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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山其实是一片山脉,其中最为雄伟的崇明主峰上,坐落着一片琼楼玉宇,仙音袅袅,仙鸟蹁跹,流动的云雾滚在脚下,每走一步路都似乎乘着仙气。
芸生跟着仙师穿过曲曲折折的楼阁回廊,走过一道又一道小桥阶梯,移步则换景,步步似生莲,一直来到最顶峰的崇明大殿。
这里一直是宗主窦年年待客议事之处,芸生有生以来,到这里的次数并不多。
仙师停在崇明大殿外,十分和气的请了殿外的执殿童子进去禀报:“还请童子禀报宗主,弟子三水已经将芸生童子带来了。”
执殿童子十二三岁的模样,额头上点着一枚丹红,一双眼睛却是青蓝异色,能有洞察人心窥看真言的本事。
他点点头走进大殿禀告,不多时走出来对芸生说:“芸生童子请进,宗主命你上殿。”
芸生微抿的嘴唇用力了些,似乎这样就能掩饰起自己的忐忑不安,还稚嫩的脊背尽可能挺直,走路的脚步尽可能踩稳。
大殿之上,主座中是一身华贵道袍,头戴梅花银冠的窦年年,遍数三山四海的掌权之人,窦年年也必定是姿容无双的一位。
大殿左侧坐着飞花剑宗各峰长老,右侧坐着穿一身玄黄道服的消瘦老者,这人乃是荒神宗宗主,施千机。
芸生走到大殿中心,清亮的同音回荡在穹顶极高的大殿上:“童子芸生拜见宗主。”
仙家弟子尚未筑就根基登入修行之门着者,皆是童子。
窦年年伸手轻托,隔着很远的距离,芸生就感觉一股温和且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托起,不得不重新站直身子。
“芸生,这是荒神宗施宗主,你且见过施仙长。”
芸生看向那长眉长须的仙风道骨的老者,又恭恭敬敬的折腰下拜:“童子芸生见过施仙长。”
那老者原本一手捋着胡子,眼带笑意的看着丁点大的小女孩,也是极为温柔的将她托起,听她这样叫却佯装着不悦的说:“叫什么仙长,娃娃,你叫芸生是吧,芸生者,芸芸众生也,你娘施小芸乃是我的衣钵弟子,你是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徒孙,你该叫我一声‘爷爷’来听,乖孩子叫爷爷?”
芸生愣愣的看着与想象中十分不同的老者,她不是第一次在长辈们口中听到施小芸与施千机两个名字,前者是她没见过面就身死魂消的娘,后者是几次三番让人来飞花剑宗索要她去八神山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是他亲自来了。
修行之人间,弟子的孩子,要叫父母的师父为‘师祖’才对。
谁也没想到这德高望重的老者选了一个人间最俗气的称呼。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下意识就会将视线落在她最信任的人身上。
舅舅不在这里,她便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窦年年身上,她不习惯陌生的老人,更害怕窦年年真的将她送走不要她。
窦年年对着彷徨的芸生微笑着点头,那温和的情绪有些安抚了她,这才回过头来对施千机叫了一声:“爷爷。”
施千机笑招手道:“这就对喽,真是个好孩子,过来让爷爷看看,都这这么大了啊。”
芸生便他面前走了几步站定,还是心有顾虑一般不敢走近。
施千机一看孩子不是一时半刻能哄好的,直接开门见山的对窦年年说:“窦宗主,我的孙儿还是我带回去教养的好,这六年来飞花剑宗照顾她所花费的辛苦,施某必当重谢。”
窦年年清灵的嗓音淡淡道:“施前辈是我的长辈,您说的话晚辈必然不敢推诿,只是芸生这孩子当年乃是三界宗讲道宗师赫连仙长亲手托付给我照料,没有他的同意,我实在不能违背誓言,让您带走芸生。”
施千机狭长的眼睛微眯,眼中皆是精光,浑身威势大涨,就连大殿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让坐在殿上的诸多人等忍不住寒湿了后背,隐隐间两股颤颤。
除却被刻意保护起来的芸生没有感觉,直面施千机怒火的窦年年更是处在风口浪尖,无形之中,她只感觉武进的威压好似滚滚波涛,天山压顶一般朝她扑面而来。
她从不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人,只见她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身后悬浮的剑旋转颤鸣,似乎已经忍不住要出鞘了。
窦年年冷声说:“施前辈,您要见芸生我未曾阻拦,这孩子在我飞花剑宗养的很好,性子也快乐纯真,倒是您这样动不动就来抢人,让她总是害怕,您觉得这样对她真的好吗?若小芸姐姐得知,她愿意这孩子这样左右为难吗?”
施千机更是冷哼一声,只差指着窦年年的鼻子骂了:“你们飞花剑宗养着我荒神宗的孙女儿算什么道理?”
“说好听的老夫谢谢你们仗义相助,将我孙儿带回山上,然而你本应当将她送回我荒神宗却不为!”
