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温酒梨QR.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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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少爷的门终于开了。

    “少爷。”纪同尘抬起他那双无神的眼睛,看了看眼前人。哦,是东叔啊。

    “东叔,查的怎么样了。”

    “查到了,”李东离面露苦色,“是林家。”

    林家,不是前个月站队了闵党吗。怎么,这是把矛头对象了纪家?呵,不就是闵党吗。

    “知道了,”他苦笑一声,终于是抬脚要往外走。那一身几天没换的衣裳沾满了呛鼻的烟味,熏得李管家屏住了呼吸。他迟钝地发觉这一身有些不妥,可以说是不太妥,所以又退了回去。

    “父亲在家吗?”他一边脱外套,一边问。

    “在的。老爷这几天也是什么都没处理,为了小姐……几天没休息了。刚刚还叫了茶……”李东离这一番话说得自己心里也是一阵担心。自己已经陪伴老爷多年,不想看到老爷拖着虚弱的身体一阕不振。

    纪同尘一边点头,一边回道:“待我洗个澡后我会去书房见父亲的。”

    书房里。

    “来了?”

    “父亲。”纪同尘撑着一双疲惫的眼睛望着书桌后面的父亲。今天的父亲是坐着的,往日的老爷总是会站着同他说话。纪同尘觉得那样的父亲是高大而严肃的,但也流露出对他平时意气用事的纵容。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虽然已经二十岁了。父亲平日里总是那么强势,不怒自威,而此刻的他却深切地感觉到:父亲老了。

    父亲的神态是蜡黄而虚弱的,太不真实,好像一座蜡像,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陷入了沉思,还是纪老爷先回过神来。“今后纪家就靠你了。”他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引起了纪同尘内心的慌乱。

    “爸,发生了什么?”

    “你妹妹也走了咳咳……我迟早会随你妈去……”

    “爸!”他急忙喊道。

    “妹妹的葬礼就交给你了。”他停了停,似乎喘不过气来,纪同尘连忙往里走,只是纪老爷挥挥手叫停了他。

    “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的好,这是你的妹妹。这几天你一直在房间里,你李叔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纪同尘连忙答应,又说:“爸,早点休息吧!”

    “你走吧,四点钟的时候记得过来。”

    纪同尘欲言又止,道了声“好”,转身出去了。

    身后,老爷轻轻咳了一声,手帕上多了一抹黏稠鲜红的血。他摇摇头,终归是自己欠得太多……希望那人不要迁怒纪同尘,他已经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儿子了。剩下的,也当是为当年赔罪了。

    今天下午,下暴雨了。

    春天的雨本来是轻柔的,可今天却是招了雷公,雷声贯耳,大雨倾盆。纪同尘透过饭厅前的琉璃窗往外望,那一棵木槿被风摧残后伏在了地上,花瓣散落一地。

    他觉得今天这雨还真算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写照:我与世界共沉沦……

    此刻是下午三点。他静静地坐在卧室阳台的椅子上,面向着那棵木槿,翻动着相册。

    往日音容疑似梦,苍天何故对红颜?

    照片上的女孩笑着,裙角飞扬。彩色的回忆褪了色,终究变成了黑白的照片。往事堆积在胸中,当他用力回忆时,心头悲切得像被人用刀剜了一块,把他心中那名为“快乐”的部分拿走了。

    雨还在下着,他的沉默,正成为了大雨如注的衬托。雨好像在替他呐喊,将世界添上了一层哀伤的颜色。

    纪同尘看了看表,马上四点钟了。

    他随手招了招正在花园抢救那些植物的伙计:“那些木槿花全部清理掉。”

    那些人都应了下来:“好的,少爷。”却是明白,残花不及破柳,离人更添新愁。

    他来到书房门口,正欲敲门,突然听到卧房里传来阵阵呻吟的声音。于是他改道去了卧室,打开了门,看到父亲正躺在床上。

    “父亲,您……”

    “坐。”他神色怏怏,支起了自己的身子,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纪老爷面色如灰,那平日里的富贵样在白色的枕头上显得很单薄。他闭着眼睛,颤抖的声音发出:“尘儿,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轰隆!闪电打响,雷声贯耳。在开着黄色暖光的房间里也能用余光看见那一抹刺眼的白色。

    外面的雷好像劈进了他的心里。父亲在说什么?

    他本能地飞扑过去握住了父亲的手:“爸!不要离开我……不要!”

    “尘儿,男儿有泪不轻弹。该交代的事情我已经交待好了,你今后也能衣食无忧地生活……咱们家不站队,无论时局多么乱都不会对纪家有什么动摇……表兄妹之间要存点心思不要轻信他人……咳咳……”

    “你爸我坚持不住了……我已经有十一年没有见到过你妈了……”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好像嗓子里卡了什么东西似的。

    “爸!”他喊道,“不要离开我!”

    “尘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虽然你还很青涩,但你终究是会长大的……我走了,我又看见了你的妈妈……”

    说罢他手便软绵绵地收回了。那一架苍老的身体也失去了支撑缩回了床上。

    父亲的手耷拉在床边。他仿佛被人定住了般跪在那里。他没有眼泪,眼睛干干涩涩的。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生离死别,就像十一年前他和妹妹守在母亲的床边亲眼看着母亲失了气息,就像当时他看到妹妹的尸体愤怒而悲哀。他不知道此刻心中的感情是多么的复杂,更不用说这纪家的重担已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过了好久,他终于起身走出门去,正巧撞见了一个正在搬弄杂物的伙计,就让他去找李管家。

    李管家匆匆忙忙地来了,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微微颤抖。“老爷……”一声悲泣,狠狠地抽痛了纪同尘的心。

    父亲逝世了。妹妹离开了。妈妈早已进了天堂。还剩下自己在这偌大的家中,还剩自己在这动荡的人世间……这是否是命运的不公,让他在短短几天内被迫接受这一切?

    雨真是带来了厄运。他想。

    大雨依旧在下着。那一地的水高高地溅起又落下,最终汇入了房子四角的井字格里。雨声轰隆,他的眼泪无声地流着,好像在替他出演一场撕碎的戏码。耳边是父亲刚刚反复叮嘱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身形微晃,叫着下人前去联系办丧葬的。

    李东离跪在老爷的床边,口中不断喃喃着“老爷老爷”。

    天色渐黑,雨却还没停。雷声和雨声掩盖了一切,在暴雨中,所有的情绪都可以被宣泄。纪同尘让管家去洽谈,他又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倾盆大雨击打着窗台,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布满碎纹的茶杯,用力地掷下。