这古怪营帐内,也拱拱手正打算告退。

    可这时,那黑袍女子又再次打量了吴律道:“说起来你的资质比这女娃还要好些,也罢,如果你肯拜我沛灵筠为主,我自会送你一番得道长生的机缘…”

    吴律越发觉得这黑袍女子就是伯父所说的巫蛊之流,正想拒绝告退,可看向黑袍女子的眼睛猛的睁大,一脸骇然的指着女子说不出话。

    只见矮台后面的刀枪剑戟犹如鬼魂所举所牵,围绕在黑袍女子四周滴溜溜的旋转个不停。

    黑袍女子再一举纤细的右手,五指朝上,手心正中一团幽蓝色的火焰腾的一下冒出。

    “这个世界很大,大的超乎你的想象!你真甘心当一小卒,庸庸碌碌一辈子?可愿意认我沛灵筠为主,我若心情好,自会教你修真之法,甚至也许会带你走出这片弹丸之地前往广阔无垠的修真世界…这机缘就摆在你面前了,接不接的住就看你自己了…”黑袍女子举起火焰的右手一挥,火焰转为数个火球,直奔在她身边四周悬空的刀枪剑戟等兵器,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兵器都化为了铁水,炙热之气扑面而来,甚至让吴律的眉毛发梢都微微有些枯黄…

    吴律最后有些呆滞的走出营帐,他还是拒绝了黑袍女子的要求,先不说这事情太过怪异,就说认一妖女做主人,自甘为奴,如果被伯父吴惟忠知道了,还不把活活他抽死?

    “她叫沛灵筠?”吴律的双手紧紧握拳,牢牢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头也不回的在身后女真兵的异样眼光中走回南兵营了。

    李佑及的小女儿怯生生的站在帐帘处,巴巴的望着吴律离开。

    “李善萱…”黑袍女子沛灵筠唤了一声她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奴婢了,这尘世亲情无需过于纠结…”

    李善萱回过头怯生生的问道:“萨满,吴大哥如果不想认主,不如就收他为徒弟吧…”

    沛灵筠一时莞尔,本以为这小女孩是在挂念父亲,却不知原来是惦记那鼠目寸光的小卒。

    沛灵筠淡淡道:“我不收徒,而且他也不配当我徒弟。”

    李善萱再回头时,已再不见吴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