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见深咳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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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

    刘健一进去,就瞧见德王朱见潾和礼部尚书刘岌,以及新晋太常丞李孜省正陪着朱见深说话。

    见他进来,朱见深微笑道:”爱卿来得正好,来来,且先听听见潾所讲之奇闻!“

    德王也笑道:“刘健,本王正说起你呢!”

    一边说,一边把刘健拉到自己身旁神秘兮兮地笑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刘健自是一头雾水,瞧他满脸高兴,自也微笑道:“王爷,莫非有何喜事乎?”

    “嘿嘿,当然是有喜事了,大大的喜事!“

    德王身材有些发福,个子又高,绣着金线的王袍蟒服让他越发显得富态,一对小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呈现天然般的笑意,却又透着一丝精明与狡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身为王爷的贵气和不羁。

    朱见深也是高兴,一招手:“怀恩啊,把椅子搬过来,大家坐下慢慢聊!”

    “谢皇上赐座!”

    众人赶紧躬身礼谢,完毕,就一一端坐在太监们抬过来的椅子上。

    刘健一坐定,便对德王问道:“王爷,有何喜事,说来让在下也高兴高兴罢!”

    朱见潾却不直接回答他,故意笑问道:“刘健,你可知那帖木儿国在哪吗?“

    “王爷为何问这个?帖木儿国远在西域之西,万里之外,乃元蒙后裔帖木儿兰所立,所占属地包括察合台汗国大部,大明立国之后,一贯朝西发展,据说现已分为了两个皇室,纷争不断,虽之前那呼罗珊皇室有派使团来大明朝见,但亦只为获得大明之承认耳,两国除了民间偶有经贸之往来,并无太多交集。“

    刘健侃侃而谈,众人自是听得连连点头,看来这东宫学士就是东宫学士,所知渊博,绝非只读圣贤书之腐儒。

    朱见潾笑了:“刘健,若你家公子成了帖木儿国驸马,你可有何想法?”

    刘健一愣,转眼也哈哈大笑:“这帖木儿国真要到我大明来找驸马,也应该是先考虑诸位皇子王子,何况我家刘东年方十岁,小儿刘杰才六岁,王爷这不是摆明了拿在下逗乐子吗?”

    朱见潾一听,急了:“嘿,本王哪有和你开玩笑?这满城都早传开了,合着还真就你不知道?”

    刘健一愣:“传什么了??”

    朱见深笑道:“见潾啊,你就别逗他了,赶紧告诉他实情罢!说完咱们好合计下一步。”

    德王朱见潾这才理了理王袍上的褶皱,煞有其事的给刘健讲起刘东与阿妮莎公主的事来。

    刘健直听得目瞪口呆,额头冒汗,待听到刘东居然和阿妮莎公主喝了什么交杯酒,更是气得猛拍手靠,也不管皇上就在跟前,怒不可遏地骂道:“这个不知羞的东西!”

    朱见潾赶紧一把拉他坐下:“息怒,息怒,你这是干什么呢?”

    朱见深也皱眉道:“爱卿,休得失态!此乃上好的喜事,怎么到你这就变味了呢?”

    刘健赶紧跪俯在地:“回皇上,微臣教子无方,实无颜再任东宫讲官,还望皇上免了微臣之职。“

    朱见深看他如此惶恐之态,倒是被气笑了:“起来吧,朕没有说你教子无方,就没人敢说你教子无方,刘健呐,你可知刘东帮朕解决了一个多大的难题吗?他实有功于大明啊!”

    刘健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皇上的意思是?”

    “你可能不知道,撒马尔罕使团这次来朝觐,提了好几个让朕头痛的要求,一是要朕给他们金册,二是要朕出兵五万以襄助他们抵御呼兰珊王朝的入侵,说什么一旦撒马尔罕王朝覆灭,呼兰珊王朝一统帖木儿国,势必会东进,到时大明将更为被动,但大明现在南乱未止,北患无休,朕且自顾不暇,哪有什么兵力能支援他们?因此朕考虑再三,不赐金册,也未答应出兵,只委托见潾接待周旋而已,但朕知道,若不能给撒马尔罕使团一点实质回应,自会产生积怨,对大明显非幸事,朕自焦虑无解,没想到你家刘东横空出世,假太子之名,丰渥其宴,更是一举博得了那帖木儿公主的青睐,若良缘真成,大明与那撒马尔罕王朝自然也就亲近了,纵使朕不授金册不出兵相援,他们也必更欢喜,且如此一来,那呼兰珊皇室就算有不满,也无法攻讦大明,朕也就可从在万里之外的烂泥潭里全身而退了。“