“六年来若非老夫今日亲自上山来,连见都不让我见自己的孙儿一眼,我荒神宗的血脉认不出荒神宗的长辈!”
“足足荒废了六年时光,未曾学过我荒神山半部道藏!没喝过荒神山一口灵泉!小芸若天上有知,必定后悔极了当年救你。”
窦年年陡然站起身来,似乎受不住这样的指责,脸色明明灭灭难看极了:“我窦年年是怎样的人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我能说小芸姐姐救下的窦年年,是绝不会违背诺言的,芸生只有在我眼前长大我才能放心,你见她可以,我不拦着,但若要带她走,我绝不同意。”
施千机也站起身来,衣袖一甩,一片滔天之力向四方斩去,所过之处无人能相抗衡,窦年年的剑瞬间出鞘,一道堂皇剑气撞上无形的气浪,发出极为刺耳的爆响“嘭——。”
卸去了攻击的窦年年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施千机走到芸生身边拉起孩童的手,对着窦年年说:“还是个生嫩生嫩的后生,左右不得老夫,看在没有苛待我孙儿的份上,应该给你飞花剑宗的,一分不会少了你们的,孩子我带走了。”
窦年年能担任掌门,修为必然是修行界中不俗的,但荒神山的这位老宗主,却是个无人能奈何的例外。
窦年年知道硬来不行,只好道:“施前辈,难道小芸姐姐的性命,芸生的性命在你看来都是可以随意牺牲的吗?”
“你知道我为私心不愿芸生离开,这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实在舍不得。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荒神宗不是号称能纵观古今,能窥探因果吗?你有没有回溯过小芸姐姐是如何死的?三界宗的赫连仙长将芸生交到怀中,叮嘱着要我好好照顾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我问是谁害了姐姐,他说是天数,是姐姐自己,你已经教导出来过一个将自己折腾的魂飞魄散的傻子了,如今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吗?”
“我知道你要说天下苍生,芸芸性命,要说天下大任,说未来,说宿命,但你就是不能说说她自己,不能说说她的爱恨喜乐,不能说一句为她自己好吗?你教导出来的这份无私是不是也太自私了些?”
窦年年眼中泪光闪烁,时隔多年当时的事情早就掩埋在人们心底,没有人会记得一辈子为了天下苍生上下求索死而后已的施小芸,他们能记住的只是六年前,镜湖上,无人得见真容的天才地宝而已。
为了这宝贝,迎接赫连彬彬的是一场疯狂到令人胆战心惊的追杀,又为了哥哥,窦年年与赫连有利匆匆离别,如今相隔千万里不知其何以安生。
其中种种,太复杂太琐碎,窦年年不好说,也说不清楚。
我们便只说这些生来不易的孩子们。
施千机死死盯着窦年年那张尖牙利齿,他说:“你懂什么!”
窦年年手中执着剑,往前踏一步,身影却出现在施千机的去路上,她的剑横指在前:“那我便什么都不懂,早就听闻荒神宗一眼能看透对手所有招数,今日窦年年就来讨教一番吧。”
被两人逼迫得远离大殿中心的诸人大惊,连连惊呼:“宗主不可啊!”
天下没有与荒神宗主动过手的人,因为动过手的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就连芸生都知道窦年年打不过施千机,她看着将自己养大的宗主要为了自己拼命,忍不住哭了起来,奋力挣扎着想要脱离施千机的束缚。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在飞花剑宗,这里才是我家。”
任由孩子如何挣扎,都无法挣开老者的手掌,此时他已经不是那个笑的和蔼可亲的老人了,他就是个害人的坏人。
芸生指着施千机道:“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你就是个坏人,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我爷爷。”
孩子是会哭的,尤其她又生气又害怕的时候。
崇明大殿上,孩子的哭声成了最刺人的声音。
窦年年的剑依旧蓄势待发。
施千机到底长叹一声:“罢了,若你今日死在我手中,芸生必定恨我,窦宗主收起你的剑吧。”
他率先撤下了自己的威压,被激荡而去的云雾这才又慢慢从四方蔓延而来,浅浅盖住众人的脚面。
施千机终于松开了芸生的手:“我已经探查过了,这孩子并没有传承她母亲的血脉天赋,也罢,或许这就是天命,荒神宗传承重担我会另寻他法,既然芸生不愿,那就留在这里吧。”
老人暗淡的眼神中,没了对芸生的期冀,但那份厚重的疼爱依旧浓郁的化不开:“芸生是我荒神宗的孩子,她的吃用花销,修行所需,我荒神宗都会提供,也请窦宗主用心教导,善待这孩子,我就不说否则如何了。”
老人挥了挥衣袖,走到崇明大殿门口腾云而去。
芸生又哭又笑的扑进了窦年年怀里。
窦年年捏捏孩子的小脸儿抱怨着:“臭丫头,你可真是个小麻烦,为了你险些把师父的小命儿也搭上,该打。”其实只是轻轻的拍了一下孩子肉乎乎的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