    朱见潾也笑着帮腔:“皇上所言极是,刘健呐,你这一个儿子,实抵大明五万精兵啊!如此幸事喜事,你该高兴才对嘛!而且那公主长得也着实绝色,你这公公当得可不要太舒服了哦!”

    刘健无奈地望了他一眼:“王爷就别取笑在下了,依在下看来,王爷世子更适合做公主的驸马才是。”

    朱见潾哈哈大笑,露出一副嫉妒而无奈的神色,双手一摊:“嘿!本王倒是也想啊,奈何公主瞧不上本王那个呆头呆脑的儿子啊!奈何?”

    刘健没再理他,而是对朱见深很是慎重地说道:“皇上,刘东年幼无知,不知这外番礼仪,所作所为甚是荒唐,微臣……”

    朱见深把手一挥:“朕知道你的意思,但这话你不应该对朕说,要说你去找那公主说去,反正按她的意思,这喝了交杯酒,就是她的男人了,朕虽贵为天子,却不是月老,没拆散姻缘的权力。”

    见朱见深都已经赞同了此事,刘健就算有一万个理由来反对,自然也无济于事,只得点了点头,坐了回去,却如坐针毡。

    一直未吭声的礼部尚书刘岌安慰道:“刘大人,说到礼仪,其实贵公子是完全有资格做帖木儿国驸马的,因为皇上方才讲过,刘东乃是淑妃之义子,亦是太后首肯之义孙,自然也就是皇上之义子,以此身份迎娶公主,自无嫌隙,虽说刘东才十岁,但那公主也说了,可以等他到十四岁再完婚不迟,这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

    那新晋太常丞李孜省是近来深受朱见深器重的红人,也出声道:“刘大人不妨把贵公子的生辰告诉在下,在下把他与公主的生辰八字合一合,若不出所料的话,两人定是天作良缘,尽显祥瑞。”

    当着皇上的面都扯什么算命方术,刘健自是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礼貌地揖手道:“既如此,就有劳李大人了。”

    李孜省却大大咧咧道:“不客气,此乃大明幸事,亦是皇上之幸事,李某不才,唯有锦上添花而已。”

    朱见潾自是瞧得明白,也对朱见深居然会宠信这样的人感到无奈,叹了口气岔开话题:”皇上,臣还有一事要报请皇上。“

    “说吧,什么事?”朱见深今天似乎气色格外好,脸颊都是红的,说起话来也格外中气十足,就连之前有些许口吃的毛病也不见了,话说得干脆利落而顺畅。

    ”是这样的,臣呆在京城多年,有点闷了,想等开春之后出去走走,素闻苏州府风景如画,早就想去那里看看,所以想先向皇上报备一下。“

    朱见深笑道:“皇弟若有此雅兴,为兄岂能不准?这样吧,此行就权当你替朕出巡,当然,万不能扰民,务必在游赏之余,多替朕体察一下民情吏风,经你之眼,自然要比吏部那些报呈要实际得多。”

    朱见潾赶紧跪拜叩首:“谢皇上恩准,臣自必低调出游,多访民俗民风,回京后自要给皇上和太后讲讲所见所闻,以慰圣心。”

    朱见潾之所以要去苏州府,自然不是为了去游山玩水。

    作为大明的亲王,他也一直关注着大明的一切,只是忌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大展拳脚而已,直听得朱祐樬告诉自己吴县出了一个恶霸马瘤子,他觉得这倒是一个让自己有所施展的好机会,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马瘤子的背后,存在着一股庞大的势力,盘根错节,若直接报呈吏部,恐怕倒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逃之夭夭,若非真有权势之人直接出手,实难成事。

    正在这时,吏部尚书尹旻和户部尚书杨鼎在一小太监的引领下疾步走了进来。

    叩见完朱见深后,两人站了起来。

    ”两位爱卿,如此急着进宫见朕,所为何事啊?“

    “尹大人,你先说吧?”户部尚书杨鼎伸手示意道。

    尹旻想了想,却推辞道:“杨大人,还是你先说吧!”

    朱见深皱眉:“什么事让二位如此遮遮掩掩?杨鼎,你先说来听听。”

    因为两位尚书显然有极重要之事要谈,刘健等人自立马起身告退。

    “大家都别走,一起听听便是。”

    朱见深一瞧尹旻和杨鼎的架势,自知有大事发生,哪里能放刘健他们走,多几个脑瓜子在这里总比自己孤家寡人要有底气些。

    于是刘健等人也只得站到尹旻和杨鼎二人身后默声以待。

    杨鼎显然极为生气,只是在朱见深面前强自绷住了而已:“回皇上,臣身为户部尚书,掌全国土地、赋税、户籍、更兼军需、俸禄、粮饷之财帛委输,然前月查账,臣今年实拨六百三十万两库银支全国各级官吏俸禄,然尹大人结账却说户部只支三百二十万两库银,其它皆为宝钞代之,可臣明明调支的都是国库足色足量的纹银,这三百一十万两白银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吗?“

    此言一出,李见深自然面露尬色,别人不知,他这个始作俑者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因为这扣下来用宝钞代支的银子,都被他自己挪到私库当做自己的私房钱了。

    毕竟,为了求长生,是需要很多很多银子的啊!

    沉吟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杨……杨鼎,此……此事朕是知晓的……”

    “皇上早就知道?”杨鼎何尝不知道,如此问,只是乘势发泄自己的不满而已。

    “是……是的,用宝钞代发俸禄,也……也是一样的嘛……”被逼到狼狈不堪之境地的朱见深,堂堂的大明皇帝居然说出了这句让众人目瞪口呆的话。

    在场的谁不知道,大明宝钞自洪武年间发行以来,就因为只发不收,印量又无限制而贬值如废纸,现在市场上流行的都只是铜钱通宝和白银,虽然宝钞尚未被大明正式废止,但也早已名存实亡,一贯宝钞虽等制于一两白银,但实际上,它现在连一个馒头都买不到。

    当然,有经过钱庄特别签印的宝钞还是值钱的,比如朱祐樬带身上的宝钞就是京城王记大钱庄签印的,是可以拿宝钞换到真银子的。

    而朱见深居然拿这样毫无保证价值的宝钞去给官员们发俸禄,可想而知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而这种后果,手眼通天头脑灵活的官员们自然不会自己吞下。

    最终这些毫无价值的废纸只会通过各种巧立名目的方法跑到老百姓的手里,成为真正的连擦屁股都嫌太薄的废纸。

    而且更可怕的是,官员们更容易借此机会鱼肉百姓,巧取豪夺。

    杨鼎已经气得无法可说。

    朱见深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出声,转而问尹旻:”尹爱卿,你又要说何事?“

    尹旻见气氛尴尬,本已不想说什么,但皇上既然问了,自只有硬着头皮奏道:“启禀皇上,臣亦是为此事而来……”

    朱见深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一口气差点憋死:“好好,你们就是这样当差的吗?这是都来问责于朕吗?宝钞无用,你们就不能想想其它的法子?不是能制通宝吗?为何你们不制?”

    在场的人莫不被朱见深的神色吓到,知道他已经十分震怒了,只是因为自己理亏而不便发作,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担心害怕。

    杨鼎却凛然不惧:“回皇上,制通宝需要铜,而大明铜矿多位于贵州,云南,江西等地,因为叛乱,云贵两地之铜早已断续,现仅有江西和南直隶两地所产之铜勉强够民用,其价已盈贵五成以上,若制成通宝,未免得不偿失,恐怕只会朝廷铸钱,民间却收钱化铜以谋其利。“

    朱见深哀叹一声:“这不成,那也不成,你们想让朕如何做才能称心呢?”

    情绪激动之下,朱见深陡然浑身一抽搐,噗地一声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皇上!”

    在场人等莫不惶然跪地,齐齐颤栗出声。

    怀恩更是惊若寒蝉:“来人呐,快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